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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小徒孙,你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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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的花阁,与楼下喧嚣鼎沸的妖群不同,这里静谧得仿佛另一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檀香,闻之令人心神微宁。
闻人锦被一路花瓣引向最深处的房间,她推开门,入眼是一名身着蓝色丝绒长袍的女子,背对她而坐,正凭窗远眺。
那女子长发如雪,未绾未系,随意披散在身后,周身气息渊深似海,难以揣测。
“你就是解语楼的主人,万花之主,妖尊忱霜?”她试探着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轻飘。
女子听见声音,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绝美倾城的脸,明明是那么惊艳,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却仿佛看尽了沧海桑田,平静无波,却又洞悉一切。
“善慈道君,好久不见。”
忱霜妖尊的声音空灵缥缈,她随意指了指窗边的绣墩,自己则在对面的软榻上优雅落座,袍袖拂过,案几上便无声无息地多了一套紫砂茶具,热气袅袅。
“坐。”
闻人锦看了眼座墩,依言坐下,“传闻花主无所不知,那你应当知晓我的情况。”
忱霜微微一笑,知她是在试探自己,为她斟了一杯茶,“道君灵海受损,记忆全失,不记得我也是正常。”
“你果然知道,看你的语气,我们应该认识。”闻人锦淡淡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水碧绿清透,异香扑鼻。
“有过一面之缘。”她笑着继续添茶,“道君不必测我,解语楼的规矩,是你问我答,仅限此间,无人再知。”
“既如此,我便不和你绕弯子了。”闻人锦放下茶杯,热度透过杯壁,早已温暖了她冰凉的指尖。
“数日前,恒武道君与啼婴交战时受它诅咒,我想知道该如何解除这一诅咒,让他恢复正常?”
桌案对侧,忱霜端起茶杯,热气在她触碰的瞬间消散,温茶顷刻间变成凉饮,“你觉得,如今的恒武道君,不正常?”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落在闻人锦脸上,像是要透过皮囊看清她内心的每一丝波动。
“难道正常?”闻人锦轻言冷笑,“动辄杀人,轻则威胁,他以前可不会这样,不是说魔气会影响人的心性么?”
“确实如此,但也分情况。”忱霜静静地听着,指尖在杯沿缓缓摩挲,末了,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可曾想过,为何魔气蚀心,放大的是这等执念,而非杀戮,而非毁灭?万花皆我眼,我看到的,是他对你极致的守护,他的每一次偏执都因你而起。”
沉默席卷了案间,这个问题像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我知道。”闻人锦垂下眼眸,指尖捏住茶杯,掐得发白,“他对我有愧,执念是我。”
香烟飘荡在两人之间,白雾之后,一张红艳的嘴唇轻轻上扬,“所谓影响心性,就是把本身的欲望和情绪放大,不加掩饰地表达出来,人还是原先那个人,只是看待事物的眼光和表达的方式变了。”
“魔气如镜,照见本心最深处的渴望与恐惧。”忱霜的声音悠远,带着一丝古老的沧桑,“妖丹诅咒并不少见,它不凭空造物,只是将原本就深埋的,被理智压抑的执念无限放大。多数人困于欲望,陷于执念难以自拔,最终走向疯魔,而欲望就像深海,若想要的越多,便越难以填满,直至毁灭。”
闻人锦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现了师濯痕堕魔,要么毁了世道,要么被世道所灭的场景。
忱霜的声音还在继续:“迄今为止我只见过一人并未受其所害,他的执念是但求一人,而刚好那一人满足了他的所有欲望。”
“所以你的意思是,唯有以欲止念,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救赎般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
“有。”
……
……
闻人锦离开房间的时候脸色算不上好,房门刚被她合上,一个莽撞的少年就从角落里突然蹿出来。
“别关门!忱霜,你凭什么不见我!”
少年还没冲到门前,屋内一声怒吼就爆发了出来。
“滚!——”
闻人锦一哆嗦,没敢回头。
这是,忱霜的声音?!她不是挺温柔的吗?啥情况呀这是?
好奇的心还没来得及升起,花瓣铺成的路就把她带了出去。
花主的屋子消散在云间,少年也一屁股跌落在花丛里,不知所踪了。
解语楼大堂依旧喧嚣,各色妖修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闻人锦却一眼就看见了窗边那个格格不入的人影。
角落里,苗长乐看见了她冲她招手,在他身后,一个落寞的背影依靠在窗边,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与周遭的喧闹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方桌上整齐排着几瓶已经空了的酒壶,苗长乐是木头,自然不会喝酒,再看那独特的摆放方式,还能是谁喝的呢?
闻人锦嘴角轻扬,竟然觉得有些好玩。
清高的恒武道君竟然也会喝酒?
她轻声走到窗边,没有惊动飞落在窗檐上的美艳蝴蝶。
师濯痕手上还捏着酒杯,白玉般的手指正摩挲着青瓷酒盏的边缘。
他侧倚坐在窗户上,眼神有些涣散,却仍强撑清明,眼角泛着的几分薄红,像是雪地里落的几瓣桃花。
月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平日里冷硬的线条柔和了几分。
越是靠近,她越能感受到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其中还混杂着师濯痕身上特有的冷冽清香,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竟不难闻。
“师濯痕?”她轻声唤他。
窗上的人闻声抬头,见到是她,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倏然被点亮。
就像是夜空中骤然绽开的烟火,璀璨得让人心惊。
那种毫不掩饰的欣喜让闻人锦的心间瞬间漏跳了一拍,如此炽热直白的目光,热烈得烫人。
“师祖!”他唤她,声音比平日还明亮了许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甚至下意识地想站起身。
然而醉意让他身形微晃,险些带倒桌上被他整齐摆好的酒壶。
“你是不是不能喝?”闻人锦下意识地上前扶稳他,察觉到什么似的扭头质问长乐,“你阿姐呢?是她的主意吧。”
苗长乐一脸得意,丝毫不心虚,“是呀,阿姐说小师侄太紧张了,需要放松一下。”
闻人锦的眼角抽了抽,“所以你们姐弟俩让人放松的方式就是灌醉他?”
“是的呀,而且效果显著哟~”苗长乐的木眼睛弯成一条线,“师父不在的时候小师侄很安静,一点乱都没捣呢。”
“师祖。”醉醺醺的小徒孙乖巧地拉着她的衣服,“师祖,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他的呼吸带着温热的酒气,拂过闻人锦的耳畔。
她刚要推开他,却撞上那一双湿润的可怜兮兮的眼神。
她想起忱霜的话。
魔气如镜,照见本心最深处的渴望与恐惧。
所以他的渴望与恐惧,都是她么?
“长乐,帮我一起搀他回去。”
回到沧澜宝行里,长乐引着他俩推开一间屋门。
屋内冷清,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
“他平时就住这儿?怎么都没有生活的痕迹。”
苗长乐提前跑到床边铺好床,抬头看她,“小师侄不睡这儿,他都不睡觉的。”
“不睡觉?”闻人锦搀着师濯痕的手一愣,看他望向自己的干净纯粹的眼神,有些好奇,“那他晚上都干什么去了?”
“嘘。”师濯痕摇摇晃晃地抬起手,食指应该抵在自己嘴边,却晕晕乎乎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地按在了闻人锦的唇上,“嘘,不要告诉师祖,她知道了会讨厌我的。”
他说这话时人是笑着的,可暗藏的汹涌悲伤藏都藏不住,一双笑眼里都是用笑来掩饰的心酸。
闻人锦的心口顿时颤了一下,心脏紧缩时联动着全身的神经,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一直以为她讨厌他吗?
苗长乐铺好床,小跑过来帮她扶着师濯痕过去,“这本来是给小师侄准备的房间,但他不是一直都黏在师父你身边么,晚上也都是在你房外守着的,并不回来住,所以这间房就空着了。”
醉的几乎不省人事的当事人被他们俩安置在床上,闻人锦拉着轻薄的夏被给他盖上,眼底流露出一丝心疼,在夜色里并不清晰,“他为什么会认为我讨厌他?”
她本是自言自语,长乐的长耳朵却听了进去,“师父你可不就是讨厌他么,我都看出来了。”
闻人锦的脊背僵直,为他盖上被子的手突然一滞,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攥紧,“我如何就讨厌他了?”
她自认为自己对他还算友善,可为什么在旁人眼里,自己的厌恶却如此的明显?
“嗯……”长乐想了想,一副我说出来你不准打我的表情,“首先啊,师父你对小师侄说话从来从来不像对我和阿姐那么友善,你对小师侄要么指责要么命令,好像并不愿意多去了解他与他交流。”
她想要辩解。因为那是她认为没有必要了解,如今的师濯痕心性大变,并非本人本意,了解了又如何。
况且她从一开始就打算把他治好了送回去,既然以后都不会再见,徒费心力去了解岂不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