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塔》森游

1、全一章

　　【2019年9月15日】

　　在上一个学校经历了一年零九个月的校园暴力，老师、家长、警方多方多次交涉无果后，我转学到了另一所高中。

　　【2019年9月20日】

　　因为不想交三百块的住宿费，我爸不让我住宿。

　　渐渐的，我这个全班唯一一个的“外宿生”成了大家的跑腿。

　　偶尔有人让我帮忙拿手机或者充电宝回家充电，我爸嫌浪费电，除非交钱，一次两块。

　　我又成了同学口中的“穷酸鬼”。

　　【2019年9月30日】

　　国庆节放假的前一天。

　　走在路上，有人叫住了我。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我的名字是什么？

　　我很迟钝地反应过来，我叫云殷。

　　我的头发有点长，披散到肩膀，刘海遮住眼睛。所以在我看清楚对面的人之前，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说，她叫钟晚。

　　“你的刘海太长了，被风纪老师看见会批评的。”一只粉色的发卡伸到我眼底，“用这个吧。”

　　【2019年9月30日晚10点】

　　我取下别在刘海上的发卡，定定地仔细打量，上面粘着一只可爱的小猫。

　　最终我遵从内心，将发卡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

　　【2019年10月5日】

　　钟晚很漂亮。

　　.

　　【2020年1月25日 0点】

　　从年级大群里加上了钟晚的微信，最终也只来得及匆匆忙忙地说了句“新年快乐”。

　　这两天钟晚在朋友圈分享了许多和家人在一起的照片，很温馨，很温暖。

　　我只听见了“嘭”的一声巨响。

　　不是烟花爆竹，是我爸喝多了在砸我房间的门。

　　【2020年2月1日】

　　我妈在我五岁的时候丢下我跑了。

　　因为我爸酗酒，喝多了就打她，她实在被打得受不了了。

　　去年的今天，我妈给我买了台智能手机当做新年礼物，不贵，但她叫我藏好了，别被我爸发现，免得又拿去当掉买酒喝。

　　那天她牵着我的手，告诉我她要结婚了。

　　妈妈问我会不会怪她，我说不会。

　　那时我们已经两百多天没见面了，我只记得她的手很暖。

　　【2020年2月14日】

　　开学后第一次见到钟晚。

　　她去接了头发，发尾长长地垂到大腿根，又直又黑，在阳光下散发出光泽。

　　钟晚和朋友有说有笑地经过，我下意识躲到了墙后，干枯毛躁的头发扎得我眼睛疼。

　　广播站播报，有人点了一首歌送给钟晚，叫做《告白气球》。

　　我站在原地听完了一整首歌，直到剧烈跳动的心慢慢平复。

　　【2020年3月8日】

　　妇女节快乐。

　　【2020年4月1日】

　　愚人节快乐。

　　【2020年5月1日】

　　劳动节快乐。

　　【2020年6月1日】

　　儿童节快乐。

　　……

　　【2020年12月25日】

　　圣诞节快乐，点击发送。

　　像我这样刻板又不合群的人，居然也会老套地踩着点送上祝福。我克制着自己，每个月只发一条，但或许钟晚也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吧。

　　［昨天谢谢你的苹果。］——来自钟晚。

　　我心里一惊，不知道钟晚是怎么发现的。

　　昨天我买了一个很漂亮的苹果，装在圣诞纸盒里，偷偷放在了钟晚的桌子上，和其他礼物混在一起。

　　钟晚又说，［我朋友看见你了，她认得你。］

　　我翻了个身，侧躺着慢慢缩进了被窝里，一个拼音一个拼音地打字。［苹果好吃吗？］

　　钟晚很快回复：［很甜，我很喜欢。］

　　那就好。

　　在这一年的年末，我仿佛也尝到了苹果的清甜。

　　.

　　【2021年2月26日】

　　高三的最后学期，笔记堆了一本又一本。

　　我把笔记里的重点内容、易错内容重新整理了一遍，抄录到另外几本新买的笔记本里。

　　这次我做得很小心，特地选了一个没人的时间段，将笔记本放进钟晚的抽屉里。

　　从楼上下来，走下一阶阶楼梯，我松了口气。

　　【2021年3月8日】

　　百日誓师过后，学校举办了成人礼。

　　钟晚穿了一条红色的抹胸礼服裙，裙摆点缀着碎钻。

　　我身上的这件白裙子还是中考完以后，我妈给我买的，因为许久不穿而微微发黄，领口上还沾了一块不大不小的污渍。

　　所以是没有必要去邀请钟晚跳舞的。

　　【2021年6月9日】

　　高考结束，从人潮汹涌里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突然很想见钟晚。

　　很想很想。

　　【2021年7月3日】

　　但一直到填报志愿结束，我也没能见到钟晚。

　　.

　　【2022年1月1日】

　　我在一家咖啡店打工，上了大学以后，我开始了勤工俭学的生活。

　　门口的风铃响了。

　　“欢迎光……”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杯摩卡打包，谢谢。”

　　反应过来后，我匆匆垂下视线，手忙脚乱地做咖啡。

　　接过我递来的咖啡，余光注意到包装袋里还塞了一朵向日葵，钟晚微微一笑，再次说：“谢谢。”

　　一直到风铃停响，我仍没有收回看向门口的目光。

　　钟晚没认出我，我想。

　　【2022年1月26日】

　　我妈和现任丈夫的孩子满月，叫我去喝喜酒。

　　我没有去，只日复一日、风雨无阻地来咖啡店打工。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钟晚还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

　　但我不想错过那一次见面的机会。

　　【2022年2月1日】

　　新年的钟声响起。

　　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在钟塔下，钟声响起时，手牵着手的人永远不会分开。

　　我不喜欢这句话。

　　如果我能在钟塔声响起时见证你的幸福，那么我心中那个为你跳动的钟表就会一直走下去，永不停止。

　　.

　　【2023年8月8日】

　　我爸做生意失败了，整日整夜地喝酒。

　　我身上总是带着伤，久而久之，学校里的人开始远离我。

　　【2023年9月1日】

　　凌晨，我从家里逃出来，光着脚跑了很远很远，脚掌被路上的石子沙砾磨得血肉模糊。

　　直到确定我爸不会追上来，我才敢坐在路边，捂着嘴小声哭。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已经睡下，我没有打电话给我妈，也不敢打扰我妈的新生活。

　　可我还能打给谁呢？

　　答案是没有人。

　　我只是打开相册，找出一条很久以前保存的关于钟晚的视频，一遍一遍地看。

　　就像从前的很多次那样。

　　【2023年9月29日】

　　咖啡店倒闭了。

　　钟晚更新了一条朋友圈动态。

　　.

　　【2024年1月20日】

　　钟晚养了两只猫，一只橘白色的，一只黑色的。

　　我做了很多养猫攻略，发了第一条朋友圈，仅钟晚可见。

　　【2024年7月1日】

　　高中母校建校一百周年。

　　我作为优秀毕业生之一上台领奖，钟晚坐在第十排鼓掌。

　　散会后，钟晚和朋友在操场上散步，她穿了高跟鞋，脚后跟有点磨破了。

　　钟晚的朋友遇见了熟人，停下来寒暄，钟晚则先一步往前走。

　　过了这么久，我居然还认得出那位朋友的长相。以前她和钟晚关系很要好，原来现在也没变。

　　我走上前，将随身携带的创可贴交给对方，麻烦她给钟晚。

　　朋友一怔，刚想问我的名字，我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朋友将创可贴递给钟晚，如实道：“有个同学给你的。”

　　钟晚问：“是谁？”

　　朋友竭尽努力描述我的长相。

　　钟晚愣了愣，摇头，“我不记得了。”

　　.

　　【2025年1月28日】

　　距离新的一年只剩一分钟，我拉高了围巾，在绿灯亮起时穿过马路。

　　一股熟悉的淡香擦肩而过，我回头。

　　卷发半扎的女生手里拿着一串吃过的糖葫芦，笑着递给身旁的人。

　　【2025年1月29日】

　　亲爱的，我听见了钟塔声。

　　我再也没见过钟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