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天道不公自改天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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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辞盈忙碌一日回到家，沐浴之后坐在书案边，翻开手边的记簿，执笔蘸墨，在上面写下：
八月二十，晴。
今日店内有一闹事之人，出言不逊，吾怒甩其两掌以泄心中愤恨，将其赶出店外。店中生意红火，新货于两日后到达码头。今途径衙门听闻一不公之事，张姓男子失手打死其妻，衙门却判其无罪释放，吾以为，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之事，此等决策实在不公令人寒心。若吾为县令，定叫那张姓男子杀人偿命，不叫那可怜女子无辜枉死。
谢辞盈放下笔，俯身吹了吹纸上的墨汁，将记簿摊开至于书案上，便转身去床榻上歇下了。
翌日早，张才照常驾着马车在家门处等谢辞盈接她去店中。
“东家，我今早路过衙门的时候啊，听说昨日那人又被抓起来了，说要重判。”张才一边扶着谢辞盈上马车一边喋喋不休，“您说过了一晚，那县令怎地突然改主意了？良心发现了？是不是昨晚做了一夜噩梦啊？”
谢辞盈脚步微顿：“重判？怎么个判法？”
张才将步梯搬上马车，而后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不是赶着来接您嘛，就没细问。”
谢辞盈进入车厢前道：“去看看。”
“得嘞。”张才应声，关好厢门，驱马前行。
“到了东家。”
谢辞盈闻言下了马车，今日围在衙门口的人比昨日多得多，争论声几欲将那衙门抬走。衙门前的士卒敲了几次棍子让众人肃静，然而每次只管一时，不一会儿又吵了起来。
谢辞盈在外围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挤进去的机会，她只得随意询问道：“劳驾，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作孽呀，”那人回道，“城东门外有个和平村，那村子里有三个小倌把另一个小倌给活埋了呀！”
“活埋了？！”谢辞盈一惊，“如今那孩子如何了？可有事啊？”
“能没有事嘛？找到时候气都没了呀！这不现在闹到官府来了。”
“......”谢辞盈心下大骇，一时语塞，半晌叹道，“真是作孽。”
“阿是啦！哎唷现在的小倌嘞，都不知道怎么讲好了，那大人是怎么教小娃娃做事的呀！”
“东家！”
谢辞盈闻声回头，看见张才在身后招呼她。她迈步过去，听张才道：“东家，这人太多了，您就别挤了，我进去打听打听。”
“也行。”谢辞盈见这堵人墙密不透风，寻思进去恐怕得费一番功夫，她又道，“这怎么突然来了第二桩案子，昨日重判那个呢？”
张才道：“那个已经结案了呀，告示在那贴着呢。”
谢辞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死刑，过几日就问斩了。”
谢辞盈转身欲迈步：“行，我去看看，辛苦你去挤一挤了。”
张才咧嘴笑着：“这个我擅长。”
谢辞盈轻轻一笑，点点头，迈步往告示前走。她从头看起，当看到“问斩”二字时，嘴角微微扬起，喃喃自语道：“苍天有眼，善恶有报。”
“东家！咱走吧。”张才奔到谢辞盈面前，絮絮叨叨，“那大堂里跪了一堆人，说是三个小孩把另一个小孩打死埋了，里面哭天喊地吵吵闹闹的，一个两个都说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不是有意为之的，我看那县令多半也是这么想的。您说这事儿闹的。”
谢辞盈边往马车旁走边问道：“打死埋了？不是活埋吗？”
“我打听了，说是仵作验尸后说是打死的，身上有伤，还不轻，死了之后才埋得，鼻子里没多少土。”
谢辞盈问：“那三个小孩多大了？”
张才想了一下，答：“大的有十岁吧，小的都七八岁，死的那个也是七八岁。”
“十岁，”谢辞盈微微一顿，又道，“我十岁时在想办法赚钱养家，你呢？”
张才一边扶着谢辞盈上马车一边道：“我十岁的时候啊，在这城里给人跑跑腿，赚顿饭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
“是啊，”谢辞盈坐在位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算不当家，也不至于是非不分，一点事都不懂吧？”
“谁说不是呢，”为了方便说话，张才厢门也没关，倚在门边驾着马车绕道前行，“说他们不懂事，那把人打死了怎么想着埋起来呢？分明是怕嘛，心虚了。”
谢辞盈弯了弯唇角：“正解。”
马车停在谢氏布庄门前，谢辞盈进了门，就见到沈清正在整理货架。
许是注意有人进门，沈清扭头看来，见到是谢辞盈，站起身道：“东家来啦，早饭放客座了，您快去趁热吃。”
“行，”谢辞盈转而往客座走，“你们都吃了吗？”
“吃过了。”
“行，待会张才进来，叫他也来吃。”谢辞盈坐上客座，打开食盒舀了碗豆浆，喝了几口，又拿起一个肉包，起身走到货架旁，转了一圈，又喊住从后院进来的贾光，“贾光，你找个人和你一起去库房把昨日刚进来的天水碧罗送到三楼摆好。”
“是，东家。”贾光把手里的衣架摆好，转身又去了后院。
沈清正准备将成衣套在衣架上，谢辞盈一边啃包子一边制止道：“把这身套上去，这身好卖些。”
沈清依言换了一身样衣。
蓝银从后院进来，拿着张纸，见到谢辞盈迎了过来，轻言细语道：“东家，您看看，这是我昨晚想到的样式。”
谢辞盈将包子一下塞进嘴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而后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连连点头，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的包子，才道：“好，很好，你再画仔细些，送到作房，选好布料先按你的尺寸做，老样子，你想出的样式你先穿，然后去找杜叔给你加工钱。”
蓝银听言，扬起嘴角，接过图纸小声道谢：“多谢东家。”
“应该的。”谢辞盈也高兴，拍拍她的肩膀。
沈清刚好忙完手里的活，一边借着衣裳擦擦手一边走过来道：“什么样式，我看看。”
蓝银依言将手中的图纸递给她。
沈清上下左右看了又看，而后笑道：“这领子，还有这腰带是好看哈，让人眼前一亮呢。”
蓝银腼腆一笑，接下图纸，道：“那我再去改改。”
“行，去吧。”谢辞盈目送着蓝银进入后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沈清，“蓝银今年多大了？”
沈清一边摆弄着衣架上的样衣，一边答：“今年啊，十三了。”
“哦对，是了，我去年遇见她时，她才十二，那么小。”
沈清笑了笑，轻声道：“东家今年不也才十六。”
谢辞盈倚着货架，看着她摆弄样衣，闻言轻笑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她想了想，又问道，“你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十岁啊，”沈清挪到旁边的衣架，“在家洗衣做饭照顾弟弟。”
谢辞盈随意问道：“你弟弟那时多大？”
沈清回道：“他呀，比我小两岁。”
谢辞盈眨了眨眼，又问：“听你的话吗？”
沈清闻言停下动作，又是蹙眉又是摇头：“别提了，他自小就会看人脸色，他打我，我爹娘还夸他有劲，越夸打的越起劲，我还不能说不能打，不然他一哭一告状，我爹娘就打骂我。”
“......”谢辞盈不禁面露同情，在沈清看过来时，又瞬间正了面色，“这样教导，恐怕会犯错吧？”
沈清撇撇嘴：“可不，他七八岁的时候出去玩，还以为是在自己家呢，把人家孩子打了，被人家爹拿扫帚追着打。我爹娘为这找过去跟人家大吵一架，差点打起来，被村里人拉开了。”
谢辞盈道：“后来他知道随意打人是不对的吧？”
“知道是知道，就是不改，想打人还是打，”沈清说着翻了个白眼，“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狗改不了吃屎。”
谢辞盈：“陋习难改。”
“......”
“......”
沈清哈哈笑道：“东家就是比我会说话。”
谢辞盈勉强笑了笑：“这么说你弟弟，真的好吗？”
沈清拾起抹布擦拭着货架，边擦边道：“他们为了钱十四岁就把我嫁出去，我被那畜生打的要死的时候求他们，他们都不管我，我又管他们做什么？现在啊，我只想跟着东家安安稳稳的，旁的一概不想管，他们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沈清嫁人后的遭遇谢辞盈是知晓的，她拼死逃出囚笼沿街乞讨时，是谢辞盈收留了她。沈清说她出生的地方离这里很远，谢辞盈不知道她是如何拖着满身伤痕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
这世上苦难者居多，藏在不见天日的角落，跪拜在神像前，香火中。
谢辞盈望着她忙碌的身影，轻声道：“抱歉。”
沈清动作一顿，故作轻松道：“嗨呀，没事的东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都过去了。您不是一直都说嘛，苦尽甘来，您看，遇见您之后啊，我吃了不少甜头嘞。”
“是啊，”谢辞盈垂下眸，轻轻笑了笑，“吃尽了苦头，总要尝点甜头的，人总不会苦一辈子。”
沈清望向她，笑着道：“东家说的对。”
话音刚落，张才的声音穿过大堂传来：“东家！东家！”
两道声音落下，谢辞盈才见到他人出现，无奈道：“亏得现在店里没客人，不然非得被你这两声吓跑。”
张才脚步微顿，陪笑道：“对不住东家，我跟您说，放了！都放了！”
谢辞盈不明所以：“什么放了？”
“那三个小孩啊，”张才走近，继续道，“说是要给机会改过，赔点银子，这事就算了。”
“......”谢辞盈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沈清转身好奇问道：“谁啊？什么事儿啊？”
张才正欲开口，就听见谢辞盈道：“我说他这个县令不能当就别当了，真是废物一个！赔多少银子？”
张才刚张开的嘴闭上，冲沈清疯狂使眼色，而后小声道：“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谢辞盈拔高声音，“五两银子买一条人命？”她咬咬牙，怒笑道，“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张才小心道：“本来说是十两银子，那三家闹着说给不起，不知道怎么着就减到五两了。”
“给不起就去死，把命赔给人家！”谢辞盈愤然离开，留下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将这件事写在记簿上时，谢辞盈仍觉得怒火中烧：三小儿不知事却知杀人？县令脑中有疾不作为，自当辞官归乡！三小儿不知事就该关入牢中好好识得道理，故意杀人就该偿命！子不教乃父之过，其父母该一并受罚！
谢辞盈越写越气，索性将笔丢在一边，去院中走了一圈消气，而后上床歇息。
那写满字的记簿就这样摊在那处，无人再管。
翌日晌午，张才带来最新消息：那三小儿被关入狱，其父母管教不力各挨十杖，另赔偿白银三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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