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掌心飞蛾 ...
-
你还是有点不高兴——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困惑，你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对于“朋友”这个话题表现得这么在意。
这不是你们第一次谈起这个话题。类似的对话在之前就已经出现过，你的哥哥似乎总是觉得你应该去多交些朋友——哪怕、说得直白一点，他自己也没多少朋友。
“但这是不一样的事，小清。”哥哥说，“我没什么朋友是因为我、呃、好吧，是因为我什么事都做不好；可你比我聪明，你不去交朋友是因为我。”
你本来正安稳地枕着他的腿看漫画，听到他这么说只觉得莫名其妙，放下手里的漫画书，抬起眼看他。
因为抿着嘴，哥哥略有些肉的脸颊显得圆鼓鼓的。
你先是走了会儿神，盯着他的脸颊肉，心里捉摸着手感一定很好。随后视线往上，对上他忧愁的、湿漉漉的眼睛。
你有些迷惑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诶、为什么……？”哥哥也有点懵，小声说，“我确实什么事都做不好啊……”
“你只是不太擅长考试和运动吧？但人又不是靠着考试和运动活着。”你说着，举起手戳了戳哥哥的脸颊肉。
哥哥露出有点疑惑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戳他，但还是贴着你的手指歪了歪头，很自然地把脸颊送到你指尖。
你捏了捏他的脸。手感很好。
你收回手：“而且我不是想问这个——为什么觉得我不去交朋友是因为你？”
他说：“因为大家都不和我玩，所以你也不和他们玩……不是这样吗？”
这倒也没错。
“明明在其他方面对自己的认识很低，唯独在这件事上没有低估自己的重要程度呢。”你说，“那么问题不是很明显了吗？哥哥对我很重要，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和那些轻视你的人一起玩？”
“但是、”
你打断他犹疑的话语：“还是说那些人在嘲笑你的时候，你觉得我在旁边一言不发甚至附和会更好吗？哪怕你知道这样会让我感觉很痛苦。”
哥哥提高音量反驳：“当然不是！我没有想让你痛苦，我只是……”
声音又低了下去。
他渐渐地盯着你不出声了，只从紧皱的眉头和低垂的眼睛里流出一点迷茫和难过。
“哥哥……？”
你对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有些奇怪。
但哥哥只是伸手，把你在他腿上蹭得有些乱的头发勾到你的耳后，随后手掌停在你的脸颊边。
你注视着他清澈的瞳孔，突然意识到那些情绪是为你刚刚说的话。
就像哥哥知道自己对你的重要性一样，你也清楚明白自己对他的意义，他是绝不会希望你感到痛苦的——正是对此心知肚明，才能将其作为使哥哥妥协的武器。
你不是故意……“威胁”他的。
在说出口的时候你并没有意识到，你只是很顺口地选择了对你来说更高效的解决方法，把他对你的在意变成了武器。
把你自己作为筹码。
你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只是哥哥为此感到难过。
他甚至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异样，在自己都没能清楚地探明自己的想法之前，他的心先为此感到难过。
而你——有一点哥哥没说错，你大概确实比他聪明一点，或者说，你更加敏锐。你总能先他一步察觉到他的情绪。
然后面对他，或是逃避他。
你和他贴得更近了，稍微侧过脑袋，把脸送进他的掌心，枕在他的掌心说：“哥哥，我不想交朋友。”
说话间脸颊的肉蹭到他的掌心，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为什么呢？”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听起来像一朵云。
“交朋友是为什么呢？”你问。
他思考了一会儿：“和朋友一起聊天一起玩，会比一个人开心吧。”
“是说一个人会觉得寂寞？一人で寂しいってこと？”
“……差不多是吧……”
“可我不是一个人。”
你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指腹下是他有力的脉搏。缓了缓，你说：“你也不是一个人。”
哥哥有些怔住了，盯着你的眼瞳不说话，好像有点紧张似的，微微屏息着。
你不由得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侧发，掌心里毛茸茸的触感让你想到小狗。
你看着他圆圆的眼睛，问：“我让你感到寂寞了吗？哥哥。”
他的眸光闪动：“怎么会……”
你翻身环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腰腹，隔着衣服你的声音听着有点闷。
“对不起……其实我只要哥哥就好了……寂しくさせてごめんね…本当は、兄さんがそばにいてくれればそれでいいんだ。”
哥哥也伸手抱住你。
于是先前的话题不了了之。
那个下午，你们在哥哥的房间地板上，抱着睡成一团。
*
周五的下午安排了两个小时的室外活动课，是整个年级一起上的大课。说是上课，其实也和自由活动差不多。
不过这个周五出了点意外——
虽然你确实说过，你的世界只有你和哥哥两个人就足够了……但你肯定不是在说被一起关进废弃活动仓库这种方式。
废旧许久的小仓库里连一扇小窗都没有，只在墙壁最上面留了一条换气的缝隙，细微的光透过这条缝隙溜进来，连室内的样子都看不太清。
你扶着墙往前走了两步，脚尖不知道踢到了什么，立刻带起一串乱七八糟的未知物品倒下的动静，房间里的灰尘也为之一动，惹得跟在你旁边的哥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哥哥，没事吧？”
“没事。”他捂着鼻子，声音闷闷的，“好像踢到东西了。”
“嗯……大概是杂物。”你说。
“啊……感觉根本没地方可以落脚。”哥哥试图往前走两步。
“唔！”
一根杆子被他撞到了，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把他砸个正着，他摔倒在地，扶着脑袋抽气。
“哥哥！”
你听到他的呼痛声，心一急就要朝他那边跑，但是光线太暗了，你辨认不出来周围的环境，没注意脚下，正好踩到刚刚砸下来的那根杆子——
“我没事……呜啊！”
他听出你着急，先出声安抚你，刚打算直起身，你就摔在他身上，把他又压回地上。
情急之下，你怕压太实给他造成二次伤害，伸手撑在地面，却因为没找好角度给了手腕太大的冲击，疼得你脸色发白。
你一只手腕不敢用力，半个人倒在哥哥身上缓了一会儿，慢慢地用另一只手把自己撑起来，半坐在哥哥旁边。
“对不起。”你说，“哥哥你的头没事吧？”
哥哥也坐直了，苦哈哈地说：“好像没事……小清呢？刚刚摔到哪里了吗？”
你伸出完好的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没有流血，也没有鼓包。
那么因为这根杆子而受伤的就只有你了。
“……手腕好像扭到了。”你抿了抿唇，如实说。
五分钟后，哥哥和你勉强找出一块可以坐的垫子，你们俩肩并肩坐着，你受伤的手腕被哥哥用制服领带简单包扎固定。
你曲起腿，手放在膝盖上，低头轻轻贴着自己的手臂。
“裙子。”哥哥轻声提醒。
制服裙摆顺着支起来的腿滑落，有一部分堆在腰腹处，露出一大截腿上的皮肤。
“会冷吗？”他问完，没等你回答就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你的腿上。
你任由那件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落到你的腿上，还顺从地整理了一番，确保它能把你的腿盖得严严实实的。
随后歪过脑袋，注视着哥哥。
哥哥垂着眼，从刚才开始他的视线就在无意识地追逐着你手指的动作，当你整理完他的外套，他就盯着你的手腕发呆。
你也不出声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一种令人安心的静谧就这样在这间小小的、遍布灰尘的废弃仓库中扩散。像一张织得细密的网，轻飘飘地笼下来，罩住了两只不挣扎的飞蛾。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哥哥回过神来朝你这边靠了靠，看着你的眼睛安慰你：“不要怕，风纪委员会每天都会在学校巡逻，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在这里。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坚定，对你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但你看到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头，你知道他心里不安。
你扭伤的手腕需要更细致的处理。
风纪委员虽然每天都会巡逻，但这间仓库已经废弃很久了，你们并不清楚他们巡逻的路线是否包含这里——又或者，他们确实认认真真地看顾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那么他们是什么时候会来到这里。
你们是活动课点完名之后被关进来的，大概还有二十分钟活动课就结束了。坏消息是，这节课是周五的最后一节课，老师一般不在课程结束的时候点名。
你们不见了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
最重要的是，那些人……那些用借口把你们骗过来关进仓库的人，这一次他们只是把你们关进仓库，下一次他们会做什么？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不安。
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是兄长，如果他在妹妹面前表现出害怕，那会给妹妹带来更大的压力——你知道他肯定是这么想的。
“嗯。我不怕。”你说。
这是实话。
“过来这里的路上，我遇见同班的山本同学了。”你说，“我有和他打过招呼。”
哥哥有些惊讶：“山本同学？”
你点点头。
你是被别班的人以“沢田纲吉好像被人找麻烦了”为理由骗过来的，来这里的路上正好遇见了同班的山本同学。
对方大概是追着被打飞的棒球来的，见到你后笑着和你打了声招呼，随后又有些疑惑地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再往前走的话会有点偏哦？”山本同学说，“沢田同学去那儿是有什么事吗？”
你思索了几秒，告诉他：“我去找人。”
“找人？在哪儿？”
“不知道。”
“原来如此。是捉迷藏吧。”山本同学若有所思，随后对你笑笑，“我知道了，那你小心哦。”
你们就此别过。
哥哥听完后：“……这不是完全被误会成捉迷藏了吗！”
但听到真的有个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多少也松了口气。
“等等吧，时间差不多了。”你安慰他。
不会有不好的事发生的。你向哥哥保证。
正如你所说，你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后，就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
有人在仓库外大声问：“沢田同学？你们在这里吗？”
一边问，一边拿钥匙开门。
“在的！我们在这里！”哥哥大声回应着，把你扶起来。
好像不止一个人在门外：“太好了他们在这里！”
门被打开，你看到山本同学、笹川京子还有黑川花都在。
旁边一位学长梳着成熟的飞机头，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风纪委员团的学长，他给你们开的门。
学长严肃地批评你们：“哪怕是捉迷藏也不能一声不吭地跑到这种地方来！”
“……不是捉迷藏……”
学长：“再有下次就罚你们写检讨！”
哥哥难言又憋屈地乖乖道歉：“对不起……”
鞠躬送走了学长。
山本同学很自然地揽上哥哥的肩膀：“是啊，下次捉迷藏喊我一起吧，沢田。”
“哈、哈哈……”哥哥苦笑，“这次也谢谢你了山本同学……还有京、笹川同学和黑川同学。”
黑川花：“我们是来找清鹤的。”
笹川京子关心地问：“沢田同学，你们没事吧？”
那双温柔的瞳孔盈满了关心。
哥哥突然有些结巴：“啊、啊！没事没事！那个——谢谢你，京、笹川同学……”
笹川京子松了一口气，然后弯起眼睛，像一朵美丽的重瓣樱花：“那就好。”
正值傍晚，天际有橙红的晚霞在燃烧，烧得云朵绯红。
哥哥的脸也绯红一片。
啊……
啊。
你注视着哥哥通红的耳廓，看着他在笹川京子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直到笹川京子叫了两次你的名字，你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神魂不知游去何方。
你慢吞吞地对上她关心的目光，摇了摇头：“嗯……我没事哦，京子。”
她有些着急地皱起眉，不敢碰你被领带包起来的手腕：“可是你的手……”
“只是稍微扭到了。”你说。
“呼哧”、“呼哧”、“呼哧”。
网里的飞蛾轻轻扇起了翅膀。
只是为什么……你没有发现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掌心飞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