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夜而来》吉厘羽

30、30

　　海德森康复中心，A区最深处的封闭观察室。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空气是凝固的、带着消毒水和陈年绝望混合的腐朽气味。叶翎蜷缩在冰冷的橡胶垫上，身体被药物碾过，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稠的滞涩感。意识在黑暗的泥沼中沉浮，秦默撞墙那沉闷的、如同灵魂碎裂的巨响，却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感知深处，一遍遍回放，带来撕裂心肺的剧痛。

　　“秦默……” 一个无声的名字在她心底泣血。江震霆……他对秦默做了什么？！那声撞击……他伤得有多重？！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老旧锁芯被拨动的声响，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不是来自厚重的合金门，而是……来自观察室顶部的通风管道格栅！

　　叶翎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调动起被药物麻痹的感官，死死盯住声音来源的方向！

　　黑暗中，通风口的格栅被无声地卸下。一个纤细敏捷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灵猫，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轻盈地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来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利于隐藏的特制衣物，脸上覆盖着哑光的夜视面罩，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不是渡鸦！这身形……叶翎的心脏狂跳！一个名字几乎要冲破喉咙——姐姐？！

　　来人迅速靠近床边，夜视面罩下的眼睛对上叶翎震惊而模糊的视线。她飞快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凑到叶翎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熟悉的、被刻意压抑的激动和决绝：“小翎！是我！别怕！我们来了！”

　　是叶知许！真的是姐姐！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叶翎！姐姐怎么进来的？！太危险了！她挣扎着想说话，喉咙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

　　叶知许立刻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带着金属寒意的物件，动作快如闪电地塞进叶翎被束缚带绑在身前的手中！叶翎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边缘——是那枚边缘带着磕碰痕迹的神秘芯片！

　　“芯片！秦默的血样！”叶知许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子弹，“渡鸦在系统里制造了短暂的真空！只有五分钟！‘钥匙’需要激活！只有你能做到！记住‘夜莺不歌唱时’！我们引开守卫，外面有人接应！快！” 她用力握了一下叶翎冰冷的手，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光芒，随即如同出现时一般迅捷，抓住从通风口垂下的绳索，轻盈地攀援而上，消失在黑暗的管道口。通风口格栅被无声地复原。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封闭观察室重新陷入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叶翎手中那枚冰冷的芯片，和耳边姐姐急促的低语，证明着那转瞬即逝的希望。

　　秦默的血样……钥匙需要激活……夜莺不歌唱时……

　　叶翎混沌的意识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和紧迫感强行撕裂！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芯片！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成了此刻最有效的清醒剂！

　　姐姐和渡鸦在用生命为她争取时间！秦默在用生命传递信号！她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恐惧！

　　“夜莺不歌唱时”……雨夜码头！T国！那个暴雨倾盆、枪声震耳欲聋的夜晚！她和秦默在废弃的码头仓库里躲避追兵，约定以雨声最密集、掩盖一切声响的时刻作为行动信号！那时，连最擅长在夜晚鸣叫的夜莺，也会被狂暴的雨幕压制得无声无息！

　　就是现在！必须就是现在！

　　叶翎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挣扎着将被束缚带绑住的手腕抬到嘴边！她张开嘴，不顾一切地、狠狠地咬向自己的手腕内侧！不是自残！是取血！她需要自己的血！需要媒介！

　　牙齿刺破皮肤，剧痛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充斥口腔！温热的鲜血涌出！她艰难地移动手腕，让滚烫的鲜血滴落在掌心紧握的芯片上！

　　殷红的血珠落在冰冷光滑的金属芯片表面，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油锅！瞬间！

　　“嗡——！”

　　一股低沉却异常清晰的能量震颤，猛地从芯片内部爆发出来！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被滚烫的鲜血惊醒！芯片表面那些原本黯淡的、看似装饰的复杂纹路，瞬间被点亮！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活物般疯狂流淌、蔓延、交织！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冰冷而古老的质感，瞬间穿透了封闭观察室的黑暗，将叶翎苍白染血的脸庞映照得一片诡异的幽蓝！

　　紧接着！一股狂暴的、完全不属于叶翎的、属于秦默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蛮横地冲垮了她意识中所有的屏障，轰然灌入！

　　不再是零星的碎片！是完整的、连贯的、带着秦默强烈意志和情感烙印的信息流！

　　黎明塔底层核心实验室：

　　巨大的环形空间，中央矗立着如同生命之树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基因编辑柱状容器！江震霆狂热的脸在幽蓝光芒下扭曲，他对着屏幕咆哮：“‘钥匙’的能量场已稳定！启动‘涅槃’协议！抹除所有不稳定记忆模组！植入‘江砚’人格基质！”

　　冰冷的束缚台上，秦默痛苦挣扎的脸！ 无数细密的探针刺入他的太阳穴和后颈！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监控镜头，嘴唇无声地开合，反复重复着两个字：叶翎！叶翎！

　　意识深处最后的防线：

　　秦默在记忆被强行剥离、人格被覆盖的绝境中，用尽最后一丝精神力，将关于“钥匙”的核心秘密、关于黎明塔的真相、关于江震霆和夜鸮组织的终极计划——以及那份至关重要的生物密钥信息——强行压缩、加密，注入了他随身携带的、边缘有磕碰痕迹的备用芯片！并设定了唯一的激活引信：他和叶翎两人高度活性的血液样本，在特定的精神共鸣频率下（即“夜莺不歌唱时”的绝境心境）才能解锁！

　　最后的画面：

　　秦默涣散的瞳孔中，倒映着江震霆冷酷无情的脸，和他身后屏幕上闪烁的、冰冷的指令：“目标：叶翎。威胁等级：最高。处置方案：永久静默。”

　　“啊——！” 巨大的信息洪流和其中蕴含的、秦默被强行剥离记忆、篡改人格时的极致痛苦，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叶翎的脑海！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凄厉至极的惨叫！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痉挛！束缚带被绷紧到极限！

　　她看到了！她终于看到了全部！看到了江震霆如何将秦默变成“江砚”的酷刑！看到了秦默在意识彻底沉沦前，如何用生命为她埋下了反击的种子！看到了那指向自己、名为“永久静默”的冰冷杀机！

　　“江！震！霆——！！！” 叶翎的嘶吼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充满了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和滔天的悲愤！这声嘶吼，不仅是为她自己，更是为了秦默所承受的非人折磨！

　　与此同时！

　　“滴！滴！滴！滴——！！！”

　　整个海德森康复中心，所有区域的警报系统在瞬间被全部触发！刺耳欲聋的、最高级别的入侵警报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寸空间！红色的警灯疯狂闪烁，将冰冷的白色走廊染成一片血海！

　　“A区封闭观察室！生命体征异常！能量场失控！最高威胁警报！”

　　“系统遭到未知力量高强度入侵！防火墙崩溃！核心数据库被强行访问！”

　　“安保系统部分失效！电力系统波动！”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广播中急促播报，带着前所未有的混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特护病房。

　　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秦默混沌的意识！他猛地睁开眼！不再是伪装！眼底一片被痛苦和愤怒烧灼的赤红！额角的伤口在警报红光下显得更加狰狞！

　　束缚！又是束缚！身体的束缚，药物的束缚，这华丽囚笼的束缚！

　　“呃啊——！” 一声困兽般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炸响！被压抑到极限的力量和对叶翎处境的极致担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无视了手腕上输液针头被扯脱带来的刺痛，无视了额角伤口崩裂流下的鲜血，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挣！

　　“啪！啪！” 坚韧的皮质束缚带，竟在他爆发的巨力下应声崩断！碎屑飞溅！

　　“少爷！” 守在床边的保镖脸色剧变，猛扑上来！

　　“滚开！” 秦默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暴威压！他反手一拳，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在保镖的胸口！那保镖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闷哼一声，壮硕的身体竟被直接砸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滑落在地，一时无法爬起！

　　秦默翻身下床，脚步踉跄了一下，额头的鲜血流进眼睛，视野一片血红。但他毫不在意！芯片被激活了！叶翎在呼唤！警报在嘶鸣！江震霆的末日到了！

　　他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撞开冲进来的另一个保镖，无视了张医生惊恐的呼喊，跌跌撞撞却目标无比明确地冲向病房门口！

　　走廊里已是一片混乱！红光照耀，警报尖啸，医护人员惊慌失措，安保人员如临大敌，纷纷涌向A区方向！

　　秦默逆着人流，在混乱的红光中，朝着A区封闭观察室的方向，发足狂奔！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踏在通往复仇和救赎的荆棘之路！额角的鲜血滴落，在他身后拖曳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封闭观察室。

　　幽蓝色的光芒在叶翎手中疯狂闪烁的芯片上明灭不定，如同濒死巨兽的心脏搏动。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身体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死死咬住舌尖，用更尖锐的疼痛维持着清醒！她看到了！她看到了江震霆那张在幽蓝光芒下扭曲的脸！看到了秦默在束缚台上无声嘶吼着“叶翎”的绝望！

　　“永久静默”……好一个“永久静默”！

　　叶翎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恨意和玉石俱焚的疯狂！她不再试图挣脱束缚带，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将被鲜血浸透的双手，死死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她要将这芯片激活的、如同风暴般的能量场，通过这具被囚禁的躯体，狠狠导入这座象征江家罪恶的白色巨塔的地基！

　　“轰——！！！”

　　一股无形的、却狂暴到极致的能量脉冲，以叶翎为中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核弹，猛地爆发开来！没有火光，没有爆炸，但整个封闭观察室、乃至整个A区楼层，都如同遭遇了高强度地震般剧烈震动起来！

　　坚固的合金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向内凸起变形！墙壁上的吸音材料寸寸龟裂、剥落！天花板上的灯具噼啪爆裂！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和结构断裂声此起彼伏！

　　观察室厚重的合金门，在内部狂暴能量冲击和外部某种精准定向爆破的共同作用下，轰然向内炸开！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如同炮弹般四射！

　　烟尘弥漫中，一个高大、浴血的身影，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之神，撞破了翻滚的烟尘和飞溅的碎片，冲了进来！

　　是秦默！

　　他额角血流如注，病号服上满是血污和灰尘，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地狱的业火！他的视线瞬间穿透烟尘，死死锁定了蜷缩在角落、被能量冲击波震得几乎昏厥的叶翎！

　　“叶翎——！！！” 一声饱含着失而复得、痛彻心扉、却又带着无尽力量的嘶吼，响彻了这片狼藉的废墟！

　　他冲上前，不顾一切地撞开崩落的碎石和扭曲的金属，扑到叶翎身边！那双曾用来杀伐、用来格挡的手，此刻带着剧烈的颤抖，却又无比坚定地撕扯着她身上断裂的束缚带！动作急切而笨拙，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秦……默……” 叶翎虚弱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是那张染血却无比清晰、刻入她灵魂深处的脸。泪水混合着血水汹涌而出。她抬起颤抖的、沾满自己和他鲜血的手，抚上他额角狰狞的伤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疼吗……”

　　秦默的动作猛地顿住。他低头，看着怀中遍体鳞伤、却依然在担心他的女人，看着那双盛满了泪水和劫后余生光芒的眼睛。三年分离的煎熬，记忆被剥夺的痛苦，身陷囚笼的绝望……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归途。

　　他猛地收紧双臂，将叶翎死死地、用尽生命所有力气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要分开！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额角的鲜血，滴落在叶翎的颈窝，灼热得烫人。

　　“不疼……” 他的声音嘶哑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找到你……就不疼了……”

　　烟尘在警报的红光中缓缓沉降，如同为这场惨烈的重逢降下的血色帷幕。封闭的牢笼被打破，囚禁的飞鸟终于触碰到了彼此伤痕累累的羽翼。而在他们身后，海德森这座象征着江家绝对掌控的白色巨塔，在刺耳的警报和结构断裂的呻吟中，正摇摇欲坠，预示着旧时代的崩塌和新生的开始。

　　破晓的代价是鲜血与烈火，但微光终将刺破长夜。紧握的双手，是他们穿越黑暗、赢得的唯一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