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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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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后,穿着官服的群臣相继往外走,重臣在前,没什么权力的大臣则落在后面。迈过午门后,周围官员几乎已经散尽了。三个年纪不算轻的人聚在一起,边往外走边轻声交谈。
“借着这种事都没能削弱贾良分毫,陛下到底还是偏向他的。”一个留着胡子的官员道。
“但陈大人能上台,就证明上面不是没有想要变的想法。”
“陛下明年就加冠,该急的人现在自然急不可耐,如贺大将军那般都被贾良等人算计,更别提我等没有家世傍身,如若让他们架空陛下,就再也无出头之日了。”
正在谈论的档口,不远处春见捧着一托盘急忙赶来,笑着说:“陈御史,陛下感念您勇于直言,赏赐狼毫毛笔并砚台一副,希望您掌管御史台后仍能记得今日之勇,做好监督百官的咽喉。”
陈立文一愣,而后跪倒拜谢。
他身后二人相顾无言,但内心想法已如明镜。
宋南卿赏了弹劾贾良的陈立文,就不能不去安抚贾良。这日正值休沐,御驾驶出宫门,朝位于京城东北角的贾良府中去。
与沈衡府邸的清雅避世相类似,贾家也不住在繁华之处,只是府邸很大,是当初前朝贾贵妃得宠,先帝又把原本贾府旁边的宅子一并赏给了他,这是扩建后的样子。
宋南卿踩着木箱下马车,一下车正对面的是门口两个大石狮子,一派庄严之气。
他们刚停车,就有管家小厮应过来询问他们是干什么的。在看到春见手中的那块牌子后,管家忙不迭下跪磕头。
宋南卿挥挥手,“朕来看望舅舅,不用管那些排场虚礼。”
他先一步迈入贾府,身后跟着高大的侍卫,走路时脚下带风,头上系的蓝色飘带在空中轻轻飘荡。金尊玉贵的少年只是浅浅带了几个随从,也没穿金戴银,并没有皇帝出行那种一大群人乌泱泱围着的排场,但就是这简单的架势,却让人丝毫不敢轻视。
旁边小厮还未能从陛下亲临的惊喜中缓神,管家训斥道:“愣着做什么,快去通知老爷!”
进府先是一座很大的假山,周围树木环绕空气清新,宋南卿没管带路的人,只是随意走着,经过一间书房时听见了里面讲课的声音。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这是上堂课留下的策论试题,收上来的答卷中阮羡之答的很有水平,你上来念一念给他们听。”贾良捋着胡子在讲台上道。
宋南卿从窗外看见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上台念起了自己的答卷,就帝王的品德修养如何影响国家和社会治理发表了论述,他听的入迷,也感到收获良多。
一袭布衣一卷宣纸,说出的不是冠冕堂皇的话,而是克己修身才能治国平天下的豪情壮志。
正听着,贾良的管家也赶到了。宋南卿不想打搅了这个课堂,跟他移到别处才道:“舅舅是在给人教课?”
管家弯腰回答道:“是,考试临近,老爷在家里设学堂,给一些去不了太学的学生补课教书,也算是成全这些上进学子的心愿。”
说话间贾良已经收到消息赶过来,见到陛下行了一礼。
宋南卿虚扶住他,道:“舅舅不必多礼,我只是路过正好进来看看。”
贾良对一旁的管家说:“怎么没请陛下去屋子里坐着,在外面被太阳晒着像什么话。”
宋南卿没发表什么意见,被带到大堂主座坐下。贾府里装饰的很低调,没有什么富丽堂皇之感,摆件也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眉头微皱:“舅舅这是去年的茶吧?”
贾良放下茶杯,“想着陛下来,特意吩咐他们拿了最名贵的茶,忘了新旧,是臣的疏忽。”
“管家,快去给陛下换杯来。”
宋南卿说不必了,他一边不动声色打量贾府的陈设,一边随口问道:“士凯呢?怎么没见他。”
贾良沉吟:“自那日臣听了陈御史的话,反思自己教子确实有疏漏,士凯自幼丧母,我也是没有狠下心来严格管教,所以才让他做出了许多错事。他受了三十板子现在还在跪祠堂,身上有伤未愈怕冲撞了陛下,故没让他过来。”
宋南卿摸着粗糙的白瓷杯,心里的疑虑并没有被打消。
从那日王潜被抓,他就审出了一些东西。敢买卖朝廷俘虏当私奴赚钱,私底下肯定还会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事。但他今日来贾府却发现这府上十分节俭,不像是贪污受贿作风不端之人的府邸。
难不成,王潜那些真的只是他个人行为,贾良清清白白?
“让他好生歇着便是,等好了再来请安也不迟,朕又未曾真的对他动怒。”宋南卿认真看着贾良道,“母亲去世后,您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士凯也是,我怎么会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迁怒他呢。”
“那日朝上我想保舅舅,只是摄政王先发话,我也不敢驳了他的面子。”宋南卿言辞恳切,指尖摸着光滑的茶杯口。
贾良也在端详他,似乎在考量什么。
午时已到,门外管家派人来问要不要传膳,顺便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贾良眉头微锁:“让她自己用饭便是,就说我这里有贵客。”
圆形的八仙桌上,是四荤四素。贾良低头说:“没想到陛下会来,都是按平常菜色做的。”
宋南卿看了一眼桌上的菜,随和道:“宫里菜吃腻了,正想尝尝这平常菜色。”窗外倒映着魏进他们镇守外面的影子,春见就在门口,况且这是在贾府,想来贾良还不敢在饮食中做手脚。
他拿起筷子,但举目四望也没看到一道自己想吃的,筷子在手里顿了顿,这一停顿,他发现筷子的不同之处。
像是平常木头做的筷子,触手却是不一样的分量,花纹也不是雕刻而是珍贵的蛇纹木本身纹路,筷子尾端镶嵌的银子浮雕精致立体,是花费大功夫制成的。
宋南卿面上不显,暗里已把桌上的餐具尽收眼底。
他用勺子挖着茶碗里的樱桃乳酪吃,就这道菜还可以一吃了,其他的他连尝都不想尝一口,做菜“色香味”,色占第一,桌子上又没鱼又没虾的就不说了,卖相也不好,跟宫里那些精致的菜色完全没法比,他怀疑贾良就是装给他看的。
“听闻那日贺将军庆功宴,陛下多吃了两口蜜煎樱桃,摄政王都不让?”贾良看着桌上的樱桃状似无意提起。
宋南卿点头,心想那是因为他牙疼,沈衡关心他才不让吃多的。
“老祖宗是有食不过三的规矩,但摄政王有时候过于刻板不知变通,对陛下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宋南卿眨了眨眼,神色微动:“但沈先生是先皇指定的辅佐帝位的人选,朕实在不敢忤逆。且他掌握禁军,还有北方科尔沁一族,就算有时刻板,作为学生也不敢多说引起他不快。”
宋南卿睫毛轻扇,唯唯诺诺的样子完全就是个十几岁小皇帝无人庇佑怕东怕西的样子。
见他这样,贾良转变了身份,以舅舅而不是老臣的语气说:“陛下就快加冠了,如果一直受摄政王掣肘也不是个办法,朝中须有人帮你。”
宋南卿抬眼,像找到依靠一样望向贾良:“希望舅舅指点一二。”
贾良放下筷子,语重心长道:“王潜被抓,新御史上位,据臣看不是个安分之人,我们这些老臣在还能帮助陛下一二,如果都被他弹劾走,就没有站在陛下这边的人了,到时候就是摄政王的一言堂。”
宋南卿点点头,“可是王潜犯了罪,没有办法再官复原职了。”
“陛下可知,王潜犯的究竟是何罪,在狱中那么久都没被放出来定罪?”贾良试探道。
宋南卿懵懂望着他:“不就是□□,只是大理寺卿身体不好,摄政王跟我说他又受了仇家暗害还在卧床,所以王潜这儿迟迟结不了案,舅舅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贾良本来坐直的身体又微微放松了下去,给宋南卿盛了一碗汤放到他跟前,说:“无事,陛下往后在宫中需小心行事,否则暗害不一定会落到谁身上。”
宋南卿露出诧异的表情:“舅舅何出此言啊?”
贾良看他理会不了自己的暗示,略微烦躁地叹了一口气:“宫中人人心怀不轨,往后摄政王再有什么事,记得说与舅舅听,我会帮陛下考量一二。”
宋南卿忙点头,举着勺子对他说:“我还想再吃一个乳酪,舅舅还有吗?”
贾良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心里暗暗摇头,说:“有,陛下稍等片刻。”
等贾良一出,宋南卿把勺子举起对准了天光,在翻转之间看见了明显的玳瑁花纹,他垂眸思考:今天来贾府事出突然,贾府下人看来是换了一批餐具,将原本的金银玉器换成现在这木头等不起眼的东西,殊不知就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却也是价值珍贵的很。
“刚刚闲逛,路过旁边那道门里面是锁着的,你知道那是何地吗?”宋南卿问一旁贾府的下人。
那人见是圣上发问,忙不迭回答道:“听说是之前府上小姐的住所,长久不用就锁上了。”
“没听说舅舅有女儿啊?”此话一出,刚好碰上贾良回来。听明白了前因后果,贾良冷冷看那下人一眼,微笑着想搪塞过去。
宋南卿先一步发问:“我母妃之前在这儿住过,我能去她的住处看看吗?昨夜母妃托梦,说生前舅舅照顾她颇多,所以朕今日才未告知就上门,也是为了还母妃心愿。”
不只是哪点触动到了贾良,他表情微变,给宋南卿带了路。
“之前有下人笨手笨脚打碎了贵妃娘娘的花瓶,为了保留她闺房的样子,我之后就令人封存起来,没人进来过了。”贾良让人打开大门,“所以可能有些灰尘。”
大门一开,不算大的房间照进了第一缕阳光,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下飞舞,宋南卿深深打了一个喷嚏。
“我进去就行了,你们别跟来了。”宋南卿看着屋里属于旧时光的陈设,心上忽然像被什么触动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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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圣上来府,我要不要跟他请个罪啊,那御史实在可恶参我一笔,待来日我入朝圣上对我印象不好怎么办啊!”贾士凯急的到处走,围着贾良团团转。
贾良喝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杯里茶汤清正,他沾了茶水的胡子抖了抖,“我跟圣上说了你挨了板子在跪祠堂,别到他跟前去被看见了。”
“!爹还是你有法子!”
贾良沉吟道:“我可是圣上的亲娘舅,你也算他亲兄弟,有什么可怕的,往后他要想皇位坐的安稳,还得靠我们。”
贾士凯在椅子上坐下来,“可是,我怕弹劾的多了,陛下会疏远咱们。”
贾良想了想宋南卿今日的表现,哼笑一声,“想必沈衡也没怎么好好教他为君之道,我儿且放宽心,有爹在,必让你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