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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曹家背叛者 ...

  •   杨夙走后,蓬庐小院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崔缨费尽全力,才将曹丕扶进屋内,拧干热毛巾给他擦拭血迹,伤口很深,上药包扎时,曹丕虽处昏迷,仍痛苦地流汗不止,崔缨一面擦一面流泪,泪就滴落在他的臂膀上。

      不几时,曹丕就睁眼醒来。

      他挣扎着从榻上坐起,四处观察了几眼,才冷冰冰地问道:

      “那人,被你放走了?”

      崔缨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

      曹丕反手用手背给了她一耳光。

      不轻不重,却深深扇痛了她的心。

      她泪眼婆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从前哪怕学武练剑再愚钝,曹丕都极少骂她一句的。

      “这一掌,是替父亲教训你的!”

      曹丕左手抱住被砍伤的右臂,眼中写满愤懑和失望。

      “崔子嘤,汝好不知羞!尔焉敢私藏死囚,行此背祖忘宗之事!?”

      “……”崔缨垂下头,一声不吭。

      “父亲来许后,早教人暗中调查诏狱失火之事,你二哥虽愚钝,倒也猜出死囚身份,只是万万想不到此人仍存活于世,且明目张胆留在许都城郊!哈哈,老天啊老天,纵火劫狱藏囚许都这样的混账事,竟是与我朝夕相处的妹妹所为!”

      曹丕的左手重重按住她的肩膀,目光阴冷:

      “我们曹家何曾薄待于你!啊?说——为何要瞒着众人暗中勾结此贼!”

      崔缨愧疚极了,只能低着头不停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二哥,我对不起你。”

      “看着我,说——杨夙是你什么人?”曹丕狠狠揪起崔缨的衣领。

      今日发生之事并不在预料之内,崔缨百感交集,委屈满腹:

      “他杨叔夜于我,不过朋友罢了……二哥,请你相信,缨儿所作种种,无不为了曹家好。”

      “朋友?为曹家好?哈哈,好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朋友!好个狼狈为奸为曹家好!”

      曹丕松开她的衣领,一时震怒,激起新伤,唇色泛白,不住地咳嗽和颤抖。

      崔缨慌了神,忙哭道:

      “二哥!我与那人是清白的!你不能那样猜测我!”

      “清白?你去大街上问问,有哪个男子信你的清白?父亲会信?母亲会信?”

      曹丕悲愤说罢,扶着床沿,再不能厉声呵斥,他凄凉地笑道:

      “若父亲早日授予我兵权,丕今日何至于斯……你们也不用得意,来此地之前,我早安排了人在府中,想来此刻,父亲已率亲卫赶来,他杨夙,今日休想逃出颍川地界。

      “崔缨,你可真真厉害啊,以往二哥怎没发现你有如此本事呢?瞒着众人劫狱,还以狩猎习剑为由,在城外藏着那样一个危险的人物,甚至与此人密谋,打算一同潜逃离去。

      “你们相差几十岁,他杨夙是你哪门子‘朋友’?即便真是朋友,真就见了朋友便把兄长们都忘了,爹娘叔父都抛一边,多年相处还抵不过一个外人是吧?”

      先前受过内伤,如今又被崔缨气到,曹丕忽然俯身,抚着心口,朝榻下吐了一口鲜血。崔缨忘记了哭泣,只害怕地摸着榻柱后退数步。

      曹丕闭目良久,面露不忍,到底缓缓道出一言:

      “是子桓看错了人,子嘤,恕二哥以后,再不能护你周全了。”

      崔缨目光呆滞,跌坐于地,再说不出一句话。

      也正在此时,屋外传来阵阵马蹄声。

      她明白,是曹操将兵来了。

      浑身战栗,却并非恐惧前方等待她的地狱审判,而是曹丕适才吐血后的肺腑之言。

      “二哥——”

      “子桓——”

      身后传来一声声惊呼。

      很快就有快马先至的曹家人破门而入,最早赶来的曹植见此情状,飞进屋,一把将崔缨推开,忙上前察看他二哥的伤势,问长问短。

      崔缨怔怔地看着曹植,曹植一心扑在他哥身上,根本不理会崔缨遍裙血色。曹植搀扶着曹丕下榻了,起身离开,临走还回头望了崔缨一眼。

      崔缨瞬间就湿红了眼眶。

      子建,子建,请不要用那样冷漠的眼神看着我,我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你失望。

      还未等崔缨回过神,曹真曹休两人就怒气汹汹地大踏步上前,将她连人带衣拖拽出屋,一直拖到庭下,越过七具尸体,使她跪在曹操面前。

      除了养伤的夏侯尚,其余在许公子一应到齐,夏侯惇、曹仁、张辽、荀攸等文臣武将悉数集聚曹操身边,包括崔琰,还有许令满宠。

      曹操下马,略看了几眼曹丕的伤势,便吩咐侍卫快马加鞭带其回城治疗。

      等曹操回身转头时,已换了另一副冷峻的面容,他看罢满院尸体,听着进屋搜查的卫兵回禀无人,紧握双拳,按剑上前,当着众人面,狠狠给了崔缨一巴掌。

      “孽女!”

      这一耳光,直将她扇翻于地。

      耳鸣嗡嗡,脸上是火辣辣的疼,崔缨单手捧着脸,单手支撑着从地上爬起,这时才发觉嘴角溢出了血。

      那一刻,人间仿佛瞬息间变成了灰白的颜色;

      那一刻,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那一刻,平素与她相识不相识的人都在摇头叹息;

      那一刻,孤独的心被灼灼目光炙烤;

      那一刻,恍若全世界都将她抛弃;

      口中血腥难咽,崔缨精神恍惚,闭上了眼,再不敢抬头,任凭狂风将她的乱发吹得满面。多少斥责皆不闻耳,她只听见从父崔琰声声叹息,屈膝下跪,恳切卑微地向曹操求情。

      崔琰今日穿了一件极单薄的外衫,虽是夏日时节,到底天气变化多端,烈风将他袖口吹得越鼓,越性衬得他佝偻的身躯瘦弱。

      从认亲到今日,崔琰并无多少机会在崔缨身边躬自教诲,可当年祖祠前训诫,声声似箭,穿透崔缨的心。她承诺的,她希冀的,好像一一都没有实现。

      “潜入诏狱,纵火劫囚,作些小儿把戏,便以为滴水不漏能将孤瞒过去么?好不自作聪明!一手策划这场闹剧,竟是孤收的义女?真真教人觉着荒唐!给孤看清些!那受伤的不是旁人,是平日最疼爱你的兄长啊!

      “汝一女流,缘何会与那杨夙牵扯在一处?谁给你胆子行此背亲叛友之事?啊!?缨儿,孤向来知你为人,此刻不将事情原委悉数交代,更待何时?”

      满怀伤感却流不出一滴泪,任凭曹操暴怒着质问什么,崔缨都犹若身处梦中,嘴巴紧闭,一声不吭。

      “缨儿啊缨儿,你真令孤失望至极——”

      崔缨惊愕睁眼,泪眼仰望着曹操。

      这个人,曾对她满心期许。

      可满腹委屈皆只能憋在心里,她怎能告诉他,你曹操马上就要在赤壁大败,天下三分就在此关键一役?而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曹家?她还因此跟前世最好的朋友决裂?

      可崔缨终究在表面上背叛曹家了,她终究丢尽了曹崔两家的脸。

      “如何处置此女,还请司空示下。”良久过后,满宠上前作揖道。

      “无须多言,即刻下狱,交由大理处置。”

      此言既出,诸公子面面相觑,曹冲欲言又止,崔缨仍旧跪着,面如死灰。

      满宠犹豫了一会儿,再次作揖询道:“司空,可是按一般罪犯收监?然刑具加诸女子之身,回城多有损声名,不知司空……”

      曹操打断满宠的话,拂袖指着崔缨,向众人说道:“此女狂悖,恃宠而骄,行此叛逆之事,早无惜闺中声名,她又何惧过街游行!”

      一旁静观的曹植终于站不住,他与崔缨同跪一处,挺身为崔缨求情道:

      “请父亲三思!此案尚未查清原委,万不可过早定罪,且不说缨妹妹如何承受得住那大理狱刑,女子戴锁披具过市,到底影响终身大事。不若先带回府中,细细审问也不迟!”

      曹彪、曹冲等数位与崔缨要好的公子,也纷纷向曹操求情,可曹操更生气了。

      “汝等兄弟,见其有悔意乎!?”

      曹植见崔缨一声不吭,着急地拽拉起她的袖子:

      “阿缨!快说啊!你这么做到底图什么啊?”

      是啊,辛苦了这数月,她到底图什么呢?

      到头来,与挚友诀别,与父兄结怨,还置自身于险境。犯下的不敢承认,背负的不敢袒露。她迷迷糊糊,她心惊胆战,她含冤难诉,曹操那一掌仍未将她掴醒,反教她质疑起当初选择如此做的正确性。

      背叛的罪名,远远比纵火劫囚的罪名更让她窒息。

      她精疲力尽,心乱如麻,一时间,再不能为己辩白一句。

      于是俯身叩首,留下清泪一滴。

      “崔缨自知罪无可恕,一切,全凭司空处置。”

      “阿缨!!你——”曹植在一旁气得说不出话。

      曹冲焦急地大喊道:“阿姊!你若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来,有冲儿在,冲儿替你作主!”

      他又转头拉着曹操的衣袖说:“阿翁,依冲儿之见,此事定有隐情,阿姊平日为人,您是知道的啊!她是郭祭酒的学生,怎会背叛阿翁,与反贼同道呢?此刻阿姊定是被吓着了,所以说不出话的,请阿翁三思!”

      听到郭嘉的名字,曹操连连叹息,他大袖一扬,也不再顾及崔琰颜面,到底还是教侍卫将崔缨双手戴上锁链。

      “孤之义女犯法,自与庶民同罪,即刻遣送回城,下狱立案,任何人不得再求情。”

      曹操回身,负手凝望来路,但听竹林里狂风吹响。

      他拾起石案上散落的棋子,又踱步行至血色园圃旁,看着人去空空的蓬庐,兀自叹息。众臣皆束手站立,不敢上前询问一句。

      “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敢擅言者,斩立决。那人,深谙江湖流窜之术,追之无益,即刻下令,命各郡守官不得缉捕。”

      “……”众臣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听懂曹操之意。

      “唯——”

      正当诸将掉转马头回城时,竹林深处忽传来阵阵歌声,虽是山野讴唱,并无管弦为奏,仍有悲慨之音可闻诸耳,浮沉世事多年的哀情更溢于其间。

      君马黄,臣马苍,二马同逐臣马良。
      易之有騩蔡有赭,美人归以南,驾车驰马。
      美人伤我心!
      佳人归以北,驾车驰马。
      佳人安终极!

      看着卫兵迅速出动,寻声而去,崔缨心下一紧。

      不一会儿,见卫兵们就拘着一名樵夫回来,她这才松了口气。

      曹操负手站定,只眯着眼问他:

      “何人教汝唱此曲辞?”

      樵夫惶恐不已,连连叩首,说他本是宕山樵民,先前打柴时途经此地,乃蓬庐树下一锻铁匠教他唱此辞。诸将愕然,张辽更是俯首按剑。曹操听罢,并无多言,挥袖逐了樵夫。

      日近薄暮,车马辚辚,竹叶随风萧萧之声亦不绝于耳,山林间寂寥一片,崔缨转身回望,腕间镣铐亦发出锵鸣。

      恍若故人从未走远,恍若竹林深处,仍有人慷慨悲歌一曲汉魏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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