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aroseisarose

41、chapter 41 start again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日，葉月与仙道正陷在卧室床上看电影，从镰仓带回的那部《Sleepless In Seattle》（西雅图未眠夜）。

　　两人争执着，或者说葉月单方面制裁，指出他丢三落四的性子所导致忘记归还租来的影碟，违约金足够买下一张碟，就这么被藏了许久。瞒了大半年终于在整理行李时发现，于是丢下摊在客厅地上的箱子，以必须回本为由说服自己偷懒。

　　“小七，你那么喜欢，就当我买来送你？”

　　言下之意，别再气了。

　　“那你陪我看第三遍？”

　　美其名商讨，实则无论她提出什么条件，仙道都会照单全收。

　　刚从镰仓回东京那几日，两人之间氛围诡异，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的葉月在走道与仙道偶遇后打了招呼便提着行李回自己家，连晚安都没有的夜晚预示着不详，双双失眠却没有人踏出第一步。

　　晚餐一起吃的习俗照旧，考虑到两个孩子顺利从高中毕业且仙道先一步被早稻田大学录取，次日长辈特意选了葉月最喜欢的锅物料理店庆祝，岂料热气腾腾的锅子前，满桌高级和牛肉，男女主角竟一改常态分坐长桌两端，愣是半句话也没说。

　　“怎么突然要去京都？”

　　酒过三巡，长辈心情愉悦，放松那根紧绷的弦后多嘴提起。

　　“因为我想去别处看看。”

　　葉月礼貌回答，下一秒被点燃。

　　“七濑酱还是会跟着小彰去美国吗？如果是的话，会不会跑太远了，其实国内也就两年时间。”

　　不怪仙道母亲细讲，前前后后追着她问出国手续，这位将她视如己出的邻家阿姨甚至有替她做打算。

　　“我们家七濑从小就粘着小彰，我看不如趁两人都成年了结婚吧。”

　　母亲究竟喝了多少酒能说出这样的胡话来？

　　葉月不给任何面子打断，近24小时内零交流的两人此刻破冰，而破冰的方式则是她一把冷箭放过去，直直刺入心脏。

　　“不要，嫁给谁我都不要……”

　　仙道怔然抬眼，视线对上，筷子从指尖滑走，被敏捷的手指在半空捞起，突然微笑起来。

　　“这样……那我是不是该觉得庆幸？”

　　嘴角牵动起的弧度，是背腹受敌引起的肌肉反应，仙道真的想笑出声来，原来痛到极致在麻木过后还会有感觉，她像是摔了玻璃瓶拾起碎片，一片片刺向胸口。

　　是太宠了嘛？

　　张开双臂随时迎接她，接受一切任性的责罚，将无理取闹视作打情骂俏，只要她想只要他有，牺牲全部亦在所不惜。

　　仙道下意识摸了摸胸口。

　　“没错。”

　　葉月冷冽的视线传来，如万箭穿心。

　　那日不再有交谈，氛围急转直下，隔日仙道一早消失，其母亲来敲门询问是否是两个孩子结伴出门，葉月爬下床推开门，什么也没讲。一直到傍晚开餐时间，没有手机的年代联系不上人很正常，仙道到家便挨了骂。

　　是葉月，指责他出门不报备不留字条叫人担心的自私举动。

　　“抱歉，下次不会了。”

　　伴着夕阳，仙道在门外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到影子完全覆盖她的才慢慢吐出一句抱歉。边脱鞋边往卧室走，穿过客厅餐桌时向等着他回家吃饭的长辈们打招呼，嘴里解释道自己是回了一次镰仓，有东西忘记带回。

　　跟着来到卧室，葉月蹲在地上翻包，仙道只带了瘪瘪的挎包出门，里面不见有什么非的往返一次镰仓带回的东西。

　　根本没有，到底去做什么了？

　　是想这么问的，话到嘴边又闷住，想想也知道是去约会了吧，那个叫西园寺的女生，陵南篮球队教练的侄女，她是唯一在镰仓没被带回的牵挂。

　　“快换衣服吃饭。”

　　葉月交代。

　　爱而不得构成百分百断交理由，在葉月与仙道之间却无法成立，只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特殊关系，与所有正常有过暧昧关系、单相思、爱恋过的男女比，心碎过就该翻篇，就算心还碎着也得重修于好。

　　葉月以为仙道去约会，她并不知道没有任何东西忘记带回，单独去了一次镰仓看海的仙道，为的是将最重要的东西留在那里。

　　“小七，吃完出门散步吗？”

　　仙道用手指抹去葉月嘴角沾上的海苔碎，笑着问。

　　“嗯！”

　　四年也好，十四年也好，这份被称作为暗恋的情感彻底放下，两人回归日常相处，依旧是嘻嘻哈哈闹腾不断。

　　距大学报到日不足两星期，分别的恐惧缠绕心头，葉月躺在仙道床上无所事事，他突然伸手从一旁捏住她脸颊，若无其事道：

　　“好像还有时间去毕业旅行。”

　　因各自处于悲伤阶段完全被抛之脑后的计划再度提上日程，钱、时间、人通通到位。

　　“去哪里？”

　　葉月从床上弹起，积极响应。

　　仙道说去瑞士看雪，葉月犹豫不决，从理论上来讲两人的小金库足够负担亚洲任何一国的旅行费用，可如果是欧美，机票酒店翻几倍，大概率要求助于父母赞助。

　　“我们就简简单单去泰国某个岛屿看海好不好？”

　　三年湘南人对海的情感热烈而执着，仙道自小对海便情有独钟，唯独这次他对葉月的提议投反对票。

　　“小七不是最喜欢看雪了吗？”

　　两人心思不谋而合，都在迁就对方喜好。

　　“是，阿姨说你要去美国东部，阿彰，以后我圣诞节来找你都会有大雪，不差这一次。”

　　仙道被葉月说服，倘若离开同一国度前是最后一次看海，那他的回忆里应当是她的身影与笑容。

　　很快仙道钱包透明夹层内的合影被更替为两人在苏梅岛某海域潜水的珍贵回忆，手势本该是各自翘起大拇指，在引导下，水下沟通不便，最后成片变为两只手各自笔画一半弧形，构筑完美心形。

　　You two make a sweet couple。（你们好般配。）

　　这是来自潜水教练的评价，至此，因全程被误会为情侣，他们只是一笑而过，不再作出重复解释。

　　回东京后仍是寒冷的冬季，距离四月开学掰掰手指数不过七天，是时候整理一波行李提前过去，葉月苦恼带三个巨大拉杆箱是否太夸张，父亲表示可以邮寄，如有必要则请假一路从东京自驾到京都。

　　新干线明明几小时就到了啊！

　　“不用担心，我会送她过去的。”

　　仙道横插一脚，在葉月家族讨论会中，他嚼着苹果，发出清脆声响，语气理所应当。

　　“阿彰？”

　　葉月感到意外。

　　仙道在苏梅岛之旅中表现与之前基本一致，全心全意照顾她、迁就她，出发前在心里想着他有交往对象是不是走一块儿就不能牵手了呢，这点自觉葉月还是有的。飞机一落地，仙道揉着睡眼，声音沙沙地对她说，牵好了哦，把你弄丢了我就无家可归了哟。

　　六天五晚的行程，即使走在酒店内部道路，他的手都未松开。

　　然而有无数个瞬间，仙道对着海面放空，陷入某种沉思似的，有时是边看着她边晃神，葉月察觉他有心事，猜测是在思念远在日本的另一个Nana。

　　“嗯？你以为呢？”

　　仙道微笑着问，把苹果的另一面朝她嘴里塞。

　　“啊……”

　　阿呜一口，葉月无法抗拒又大又甜的苹果，靠近鼻子下方时传来的香甜。

　　“我不用提前去报道，送你刚好。”

　　仙道抽回手，接着啃葉月咬过的那块，另一只手推着她的肩膀往卧室走。

　　“那我可以带四个箱子那么多的东西吗？”

　　拉开柜门，每条漂亮裙子都想带走的心情漫上心头。

　　“哎呀，两只手四个箱子还要牵上一个你，小七也太为难我了吧？”

　　仙道往床上一躺，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要罢工，葉月突然沉默了。

　　十多年的相处中两人培养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小到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唯一逃过火眼金睛的便是深藏不露的喜欢，掺杂在明目张胆的喜欢中。心动成了枷锁，仙道一直都确定，葉月终于在四年前的某日清醒。清醒过后成了甜蜜的烦恼，毕业这年成了毕生遗憾，还能回到从前吗？

　　细枝末节的改变彼此有所察觉，仙道的神游，葉月的收敛。

　　“开个玩笑，六个箱子都可以，大不了我再跑一次。”

　　仙道所认识的那个葉月七濑根本不会小心翼翼询问，而是会以通知口吻宣告。

　　“嗯……嗯！”

　　葉月从镜子里看他，温柔的目光落下，十四年始终如一。

　　在仙道的帮助下理出三个拉杆箱，第四个被母亲制止，称不急着用的东西走快递渠道便是。仙道笑着说能拿，对小七而言都很重要，葉月对着一箱子毛绒玩偶以及可爱装饰物心虚，临出发前两日决定贴上封箱带送去邮局。

　　沉甸甸的行李在左右手两侧，再重也抵不过思念，从未分开过的两人似乎做足了准备，在每一夜的失眠中辗转反侧，告诫自己对方心有所属，待真的只能对着空气叫另一个名字时才会发现原来离别如此伤痛。

　　“爸爸，妈妈，我走啦！”

　　三月阳光正好那日，葉月在家门前对着父母深深鞠躬，声音略微颤抖，仙道以为关门那刻她会掉眼泪，殊不知想送上怀抱时她仰起脖子朝他微微一笑，语气欣喜催促他走快点。

　　小兔子一夜长大叫人唏嘘，仿佛真的不需要他陪伴左右。

　　新宿站搭乘新干线，一眨眼来到大阪站，由于带的行李过多便先寄存在站内，出站觅食，行程与先前赴考高度一致，到这时葉月才想起没和黑羽学长郑重道别。午餐后坐上高速巴士前往京都，定的是酒店而非民宿，两个晚上的停留足够仙道陪她熟悉校园周边环境。

　　“阿彰，你不用住校的吧？”

　　紧挨着的两张1.4米单人床上，仙道在触手可及的另一侧。

　　“可以不用，但每天回家也很麻烦吧。”

　　对于几个月后便要出发去美国的人而言，半学期不过是走流程罢了。

　　“真好，那你会把summer带去寝室吗？”

　　那条幸运的大尾巴鱼在剪刀石头布的游戏中被判给仙道照顾，出国前将交接给其父母，两家人没有要将它进行料理的残忍打算。

　　“哈哈，你想我带去吗？”

　　仙道测过身，面对着葉月，光照在他背脊，半张脸陷入阴影，声音带笑却看不见表情。

　　“我怕你一个人无聊嘛。”

　　葉月小声嘟嚷，没几句话犯困，使劲撑开眼皮接着聊，嘴里胡言乱语。昏昏沉沉的脑袋搁在枕头上，提起棉被遮住半张嘴，仙道一动也不动，画面就此静止，无论多少回睁开眼睛与之对话。

　　“小七……”

　　总有回响，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新生报道这两日被围观了，女大学生们讨论着闪现的陌生帅哥，与葉月分配到一间寝室的几位投来羡慕眼光，没聊几句得知原来是类似于哥哥的存在，消息经五分钟时间传遍整栋楼。

　　仙道去购置生活用品时，一路上被搭讪无数回，葉月那头有同样烦恼，名字都叫不上的同学们纷纷向她打探他的情感状况，她无奈地摇头称他有女朋友啦。

　　“小七，这个颜色可以吗？”

　　带回粉色包装牙刷，仙道又举起同色系洗脸巾，手指戳了戳右下角，一只超级萌的小兔子。

　　“嗯，好可爱呀！”

　　葉月才展露笑容，三秒后一脸失落洗毛巾，仙道将更可爱的马克杯拆去包装向她展示，转身意识到不对劲。

　　“怎么了？”

　　放下杯子摸她的眼睛，果然眼角一片湿润。

　　葉月缓慢眨眼，一下、两下，吞吞吐吐挤出几个费劲也听不明白的文字组合。仙道蒙了，幸亏同学们都去吃晚餐，寝室目前只有他们，宿管阿姨平日不准非直系亲属的异性上楼，在这张迷倒众生的脸扬起笑容时也不得不破例一回。

　　葉月哭，先是小声啜泣，再是泪流不止，接着直接将脸埋进洗脸盆，吓得仙道抽去一整包纸巾替她擦眼泪，到最后什么也没讲。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summer一定带去。”

　　可他听明白了，眼泪所代表的含义。

　　坚强是某种表象，叫人崩溃的总是出其不意，譬如当葉月看见仙道给她买来一件件将伴随大学生涯展开的生活用品时，她忽然意识到她不能送仙道去新生报道，他的牙刷杯子和毛巾只能自己买了吗？还是另一个Nana会成为他人生重要阶段的见证者，彻底取代她。

　　“去哪里？”

　　打点完寝室出门，肚子饿到发出咕噜声，仙道牵着她往小食街的反方向走。

　　“再不去要关门咯，明天你要报道也来不及，只能现在去买了。”

　　当看见生活用品超市招牌时，葉月才确定仙道能听懂自己的心声，一句句因哭泣而无法完整表达的句子在他的耳朵里转一圈后被重视，被回应。

　　“阿彰，很可爱的话会被笑话吗？”

　　关于毛巾右下方有一条小鱼的顾虑。

　　“不会，你以为男大学生不幼稚了吗？”

　　仙道让她想想越野，那个来他们家过夜带上小熊图案睡衣的自称超man的越野，葉月噗嗤笑出声，又拿上了同款浴巾。

　　花了半小时采购东京都有的一切，不怕麻烦人肉背回，只为令她安心。葉月明白仙道贴心的为她考虑，失落、嫉妒、悲痛、憎恶，各种复杂情感交织，逐渐消退，看见仙道温柔的笑容，她能做的唯有祝福。

　　最后一夜，迷迷糊糊中仍感觉有视线停留在脸上，顺着月光照进窗的方向。

　　“阿彰，我会想你的。”

　　葉月说起梦话。

　　“小七，我可能已经……”

　　仙道的声音沉入梦乡，这次是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