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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十五及笄礼 ...

  •   五月廿一,千呼万唤的十五岁笄礼,终于到来。

      是日清晨,鸡鸣报晓,盥漱毕,兰汤沐浴,崔缨着采衣采履,安坐于东厢。

      铜熏炉中燃着丁香,烟雾缭绕,东厢毗邻正堂,夹道里琴师正弹着《猗兰操》。

      此次笄礼,由卞夫人作主,曹丕作赞礼,蔡琰任正宾,曹宪作赞者,有司一人,执事、摈者若干。

      卯时末,迎宾就位,邺城各望族女眷皆至,主宾各自落座。

      辰时整,卞夫人起身致辞开礼,朗声长吟:

      “曹缨,入席行笄礼——”

      朱门张,玉帘开,晨曦入。

      曹宪先出,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崔缨则以笄者身份出屋,轻盈步履,行至中庭。先面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后入竹席,西向跪坐。曹宪持桃木梳为她梳头罢,将木梳置于席南。

      南向坐的蔡琰起身,东向坐的卞夫人起身相陪。蔡琰于东阶下盥洗双手,以洁帕拭干,与卞夫人相互揖让后,各自归席。

      崔缨小心起身,转身向东正坐。旁有执事三人,各持一托盘,分别奉上发笄、发簪、钗冠。蔡琰起身来到她的跟前,高声吟颂祝辞曰: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她跪坐于席,为崔缨绾发加笄,然后便起身回了原位。曹宪象征性地正笄罢,崔缨直起身子,面向诸宾。

      此刻,一支碧绿的青莲玉簪,正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宾者莫不作揖祝贺。

      崔缨回到东厢,曹宪从有司手中取过旧衣,为她换上与发笄相配的素衣襦裙。崔缨着此裙出房,向西席的卞夫人行正规拜礼。

      “一拜,谢阿母阿翁养育之德——”

      崔缨东向正坐,蔡琰再洗手,从执事手中接过发钗,来到她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曹宪为她卸去发笄,蔡琰跪坐,为她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复位。曹宪帮她象征性地正发钗,宾者向她作揖。崔缨再次折返东厢,曹宪取衣协助,为她换上与发钗相配的曲裾深衣。

      崔缨着深衣而出,向来宾展示。然后向北席的蔡琰,行正规拜礼。

      “二拜,谢蔡夫人教导女学之恩——”

      崔缨东向正坐,蔡琰再洗手,从执事手中接过钗冠,来到她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曹宪为她卸去发钗,蔡琰跪坐,为她加钗冠,然后起身复位。曹宪帮她象征性地正冠,宾者向我作揖。崔缨再复折返东厢,曹宪取衣协助,为我换上与钗冠相配套的大袖长裙礼服。

      终于,崔缨着大袖礼服、头戴钗冠出房,向来宾展示。面向南面诸宾,行正规拜礼。

      “三拜,敬诸莅临来宾,蒙此荣光,小子之幸——”。

      诸宾齐齐拂袖还礼。

      摈者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之位摆好醴酒之席。蔡琰揖礼,请崔缨入席,崔缨站到席的西侧,面南而立。

      蔡琰面西,曹宪奉上酒,崔缨转身向北,蔡琰接过醴酒,行至她席前,念祝辞曰: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崔缨行拜礼,接过醴酒。蔡琰回拜。崔缨入席跪坐,将酒撒些在地上作祭,然后持酒樽,象征性沾唇,再将其置于几上。有司奉上饭,她双手接过,象征性地吃了些。她对着正宾再拜,蔡琰答拜。

      起身离席,立于西阶东面,崔缨面朝南。

      蔡琰起身,向东而立。卞夫人起身,向西而立。蔡琰为她取字,念祝辞曰: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子嘤。”

      崔缨即刻答曰:“子嘤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崔缨再向正宾行揖礼,蔡琰回礼复位。

      崔缨跪于卞夫人面前,卞夫人深情教诲道:“汝少孤流离,幸赖神佑,还归士门,后转宗曹氏,祗若期年。今汝年已十五,谨当从容,行依妇则,待字闺中,毋忘府训。”

      崔缨伏首静心聆听,对卞夫人行拜礼,答话曰:“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最后,崔缨分别向在场的所有参礼者行揖礼以示感谢。她立于礼台中央,依次对正宾、观客、乐师、有司、赞者、卞夫人作揖行礼,众人微微点头作礼。

      三拜三加,饮酒聆训,乐毕礼成。

      众人皆贺,卞夫人携崔缨手,复行揖礼,致谢来宾。

      我崔缨,在这个世界,自今日起,正式成年了。

      待字闺中?走汉代女子旧路?不可能的。

      崔缨望向府墙外的万里晴空,眼中愈发增添坚定之色。

      仲夏的日光十分刺眼,然而司空府东院却很是热闹。府中侍婢早将最北端的两个相邻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或修整草木,或张挂席幔。这是因为崔缨与曹植皆年过十五,故而分出小院让他们两个各自别居。

      崔缨的小院,是她特意挑选的:临着东面的广德门大街,登上阁楼便可望见街巷民风,登上西楼,还有西园的北林片片,足以极目远眺;院外种着一棵石榴树,院内前庭,左端是一块田圃,右端挖了一处沚地,中间高地种了一株桃树,水很清,没有一条小鱼,只有些许浮萍;中庭凿了一口井,井边栽着一棵年代久远的枣树,枣树后面紧跟着一棵略矮的梅子树,梅子树下又有一张灰蓝色的石案,石案上落了几片树叶,有枣树的,也有梅子树的,在阳光的照耀下像几块玉片;后院荒芜,却种着十分雅致的玉兰。

      其实,院落多年前的主人,本是袁家女眷。后来袁绍败亡,庭院荒草萋萋,曹家人就预备拆了重建,可崔缨偏偏觉着,只有这样的地方幽静,最适合自己。于是,她向卞夫人求情,要了这座旧院。

      其他公子小姐的院子呢,都在南端安置了,唯独曹植挑了个和她相邻的院子。后来,崔缨常见他从北门偷溜出府去,方知他选院落,是为了更方便与朋友玩乐。内院与外宅间有隔墙,更有府兵把守,崔缨不明白,曹植何时与北门的守卫交情甚好的。

      笄礼过去并无几个时辰。

      崔缨却毫不顾忌地穿着曲裾,抓着铁锄与小铲,和思蕙有说有笑,一同在前庭花圃翻土,她觉得衣服麻烦极了,便撸起袖子卷了个结。正当她蹲下,精心思量着种些什么花草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

      曹植见着了崔缨的脸,噗嗤笑出声:“好妹妹,笄礼方毕,你便玩泥巴为乐,也不怕阿母责罚你!瞧瞧你这脸!”

      崔缨双手都是泥巴,自然知晓脸上何状,笑道:“这黄土的颜色,不正与我肤色相配?要不,你也来点?”

      “快别闹了,走,我带你去看一处极美的景致!”曹植抓起她的手臂就往院外跑。

      “慢点走,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到了就晓得呗!”

      曹植鲁莽地冲撞了好几个府侍,拉着崔缨跑进他的院子,崔缨喊道:“院里还有事儿呢,若是搬书要我帮忙,可真是寻错人啦!”

      曹植停了下来,眼前浮现的景观,让崔缨再说不出一句抱怨的话。

      那是一处,在假山堆叠环绕下新掘的池沼,高低曲屈的石岸,杂草繁密,水面深浅不一,大片的荷叶与莲花覆于其上,错落有致。午后的骄阳,正热烈地与泛着涟漪的池水共舞,将闪耀的光芒折入人眼,愈发衬得绿叶亭亭、莲朵袅娜,连带着无名的水草也闪着金光,实在绚烂夺目。至于碧荷间开着的红莲,则更是鲜妍了,莲下荫庇着空游无所依的小鱼苗。夏风微微,送来缕缕荷花清香,令人神清气爽。

      目光所及,尽是清丽之景。

      崔缨沉浸在这片盛夏旖旎风光中,忽然觉着,这份美丽,才是曹植赠给她,最好的成人之礼。

      “以此景作题,你能背出几章《诗经》?”曹植不怀好意地笑道。

      “简单啊,”崔缨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曹植笑得前俯后仰:“怎么,笄礼刚过,妹妹便有心上人了?”

      崔缨闻言一激灵,反应过来后,立刻反唇相讥:

      “那便换个——‘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崔缨边说边笑,用手指着曹植:“啊,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池里有清美的荷花。我不曾见到美男子子都啊,偏偏遇见你这个小狂徒。”

      “咳咳——”曹植作假咳状,话锋一转,“还是《楚辞》之花更雅,我先来,‘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接——”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烂熟于心的高中课文,崔缨张口便来。

      “坐堂伏槛,临曲池些。芙蓉始发,杂芰荷些。紫茎屏风,文缘波些。”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

      “竦芳柯以从风,奋纤枝之璀璨。其始荣也,皦若夜光寻扶桑。其扬辉也,晃若九阳出旸谷。”

      “慢着——”崔缨觉得此句有些耳熟,打断道,“《楚辞》里有这句么?曹子建,我读书少,你莫要唬我。”

      曹植抱臂,得意洋洋:“你当然不曾听过,因为这句是我现作的。”

      崔缨哭笑不得,明白他曹植将来作《芙蓉赋》时会将此句加入。

      “曹四公子才思敏捷,行诗作赋,如有神助,天赋非凡,今日见识,佩服佩服。”

      曹植听她拍马屁还挺高兴,甚至双手叉腰,非要她再背出几句别的荷花相关的诗。

      崔缨故作思量,摇头晃脑笑道:“并非我打击你,只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这儿啊,还真认识一位姓周的名士,他写了篇极好的文章,名曰《爱莲说》,比你刚才几句还惊艳呢……”

      “周姓?”曹植敏锐地问道,“庐江人士?”

      难道他怀疑我想说周瑜吗?崔缨暗笑。

      “不是啦……相传,春秋有一宋人,咳咳,尝与二友共游楚地,见水中芙蕖,心有恋然,故作辞曰: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

      不对不对,三国呢姐妹哪来的晋?崔缨自觉失言,佯装淡定,接着念:

      “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曹植频频点头,收敛起一开始的轻狂之色,认真细品起来,严肃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于是崔缨便静静观望着他,心想道:这篇来自八百多年后的《爱莲说》,能给你曹植带来文学创作上的灵感么?若将来真有,也算是反向文学接受了。

      曹植反复咀嚼着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最后,慨然叹道:

      “写得真好啊,莲花,百卉中之君子也。这世上,竟能有如此奇人奇语,可恨不能即刻相见。”

      曹植突然疑惑:“可是,喜欢菊花的‘隐逸者’陶渊明,他是哪国的先生?我怎的从未在典籍中听过这个名字?是巢父许由那时的贤士吗?”

      崔缨哈哈地假笑着,连忙掩饰道:“这……晋陶渊明嘛,他可能是春秋时代个晋国一隐士,效仿采薇而食的伯夷叔齐吧?哦,我也记不太清了……碑石之迹,年久漫灭都是常有的事;何况是卷帙浩繁的古籍呢?”

      曹植沉默了,若有所思。

      然而很快,他便信心十足地说道:“此文之意,吾已尽得,君子如玉如莲,吾今后,定也要作此绝妙之文。”

      崔缨憋笑憋红了脸:“曹子建,你别太有意思,你那么自信,倒令我又想起一人。他好像还挺佩服你来着,但他也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念。”

      “哦?”

      “据说此人来自蜀地,姓李名白,字太白。”

      “太白?白帝子?”曹植眼睛一眯,嘴角轻扬,“我也认识一位汉人,姓刘名黄,字荧惑。”

      刘氏炎汉,尚土德,火生土,尚黄色,火星古名“荧惑”,金星古名“太白”。

      看着他澄亮的眼睛,崔缨又恼又觉得好笑:“哎呀,我并非与你耍笑,果真有此人啦!不过山川阻远,音讯难传罢了。你若不信,他有一句极好的写莲的诗,你姑且听着——”

      “说。”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曹植眼珠一转,抿嘴一笑,微微颔首,并不言语。

      “嘿!你难道不相信吗?”崔缨起了兴致,故意激他道,“他确是这天底下了不得的人才!世人称他为‘谪仙’,说他妙笔生花,是天上下来的文曲星呢!”

      曹植依旧笑而不语,还低头悠闲地拾了几颗碎石往池中掷去。

      “喂!我与你说话呢,”崔缨凑了前去,嘿嘿笑着,继续试探他道,“我晓得,平空说出一位才子,又不是杨修那种所有人都听过的,你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即便信了,又能如何?”曹植打断她的话,认真问道,“阿缨说这李太白,人称‘诗仙’,可我更喜欢作赋,我为何要与旁人比,庸人自扰呢?”

      “那你……想当‘赋仙’?”

      “神仙事,欺人耳,我曹子建何图此虚名?”曹植甩袖朗笑,悠然自得地坐在池沼岸边的草坪上。

      崔缨咬唇轻笑,在他身侧坐下:“其实吧,这李白也跟你一样喜欢莲花,他给自个儿取了名号,叫作‘青莲居士’。”

      “嗯,取的好。”

      崔缨四处张望,打量了一番曹植的新居,忽而笑道:“君子房舍,必有雅名,依我的意思,你新院栽种了诸多荷花,莫若取名便唤‘青莲院’,怎么样?”

      曹植白了她一眼:“我自有名,何必沾他人光彩?”继而以手托腮,骄傲道,“莫若‘朱华’二字,深得我心。”

      “哈哈哈,也好,‘朱花院’也好听!”

      ……

      畅聊了半天,崔缨起身,预备回自己的小院。

      “前庭植柳,屋傍栽花,你这儿可真够别致的……诶??那个那个,是叫什么来着。”

      “迷迭香么?二哥的院庭不遍地都是,你尽管向他要花种去。”

      崔缨眼睛又一亮,她瞥见墙根一丛兰草,惊呼道:“这种蕙兰更罕见了,你又是从哪得来的呢?”

      曹植笑道:“那是去年写了好文章,父亲赏我的蕙兰花苗,羡慕吧。”

      “当然!可以送我一些吗?”

      “不行。”

      “就两株!真的,我真的很喜欢!我院里才只有萱草而已……”

      在崔缨软磨硬泡下,曹植终于松了口,把稀有品种的蕙兰分了她两株。

      “多谢四哥慷慨赠苗!”

      双手合十感谢曹植罢,崔缨转身便徒手刨土,挖了两株蕙兰出来,连泥带土塞了一株到曹植手上,要他一块帮忙带回院中去。

      “你——”曹植被她的野蛮行径气笑了:“好妹妹,你可真是个机灵鬼,你这一挖,真将我院里长势最佳的两株绿植挑走了。”

      “怎的,你想反悔?莲花君子一言,可是驷马难追哦。”

      曹植露出了无奈的笑,仍挽袖帮我,跟着她回到了隔壁小院。

      “□□有玉兰,前庭有蕙兰。哈哈,你有你清水芙蓉的朱华馆,我崔缨今后也有香溢满园的‘蕙兰院’喽!”

      “蕙兰不是你贴身女侍的名号吗?你取这名不平白落人口舌?依我看,不若‘纫秋兰为佩’之‘秋兰院’。”

      崔缨不以为然,也学着他傲娇的姿态道:“不,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偏要叫它‘蕙兰院!”

      两人在前庭移种兰草十分顺利,泥土被他们翻得松软,崔缨时不时抹了些泥巴在曹植脸上,恼得曹植也放下贵公子的架子,只管揪她小辫,还抓泥里的小虫来唬她,气氛颇为愉快。

      “哼,拿虫子吓人,某人简直就是属峨眉山猴子的!”

      “初平三年,是属猴儿呀,你不也是吗?”曹植一本正经地说。

      崔缨真想拧一拧那张故作纯真无邪的笑脸!

      玩笑了许久,玩累了,蕙兰也移植好了。崔缨拈了一根树枝,在泥地里一笔一画,写下端正的四个隶体字:

      “滋兰树蕙——”曹植逐字念。

      “其实,子建,你知道吗,我最爱读屈子《离骚》那句‘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了,每当读起这句话时,我都会想起《孟子˙尽心上》的‘三乐’说。”

      “君子三乐?”

      “没错!”崔缨眼中盈满了希望,“‘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我自幼失了双亲,一乐已残,二乐贯之终生,三乐,乃吾夙愿矣!”

      曹植笑:“听你这话,莫不是有从业教书之心?”

      “正是如此了!”崔缨愈发肯定自己心中所想,激动地跟曹植分享道,“岂不闻‘孔子杏坛,三千弟子贤者七十二’乎?我虽不才,却比寻常女子多认得几个字,我可不愿庸庸碌碌,虚度此生!”

      崔缨前世时学的便是师范专业,在古代运用后世系统的教学理论,听起来,真是又刺激又蛮有意义。倘若她并不能改变什么历史命运,就此好好修习学问,将来,在这个世界从事教书育人之业,也不枉重生一场,也算了却前世未尽之愿了。

      崔缨越想越兴奋,仿佛立刻就能当上这时代的女夫子。

      “可是啊,傻妹妹,哪有女儿家做教书先生的?”

      “从前没有,自我伊始,有之。”崔缨斩钉截铁地说。

      “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有教无类,我崔缨日后,不单想教‘英才’,更要教资质平常者……远不止这些,我还要在邺城办一书馆,专教城中贫苦人家的孩童!这个世界,有多少至孝至良的小孩儿,他们没有你我一般的好运,生在富贵人家,他们不能读孔孟圣贤之书,不能一览古今诗词歌赋。”

      霎时,似有一幅恬静的田园草堂授业图,就在崔缨面前徐徐展开。

      曹植缄默不语,只向她投来复杂的眼神。崔缨也看着曹植,心里感慨万分:

      眼前此人,名中有一“植”字,固有培育教化之意,他将来成为了千古流芳的大诗人,也确实筑起了一座‘杏坛’。“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千百年来,曹植其人其文,给予了多少文人墨客惠风春雨。而今,我向他索取此蕙兰之苗,此诚感念其前世予我教化之恩,欲广植智根慧苗,往人间播撒雨露,为贫苦求学之子,撑起一棵遮蔽风雨之树,呵护庭前花圃中幼兰也。

      封土后,崔缨提着瓮罐,给新苗浇水,忽而忆起昨日闺中,蔡琰教她女子之志。久蹲于地,又顶着灼灼日光,有她些精神恍惚,思绪翻飞。

      抬头望,院外那棵新植的石榴树,庭庭如盖,日光自枝叶缝隙穿过,越过高墙,洒落在前庭。在斑驳的树影下,四个端正的“君子三乐”隶体字,仿佛也随风摇曳起来。

      “起风了?会下雨吗?”

      “不会,夏日北风起即雨,西南风则晴,云向西南浮动则将雨。”

      “没想到,二哥还懂天象呢。”

      笄礼后数个时辰,崔缨此刻,始觉悲凉之感,怅然若失。

      年逾十五,禄心重重而一事无成,前世自毁中学学业,今者又惫于人事交际,日日溺于旧书旖旎风光,夜夜耽于世间绮丽声色,学既无成,聩聩而见欺神仙,不亦悲夫?

      成人在即,不知将为人师,不知将为人妻,不知将为人母,不知韶华易逝、老冉冉之将至,抱病空余叹息音,殆矣。

      念及生平所遇之男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巾帼,诚不若彼须眉哉?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

      孟轲云,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细忖度之,予竟无一乐,究何以厚颜苟活于世?盖名利为累,亲友羁绊,心存不甘,如背负泰山耳。

      世其美丽,美则美矣,未尽善也,美乐令我耳聋,美色令我目盲,美人令我心发狂。爱恨教我心悴,责担教我心焦。思嗣宗之穷哭,惧亲朋之我笑。日日饫甘餍肥,入此自暴自弃者流,万般挣扎求生而不得。若呕心痛血以死,则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此亦今生之大罪矣。

      崔缨郑重其事地看着曹植,对他说道:

      “我生来便是高山,我非人间蠹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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