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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chapter 68 情人夜之前 ...

  •   东京的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连绵的阴雨持续了整整两周。

      葉月蜷缩在公寓的沙发上,望着窗台上被雨水打得零落的紫阳花出神。受伤的右腿搭在软垫上,隐隐作痛,这是罗马医生说的“正常现象”,却让她在每个失眠的夜里辗转反侧。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屏幕上跳动着仙道的名字,这是本周的第三通越洋电话。

      “真的只是轻微扭伤。”

      她接起电话,刻意让声音显得轻快,手指却无意识地按压着膝盖。

      “医生说休息几天就能跑能跳了,我昨天还去便利店买了限定蜜瓜大福呢。”

      电话那头传来篮球馆回声,他的呼吸略显急促,似乎刚结束训练:

      “你每次说谎语速都会变快,高中弄丢我的签名篮球时也是这样。”

      她顿时语塞。

      远处代代木体育馆的钟声正好敲响四下,雨声淅沥,衬得这通跨越太平洋的电话格外寂静。

      她想起那个被弄丢的篮球,是仙道在全国大赛获得的纪念品,当时他找了三天,最后在镰仓家里的储物柜深处发现,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

      “是没那么快能走路......”

      葉月不得不承认。

      “可能需要拐杖辅助一段时间,罗马那边的医生说大概需要三个月。”

      令她意外的是,仙道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急切地说要飞回来看她,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好好休息。”

      语气平静得让人心慌。

      次日清晨门铃在雨声中响起,一位穿着考究的先生站在门外向她递上门片。

      “仙道先生委托我来带您做个详细检查。”

      他彬彬有礼地说,鞋尖在门垫上轻轻蹭去雨水,葉月被带去私立医院,诊断过程持续了两个小时,当医生看着核磁共振片,推了推眼镜。

      “二级损伤,需要系统的康复治疗,否则未来会留下后遗症,在阴雨天酸痛难忍。”

      一周后的深夜,仙道再次来电,葉月正对着康复训练器材较劲,额头上满是汗水,理疗师要求的抬腿练习让她痛得咬破了嘴唇,想到仙道曾经历过千百倍更难熬的时光时,她又觉得这点痛不值得一提。

      “赫尔辛基有个摄影大师班,两个月后开学。”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清晰可闻,背景里隐约传来ESPN的解说声。

      “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把工作辞了,去进修一年。”

      “为什么突然......”

      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仙道冷冰冰的声音令她恍惚。

      “我在电视台的工作因这次地震报道及时,主编说等回去了可以考虑让我负责专栏......”

      电话那头传来篮球撞击地板的回声。

      “外派记者的工作太危险。”

      仙道声音依然温和,却带着不容商量的疏离:

      “这次是地震,下次呢?你知不知道我听到新闻时......”

      他的话戛然而止,听筒里只剩下呼吸声。

      葉月突然想起这些天父母欲言又止的神情,母亲总是红着眼眶整理她的行李,父亲则一反常态地支持她辞职读书。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仙道已经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连说服她父母的工作都做完了。

      启程那日,成田机场笼罩在初秋的细雨中,她拄着仙道托人从美国寄来的碳纤维拐杖,在值机柜台前一次次回头张望。明知他不可能出现,却还是忍不住在每一个相似的身影上寻找他的痕迹。

      空姐温柔的催促声中,她最后给他发了条信息。

      「阿彰,我登机了,落地了再联系你!」

      三个小时后,当航班穿越鄂霍次克海上空时,葉月还天真的以为仙道会与她在日本静养时一样,至少每周有一通电话打来关心她的伤势。

      然而,事与愿违。

      飞机降落在赫尔辛基万塔机场,北欧的暮色已经浸染了整片天空,葉月拄着拐杖走出舱门,十一月的寒风中夹杂着雪粒,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望着指示牌上陌生的芬兰语出神,一个举着精致接机牌的年轻女子快步迎上。

      “葉月小姐吗?我是仙道先生安排的助理Emily。”

      女子说着颇为流利的日语,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

      “车已经在等候,你跟我走吧。”

      温暖的车内,Emily递来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住所已经按仙道先生的要求准备好了所有生活用品,离学校只有十分钟路程。”

      葉月翻开,里面整齐地分类着课表、地图,甚至还有周边餐厅的评价笔记。Emily补充,考虑到她身体尚处于疗养阶段,每周一、四会有专程的营养师上门配餐,以日料为主。

      住所比想象中更精致,新艺术风格的雕花天花板下,朝南的客厅可以望见一片白雪覆盖的白桦林,厨房里摆放着新烘的咖啡豆,是她喜欢的浅烘。

      Emily推开主卧的门,床垫是特意从瑞典订制的,葉月笑笑,手背抚过绵软细腻的被套。

      无微不至的安排令她在Emily离开后感到一阵空虚,夕阳透过蕾丝窗帘在拼花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个被精心打造的空间里什么都有,唯独缺少了熟悉的关怀。

      第一夜晚在辗转反侧中度过,葉月守着新手机直到凌晨,窗外极光流转,屏幕却始终暗着,最后在沙发上昏昏睡去,醒来时晨光熹微,简讯、未接来电都是零。

      日子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每天清晨,咖啡香气弥漫整个房间,却无人分享。

      理疗师准时上门,用带着芬兰口音的英语嘱咐康复事项,她认真记下,却不知该向谁转述这些琐碎。

      有时她会按照文件夹里的推荐去咖啡馆小坐,拿铁确实香醇,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雪花飘落,一坐就是整个下午。

      大师班开课后,教室里来自世界各地的摄影师互相寒暄,葉月用生硬的芬兰语自我介绍,同学们友善地鼓掌。课后其他学员被亲友接走或者三两相约晚餐,她只能独自拄着拐杖,在雪地里慢慢走回那个空荡荡的公寓。

      Emily安排了司机,葉月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婉拒,总觉得在冰天雪地走一走会与若干年前同样受伤的仙道产生共鸣。

      某个极光特别明亮的深夜,她终于忍不住拨通他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转入语音信箱。她对着冰冷的提示音轻声喃喃自语,这里的白桦林很美,就像你说过的那样。

      仙道兑现了他的承诺,有生之年带她站在帝国大厦顶楼,带她去芬兰看雪看极光。

      窗外极光仍在流转,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个被精心安排的新生活,忽然像一座美丽的牢笼,床头那盏温暖的阅读灯,照亮了空荡荡的房间,也照亮了她心中那个越来越大的空洞。

      葉月用摄影麻痹自己,赫尔辛基的冬日总是带着一种诗意的忧郁。才下午三点,暮色就已悄然漫过教室的窗棂,在素描本上投下渐次暗淡的蓝影,她收拾着散落的胶片,指尖在手机冰凉的屏幕上画圈。

      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像雪地里一串被新雪覆盖的脚印,既清晰又模糊。

      电话第一次被接通是在某个飘着细雪的黄昏,她选了仙道训练结束的时间,听着听筒里漫长的等待音,手指绞着围巾的流苏。嘟嘟声戛然而止,背景里传来篮球撞击地板的回声,熟悉得让她眼眶发热。

      “小七?”

      他的声音带着训练后的疲惫,像冬日里温吞的茶水。

      “这个时间打来,是有什么事吗?”

      她望着窗外缓缓飘落的雪花,那些在心底排练过无数次的话语突然变得苍白。

      “就是想告诉你。”

      她轻声说,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圈薄雾:

      “今天在教室窗边,看见极光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只有遥远的运球声在背景里回荡。

      “是吗。”

      他的回应很轻,像雪落在地上:

      “赫尔辛基的冬天很难熬,要注意保暖,你的腿......”

      话未说完,背景里传来教练模糊的呼喊,他匆匆说了句“再联系”,通话便断了线。她握着尚存余温的手机,看着窗外的雪渐渐覆盖了庭院里那张铸铁长椅,就像某种无声的隐喻。

      那之后,她找到了另一种与他保持联系的方式。每当纽约时间晚上有比赛,她就会守在电视机前,不顾六小时的时差,在赫尔辛基的深夜里点亮一盏孤灯。屏幕上的他依然耀眼,每一个转身跳投都让她想起少年时在神奈川的球场边,看他练习到夜幕低垂的时光。

      有一次铃木来她家做客,正好赶上季后赛的关键战役,两个日本女孩裹着毛毯,在凌晨三点的赫尔辛基分享着一壶热茶。

      “你每场都看?”

      铃木看着葉月熟练地调出比赛直播,轻声问道。

      “嗯。”

      她点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屏幕。

      当仙道投进决胜的三分球时,葉月立刻拿起手机,斟酌着用词发出简讯:

      「恭喜获胜,那个后仰跳投很漂亮。」

      像往常一样,这条简讯如同石沉大海,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单向的交流。

      第二次通话,她特意选在周末的清晨,计算着纽约的时差,在晨光熹微时按下拨号键。

      “阿彰,比赛我看了......”

      电话那端很安静。

      “嗯……”

      只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

      “你还没醒吗?”

      她轻轻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奶泡渐渐消散成细密的漩涡。

      “嗯,很困……”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远处传来细微的瓷器碰撞声,像是有人在准备早餐。

      “我想再睡会儿,小七。“

      他的声音像隔着一层薄雾,遥远的仿佛不仅仅是地理距离。

      第三次,她犹豫了很久,手指在拨号键上徘徊,像在冰面上试探的旅人,最终还是在夜色深沉时按了下去,极光正在天际舒展着翠绿的裙摆。

      "你好,我是Grace。"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见一个清澈的女声,那个声音从容自若,带着某种她也曾拥有过的笃定,像是接起这个电话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Akira在洗澡,需要我转告什么吗?"

      她望着窗外流转的极光,轻声说了句,不用了,便挂断了电话。

      手指抚过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抹翠绿的光正好落在她的眉间。手机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陵南教室里,微风吹动她细碎的刘海,仙道正在为她十六岁生日的庆贺之旅做准备。他笑着说起计划,摸摸她的耳垂,揉揉她的发顶,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始终柔和。

      她问他,阿彰,你永远都会对我那么好吗?

      仙道不假思索道,会。

      现在想来,那个“永远”原来是有期限的,就像极光终会消散在天际。

      二月的赫尔辛基,空气里开始飘散着情人节特有的甜香,街角花店的橱窗里,含苞的玫瑰在暖灯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

      葉月婉拒了大师班里那位总是带着北欧式微笑的瑞典同学的晚餐邀约,转而给铃木发了信息。

      「情人节那天,要不要来我家做作业?我做了抹茶生巧。」

      铃木很快回复。

      「两个单身女子的反抗联盟吗?我会带清酒来。」

      然而就在节日前三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困住了整座城市,铃木在她家讨论摄影作业,两人窝在落地窗前的羊毛地毯上,身边散落着曝光不足的试印照片。

      暮色渐沉,雪却没有停歇的意思,将世界染成一片柔软的白色。

      “要不要喝点?”

      铃木从帆布包里拿出一瓶吟酿,笑的不怀好意,我特地带来的,她说。

      清酒的香气在室内弥漫,葉月小口啜饮着,感受着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窗外雪片无声地飘落,像极了某个遥远的冬天,仙道和她一起在长野县某座山脚下堆的那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不知是第几杯下肚,她忽然注意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双眼睛里盛满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忧伤。

      “Nanase。”

      铃木说:

      “你知道吗,你看起来像博物馆里那些被精心照料的古董瓷器。”

      她怔怔地转过头。

      “每一处都被保护得很好,却让人忍不住担心,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葉月想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像融化的雪水,悄无声息地滑过脸颊。

      “总觉得……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她摇头,更多的泪水滚落,在这个被冰雪覆盖的异国夜晚,那些压抑了整整一个冬季的思念,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防。

      “不是情人节的原因。”

      她终于哽咽着说:

      “是他的生日要到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铃木温暖的拥抱,记得窗外永不停歇的雪,记得自己反复念叨着,我只是想亲口对他说声生日快乐......

      晨光透过积雪的窗棂,将她唤醒,头痛欲裂间,她摸到床头的手机,屏幕上是航空公司的确认邮件,一张飞往纽约的机票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里。

      出发日期: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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