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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照顾 ...

  •   “有手段。”谷思危一条腿搭着,晃着脚说。

      卷着湿气的凉风瑟瑟穿过两人耳畔,远处瀑布哗哗流动,坐在竹椅上眉头紧锁的楼津渡捏着所剩无几的书页,在看结局的过程中第三次被打断思路。

      对于一个看书也静不下心,但图看完骗自己会有长进的人来说,感觉身上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楼津渡把书从右腿移到左边扶手,扭身远离右手边的罪恶源头:“滚。”

      “不要嘛。”谷思危犯完贱一挨骂,浑身骨头都舒坦,他笑嘻嘻地捏着半小时前揪来的一节草在脸上扫来扫去,看着瀑布深思,说:“你越是这么神神秘秘的,我越是觉得你俩发生什么了。他是怎么勾引你的?看着呆呆的嘛。”

      距离交易结束已经过去两天了,楼津渡也被谷思危烦了两天了,就因为谷思危去搭讪而谌风没理他——虽然谷思危本人并不承认是搭讪。

      谷思危长了一张看上去乖笑起来坏的好脸蛋,过去二十年在情场无往不利,小时候在幼儿园都是他们一群人里最受欢迎的一个——那时候汤廷玉爱哭,楼津渡爱让别人哭,只有谷思危每天乖着哄老师,坏着逗同学,视情况切换人格,人见人爱——完全接受不了被这样轻飘飘地忽视。

      但对方是谌风。

      这傻逼在我行我素方面是无敌的:他想吃了就要吃,想睡了一秒睡,想不理人那耳朵就是摆设,只是一个单纯的爱钱爱到恨不得血管里流金水的家伙。

      楼津渡:“他能勾引得了谁?勾引你了么?”

      “……”谷思危哑口无言地看着他,愤怒地不说话了,在木椅上不老实地咯吱咯吱晃着玩。

      刚晃没两下,手机响了,谷思危没精打采地点了免提在腿上放着,“喂。”

      “小谷,你有没有见到谌风?就是那个——”

      “谌风?”谷思危说。

      王老师描述到一半被打断,谷思危飞快地瞥了楼津渡一眼,拿起手机,来了兴致,“他怎么了?”

      “你知道他?这孩子刚吃了毒蘑菇,跟他一起吃了的人已经送医院了,他不知道跑哪去了,到处都找不见人。”王老师有气无力,“其他人都说不认识他,没办法帮着找,我就想着调监控,但这边要权限,你有办法吗?”

      “嚯。”谷思危往旁边看了一眼,嘶了声说:“那您得找楼津渡啊。”

      他这话问得够欠,这次临时加的研学项目就是楼家硬让学校安排的,楼津渡的名字都该是跟着策划书一起印出来的,摆明了要把楼少爷困在这儿,再一结合现在有关楼家私生子的风言风语,谁还敢上楼津渡面前碍眼去。

      王老师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所以然,谷思危哈哈笑了出来,王老师这才反应过来他故意拿自己逗乐,顿时脸一红:“你可真是……”

      楼津渡从桌上端起冰水,喝了一口,含了块碎冰在舌尖滚了一圈,“滚出去打。”

      “得嘞。”谷思危拍拍裤子站了起来,朝室内走去:“老师,您在大厅等一下吧,我现在过来。”

      他走到门边,回头看,楼津渡还在那四平八稳地当文青。

      谷思危:“人命关天啊楼少爷,这刚睡过的,真不管啊?”

      两个小时前山上下了点小雨,这会儿雾蒙蒙的,能听见水声伴着清脆的鸟鸣和扑扑振翅的声音,颇有点人间仙境的味道。

      山雾脚下,谌风抱着膝盖蹲在池塘边,看着水中“金条”红色的身影在水面下很浅的地方游动。谌风发着呆,目光呆滞地自动跟随。

      突然,金条从水面下“扑通”腾上来展示自我,水声震得谌风收回神,他定睛一看……这鱼的脸怎么长得这么像李立。

      不是说那蘑菇没毒吗?算了,可能是他疯了也说不定。

      谌风看着红色的李立,喊道:“李红,别游了,快把我的房卡和衣服吐出来,我的资金出现了缺口。”

      李红没理他。

      谌风前天晚上实在没地方去了,就只能去前台补办房卡,过程很简单,工作人员也没骂他,态度很好地办了,但重点是真的收了他五十块钱。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如何狠下心从一万块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交出去,拿回了一张新的房卡和新的五十块。

      余额就此变成了9950。而且一算账就会发现,为了顺利睡进这间房,他其实损失了整整一百块。

      肉疼得厉害,简直有点睡不着。
      但还是睡了的,毕竟花了100,如果不睡又会很亏……
      而且床也是又大又软,比起他之前在家只铺了一层褥子的硬板床,房间里的床简直是棉花做的,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实话说还是楼津渡的床最好睡,在床上没有楼津渡的时候。

      今天去山上拍照片交差,谌风被一个颐指气使的尖脸男同学指挥着帮他捡蘑菇。尖同学相信山上有一种可以实现人愿望的蘑菇,吃了之后虔诚地许愿就一定能实现,谌风看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由心动,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两人一直采到山上下雨,才跟着拍照拍得差不多了的大部队一起折返山庄。谌风和尖同学将一大堆奇形怪状的蘑菇交给山庄厨师辨认,挑拣出了没毒的,由尖同学坚持亲自下厨,把厨师说能吃的都给炒了。

      谌风负责给他试毒,这个工作很好,赚了五百,就是现在感觉有点奇怪。

      谌风正看着鱼出神,“李红”突然长出了腿,腾空一跃给他飞起一脚,正中胃部,踹得谌风胃里一阵翻腾,哇啦一下吐了出来,呛得直咳,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吐完谌风头晕眼花,呲牙咧嘴地爬起来,准备跟李红要说法,刚一抬头喘气,又看到树上站着几只鸟——之前听见的鸟叫声就是这几个家伙在乱喊。

      谌风看着看着,瞳孔一涣散,再聚焦回来,发现一树的鸟都长着李立的脸。
      一模一样。

      “你长翅膀了?”谌风问得着急,又呛了一下,一边咳一边在四处看了一圈,树木在扭曲地动,地面在旋转,李红还在水里游。

      他静止了两秒,伸出手,看见自己扭曲变形的指节,鲜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流淌而下,他搓了搓手指尖,是干的,又抬头看,“你出来了吗?”

      李鸟们呼应着互相叫了几声,叽叽喳喳,传进谌风耳朵里全都变成了李立的声音。

      “还被关着。”

      谌风哦了声,说:“你不是会飞吗?”

      李鸟说:“是啊,我马上就飞回去了。”

      谌风拧着眉毛:“你为什么不飞走呢?”

      李鸟们沉默了。

      谌风乘胜追击,咄咄逼鸟:“不是都有跑掉的机会了吗,你为什么不走呢?”

      “……”

      有一只鸟朝他飞了过来,落在他脚边的地上,谌风终于不用仰着头,他扶着栏杆蹲了下来,捡了一片树叶捏在手里搓了会儿,不甘心地追问:“你不是有翅膀吗?”

      李鸟突然笑起来,看着旁边,好像在跟谁说话似的:“你看这个傻小子,从小就非说自己见过长翅膀的人,说长翅膀的都是好人,他也要当好人,当好人就可以飞——嗳,是什么天使的吧,不知道,哪儿能真见过呀!那都是电视上胡看的,他小时候爱看电视,小时候看,后来不看了。大了嘛,要上学……”

      天上又在下雨了。谌风紧紧抓着栏杆不敢松手,生怕这雨也突然变异,长出腿来给他一脚。

      正担心着,“雨”突然就说话了:“谌风?”

      谌风一僵——老天爷果然查他身份证了。

      不对。

      没下雨,刚才只是不知道哪儿随便滴了两滴。

      谌风的视线顺着声音的来向找过去,竟然是一条狗站立着朝他走了过来,他立刻揉了揉眼睛——

      狗身黑棕白,短毛,体格健硕,肌肉发达,狗头圆拱饱满,一双又大又软垂的棕色耳朵正边走边晃着,人模狗样地穿着非常时尚的衣服。

      谌风吓了一大跳,顾不上和李鸟对话了,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发现这狗比他还要高!

      这是什么逆天巨狗!

      谌风目瞪口呆:“你这个狗你吃饲料了吗?”

      狗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有病是吧?我可是狗大王,不吃饲料吃什么?我吃你啊?”

      谌风这才注意到,狗王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白衣服的狗,拎着白色的箱子,曲着膝盖步伐猥琐地冲他而来。

      谌风吓得腿都有些软了,他着急地说:“你们趴下走可以吗?这样我真的有点害怕。”

      他把手里的叶子递出去:“这是我身上最后的钱了,都给你们。”

      泛黄的叶片被风一吹,从他无力的指尖翻卷飞走,在风中滚了两滚,轻飘飘地落在楼津渡脚边。

      楼津渡脸黑得已经快能去cos包青天,他看着一边胡言乱语一边软着双腿东躲西藏的谌风,怀疑老天爷也是蘑菇吃多了。

      “谌风同学!你别动,医生是来救你的!”王老师急得脸色惨白。

      谌风这几天没少在鱼塘逛,对这里的地形相当熟悉了,三个医生急了一头汗才把他逮住,带走的过程跟抓鱼一样困难,医生拼了命地试图跟他沟通,谌风还是难以接受,指着王老师说:“那个穿裙子的树在叫唤,救她。”

      医生:“好好好。”

      路过楼津渡旁边的时候,谌风又很害怕,忧心忡忡地说劝道:“你太高了,以后一定要学会趴着走。”

      楼津渡闭了闭眼。

      谷思危快把下嘴唇咬烂了也没憋住笑。

      谌风又左右乱看,惊恐地喊:“谁?谁在笑!”

      谷思危:“……”

      谷思危刚要发作,楼津渡瞥了他一眼,他心领神会,但还是偷偷白了楼津渡一眼,回头对王老师笑:“老师,江亦行的姐姐刚才来电话了,先处理一下他的事吧。”

      江亦行就是和谌风一起吃蘑菇中毒的尖同学。
      上城区的富三代红三代,命比谌风金贵了几千万倍,刚才一出事吓得王老师魂不守舍,险些打算自己也吃点蘑菇谢罪,好在厨师拦住了。

      果然一提起江亦行,王老师咬着下唇踌躇了一秒,就朝着谷思危走过去,“那谌风……”

      谷思危无所谓道:“医生不是在么。”

      王老师倒也不是真的想去陪谌风,多问这一句也就是想要个肯定的、心安的答复,顺利得到了,她就很泰然地和谷思危一起去给江亦行家长回电。

      这边谌风被架上了救护车,楼津渡大爷一样在车旁站着,看医生捆猪似的把谌风安顿好。谌风挣扎得厉害,领口的衣料被蹭得乱动,露出了他锁骨上半圈牙印——这个印子咬得很深,好几天了也没消下去——楼津渡目光上移,看着谌风无法聚焦的眼睛。

      谌风浑然不觉,被捆了之后还在坚持叽里咕噜地跟车上不存在的事物说着小话。

      医生忙完下车,吞吐地问:“你……陪他去吗?不是你们老师陪他吗?”

      一旁另一个医生呵斥:“磨蹭什么,人命关天!快点走。”

      谌风情况不算太严重,但意识完全清醒过来也已经是四十八小时后了,主要是治疗完后他一头扎过去睡了近十二小时。
      医生很纳闷,期间来看了他两次,怕是有什么特殊情况,这才发现他就是纯睡觉。

      谌风醒来后,护士刚好来查房,“你可以出院了。”

      谌风坐起来,纳闷地看了一圈:“这是医院?”

      护士没说话,她在纸上写着什么,忽然想起:“是学生吧,你家长呢?”

      谌风装没听清:“哦,嗯?”

      “163床是他同学陪他来的,缴完费就走了。”护士长进来说,她提醒了一下:“姓楼。”

      听到“缴完费”三个字,谌风松了口气,姓什么都不重要了。

      没想到这楼津渡还挺善良的。

      “他给你留了个字条来着,我找下。”护士长在兜里摸了摸,拿出一张对折的纸,里面夹着收费票据。

      谌风接过来打开字条,苍劲有力的字体跃然纸上,但他实在顾不上欣赏。

      纸条上一共两行字,第一行写着:【10450-10378】

      谌风:“这什么东西,取件码吗?我给他代取快递?”

      他又往下看。

      【举手之劳不客气,找零在你书包里^^】

      “……………………”

      谌风把收费票据“唰”一下扯开,数额倒是一分没错,10378,他紧急咽了一下口水,伸长胳膊把书包拿过来,里面有他的二十元帽子,和崭新的七十二块钱。

      谌风颤抖着手把钱拿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辛辛苦苦忙活这么久是为了这七十二块钱吗?他要这七十二块钱干什么呢?去学七十二变上马戏团当猴子吗?

      “他人呢?”谌风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地问护士长。

      护士长嘶了声,“缴完费就走了吧,再没见过。”

      好,还知道跑。

      谌风把纸条揉了。他有点想不通,他不是命好吗?老天爷到底准备什么时候让他开始享受人生呢?

      难道是意外之财留不住?问题是,这钱他也不意外,这是他一步一步亲手算计进兜里的,为此屁股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不就是多劳多得吗?这不就是基本分配原则吗?
      这不就是按劳分配吗!怎么会留不住呢?

      谌风办了出院,行尸走肉般地离开,又因为太过于沉浸式行尸走肉而迷了路。
      他在原地茫然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坐错了电梯,跑到地下停车场来了。

      “滚开啊,谁要你扶!我特么爱怎么吃怎么吃,爱怎么玩怎么玩,你算老几啊你个死老头子天天管我还管上瘾了?”

      不远处,略显耳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谌风耳朵,谌风耳朵动了动,眉头舒展开,敏锐地找到了声音的来向。

      尖同学正和一个操心的老头拉扯着,他额头上贴着纱布,右边胳膊打了石膏吊着,一脸不耐烦地边走边甩开老头。

      老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少爷,先回吧,胳膊都这样了……”

      “哪样了!你就想诅咒我断胳膊是吧!”江亦行怒吼。

      老头吓得缩着脖子:“哪儿能啊少爷,我是担心你……”

      两人正拉扯着,一个瘦削的身影横冲直撞地走了过来,气势汹汹,江亦行余光刚检索到,身影的主人就已经一把摁在了他打着石膏的胳膊上。

      谌风瞪着他:“赔钱。”

      江亦行一脸的狰狞在看清谌风之后慢慢转成愤怒,疑惑,然后是笑容,他嘴角一勾,扯了扯衣服:“你怎么在这?”

      “我住院啊!”谌风怒气冲冲。

      “你也……”江亦行愣了下,又回神:“哦,也对,你也吃了。”

      “赔钱。”谌风重复。

      江亦行端详地看着他,慢半拍地说:“行,行。”他对后面的老头抬抬手指,“拿钱啊。”

      谌风立刻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到老头面前站着去了:“两万。”

      老头熟练拿出眼镜和笔,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写着什么,又说:“您好,我需要看一下票据。”

      谌风梗着脖子,咳了一声:“一万零三百七十八。”

      老头眼睛上翻,从镜框上方看了过来。

      被质疑了,谌风从兜里一秒拿出票据怼在他脸上。

      又往后一转,往江亦行脸上一怼。

      “可别说我骗你们钱。”

      江亦行往后躲了一下,笑了起来:“你刚不就是准备骗我钱么?”

      谌风假装没听见。

      江亦行看着他侧脸,耳朵,再顺着向下,看进了领口里,一片白。他目光粘连得像是从谌风身上舔过去似的,忽然改了主意:“诶,这样吧,我胳膊这样你也看到了,最近行动不方便,这老头子都七八十了,我也不想虐待老人,不如你来照顾我一个月,我给你两万,怎么样?”

      谌风表情怪异:“照顾你?”

      他在机房浏览器上看过的照顾类小说都不是很上得了台面。

      “怎么?”江亦行说,“不会照顾人?我很好伺候,你就帮我穿穿衣服什么的。”

      哦这种照顾。

      “行吧。”谌风用一秒钟说服自己。

      其实根本不需要说服,伺候伺候人赚一万块钱,听起来也就比楼津渡那个黑心眼子的钱难赚了那么一点点,他压根找不到理由拒绝。

      “行啊?”江亦行笑了起来,确认道。

      谌风点头。

      江亦行从口袋拿出车钥匙丢给老头,说:“走。”

      老头看着谌风,眉毛拧着,最终还是带着二人上了车。

      发动之前,他看着后视镜问:“少爷,去……”

      江亦行看了他一眼。

      老头没再说话,沉默地开着车。

      谌风没怎么坐过车豪车,一上车就比较局促,但他又不想表现出自己很局促,于是一上车就跟冻在座位上了一样,屁股都没抬一下。

      他之前晕不晕车无从得知,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不舒服,反胃。

      江亦行心情倒是很好:“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什么风?”

      谌风脑子里划过疾风、大风、烈风、狂风、暴风、飓风……没想到吧,都不是。

      “谌风。”

      江亦行哦了声,“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谌风心说我知道,你是爱乱吃蘑菇的馋死鬼。

      “不知道。”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你猜我叫什么?提醒一下,我姓江。”江亦行往后靠,偏头看着谌风。

      谌风:“好的,知道了,江逆行。你先别说话了,我想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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