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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几何篇 ...

  •   最开始,我不曾预料到我会真的动心。
      说实话,我也不曾打算用欺骗感情这种卑劣的方式为卿卿拿回她的“灵骨”。
      我在外流落十几年,吃过百家饭,干过各种各样的活。生病濒死时是卿卿救了我,我知道她救我也只是想拿我当储备粮,毕竟当时已经失去灵骨的她再找不到比我还容易得手的猎物。
      但时间久了,我们之间就多了些情感羁绊。
      于是我们就这样借着“储备粮”的借口,彼此陪伴着一年又一年。直到我那所谓的“父亲”找上门来,直到卿卿为了救我再次动用法力伤及根本。
      天河宗鼎鼎有名的明安长老,曾经竟然也对我的母亲求而不得。
      我是他对母亲犯下的错,是压倒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他却还能情深款款站在我面前,诉说着他那些恶心心思。
      他望穿我的眼睛,脸上是怀念的神情,手下要掐断卿卿脖子的力道却分毫不减。
      我最终妥协。
      我不是七曜那个千娇万宠长大的傻子,我不信明安找到我只是因为他可笑的“血脉”和“深情”。
      于是我设计让他的亲信对我下手,成功毁了他一直想要的天生剑修灵体,也让这俩人产生了隔阂。他秘密处理了这位心腹,对外只称是我年幼流落在外受的伤。
      再之后,借着天河宗无数珍贵药材吊着性命的卿卿跟我说,她感应到了她的灵骨——就在来祝贺我生辰的宣和仙君身上。
      我说服了明安将我送去无尘宗,但他提出的前提是留下卿卿——他怕我逃。
      本来我也没打算带上卿卿,她现在的状态离不得那些药材半步。
      再次见到宣和,他从那高耸入云的山峰间缓步而下,恍若仙人。
      其实我从未对卿卿动过心,我于她只是感激与同伴之谊。
      但这不代表我看不出她的心意,也不代表我看不出宣和见我第一眼时的惊艳。
      我承认我是个卑鄙小人,一开始发觉堂堂宣和仙君,平日里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竟也对我有了别的心思时,我既感到恶心也觉得欣喜。
      欣喜有机会接近他,接近灵骨。
      是的,既然他动心了,那我只要稍微主动一些,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我们瞒着所有人在人烟罕至的地方探讨剑术,对月酌酒,共赴一场世俗欢愉。
      七曜那个傻子,不让我喊“师尊”又如何,私下里这样的称呼我早就逗弄过宣和很多次。
      我曾以为看过太多离聚悲欢,就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但世事总喜欢给自大的人一巴掌。
      卿卿病危的书信一封比一封急。
      没有我护着的她在天河宗的处境并不好过,她能这么频繁地联系我已经是用尽了所有手段。
      而我却一拖再拖。
      当时给自己的借口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想想,不过是蠢人动情不自知罢了。
      我一直知道宣和有梦魇的毛病,也查过他在清河的过去,我以为我早就带着他走出了那些往事。
      可事实是他前一天晚上还在和我温存,第二天太阳还没落下呢,他先却落下了。
      “九一之变”,修士凡人与魔族都没落着好处,三败俱伤。
      其中最令世人惋惜的便是明安长老与宣和仙君的陨落。
      他是天赋异禀的剑修奇才,是菩萨心肠的温润仙君,也是将我耍的团团转的谋士高手。
      我满心满眼算计着那个黑心眼的人渣明安,一个没看住,就再也找不到宣和。
      那场大战后我没有见到他的尸身,据说是做了那镇魔阵的阵眼,上天入地再寻不到。
      我不顾阻拦拖着一身伤回到观海峰,却只看到了我房里桌上放着的,闪着微光的灵骨。
      我上涌的气血终究没压住,痛到仿佛被人剜心抽骨。
      那时我才明白他什么都知道,我自以为是的精心布局不过是有人像傻子一样全盘接下所有棋子。
      他知晓我的一切,我却对他知之甚少。
      昏睡了三月的我,无法接受他这么突然地离开。我向陈知借了观海峰,将这几间小院翻了个底朝天。但宣和实在太很心,他早早就毁了这里跟他有关的一切,我最后找到的只有他遗落在床榻间的一小截安神香。
      明安死后,我回到天河宗,与卿卿做了了断。我没有留下接收他的位置,一来资历能力不够,二来,我总觉得宣和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我,等我去找到他。
      我一路降妖治病偶尔算算命,一路查清河仙山从前的那些事。以前我只是不关心清河“灵仓”,而现在,很多线索都告诉我,宣和的“死”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我走到清河县时正值春天,周围一片生机盎然,偶有一些时刻让我无比安宁。
      我去拜祭了宣和的师父和师弟,看着他们坟头上的野花一朵比一朵鲜艳,总想着干脆在旁边挖个坑把自己也埋进去算了——
      如果宣和没死,他以后来扫墓说不定还会再看我两眼;如果宣和死了,那我正好下去找他。
      坑都挖了一半,一个女人却哭哭啼啼出现在我面前。
      清河仙山的善后处理做得并不完善,天陨铁的污染让这一带妖魔出没更频繁。
      那位老妇人捏着嗓子跟我哭道,她的女儿被一只树妖掳走,幸得一位小仙君路过此地出手救下,但那小仙君却受伤被带走。
      她请我前去相助。
      我将计就计跟着她走到一处深不见底的山洞,她说那妖怪就藏在里面。
      我顿觉无趣,拔剑准备收了她,没想到这树妖实力不低,交手时一个不留神就被她踹了进去。,并且封住了洞口。
      里面的山洞并没有我想的那么深,走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面前就出现了一片较为宽阔的洞穴,中央石床上昏睡着一个我熟悉的人。
      我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我看着宣和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中间一段记忆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再回过神,我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浑身冰冷,紧闭的眼睛毫无生气,我像被人跑向万里高空之后坠落,一颗急剧跳动的心渐渐同怀中人一起冰冷。
      我不知道给他输了多少灵力,他整个人就像一个无底洞,我已经快衰竭,他却还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迹象。
      我晕过去前紧紧抱着他,只觉得就这么一起葬在这里也挺好。
      再醒过来是因为怀里人不安分地动作。
      我呆愣愣地看着宣和,活生生的宣和掰开我的手,下床伸了个懒腰,如同过去无数个相拥而眠醒来的早晨。
      “给我输灵力输傻了?”宣和苍白纤细的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这才有所反应——一把抓住他重新拽进了我的怀里。
      “唔,你干森么?”宣和不满地拍打着我的后背,我听着他含糊的声音贴着我的胸腔传到我的心脏,觉得无比心安。
      这是我在失去他之后最高兴的一天。
      我速战速决解决了那只树妖,不由分说地把宣和带回我落脚的客栈。
      我问他为什么假死,问他到底瞒着我什么,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看看我。
      问到最后,泪流满面的是我,他轻轻擦掉我眼角的泪,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
      我决定不再扮猪吃老虎,我把他困在了我身边。
      彼此无言三天后,我研究明白了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缚魂阵,将离世之人强行留于世间的逆天违道之术。
      一般缚魂阵必须借助强大的灵器辅助,并且受地域的限制,被留下的往生之人只能在固定的地点重复一些固定的事情,每天忘记一点事情,长此以往,直到彻底忘记自己的所有。
      但宣和身上的不同,他没有时空限制,也不会固定重复生活,他仍然像一个人一样,有思想有情感。
      相应地,他付出了更多代价:他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定期稳住缚魂阵,他依旧会受到阵法影响而忘记一些东西,他的灵魂会持续受到撕扯和割裂之痛。
      缚魂阵作为禁术,并不能永远地留住谁。
      该走的人,无论如何都留不下来。
      宣和的灵魂只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与阵法一起消散。
      我找到的最后一点安神香也点完了,我吻着他冰冷的唇,生了心魔。
      若说从前我只想着怎么提升修为拿走灵骨,杀了明安替母亲报仇,现在的我却无比后悔没有珍惜在观海峰上的岁月。
      观海峰上,云卷云舒,日出日落,我们修习切磋,偶尔下山历练,观大好河山。
      这俗世里的一切都好像离我很遥远。
      我痛恨自己前半辈子把所有精力花在了修习剑法上,我捧着那些晦涩难懂的古书,熬了几个大夜也没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我要走了。”宣和盯着窗外展翅高飞的鸟儿,眼里没有情绪:
      “你从一开始不就是奔着那块破骨头来的吗?”
      他的眼睛终于肯落在我身上:“我已经还给你了,现在还不依不饶又是为哪般?”
      他的手指落在我眉心的心魔印记上,重重弹了一下。
      我哑着嗓子表明心意,我说我欢喜他,想同他生死不离,世世不分。
      他笑了起来,笑得玩了腰肢,笑得眼泪灼烫我的手背。
      “我倒是有一法子,可全你现在的心意。”他抚开我的手,从腰间锦囊袋里拿出一张红纸:
      “用你的一魄与我魂灵结契融合,你我二人冥婚结为道侣,你生我便不散。”
      “好。”
      不等他说完我便拿过红纸,咬破手指写下姻缘誓,主动抽出一魄融入其中。
      宣和明显是不信我真的会如此待他,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眼里全是清澈。
      我揽住他的脖子,抵着他的额头轻笑道:“我的好宣和,该你了。”
      他迟迟没有动作,我总归担心他临阵反悔,轻轻咬破他的手指按在了那婚书上。
      随着浮金字迹显现,红纸一分为二,他一份我一份。
      有了正式的关系之后,他看起来比以前高兴多了,我以为我们能永远就这样下去。
      但他始终不愿意告诉我他的局。
      无论我在床上床下怎么软磨硬泡,他都不愿开口。
      我想着慢慢来,慢慢总有结果,但他没有时间了。
      我当时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头脑,于是花灯节上与他再次走散时我没能压下心魔。
      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人能帮我控制我暴走的灵力,我只能在彻底疯掉之前向无人之处逃。
      我依稀记得在那条昏暗的小巷子里,我的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气,我准备抬手自断灵脉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他吻在我额头,晕过去前我听见他说:“往事不可追,放下执念勿成魔。”
      再次醒过来,我又一次踏上了寻找他的路途。
      不一样的是,婚书的存在能让我确定宣和还没有消失。
      这一次我的收获也很多,全是他碎的不能再碎的□□,苦修过阵法的我大概猜到了一些他想要做的是什么。
      我沿着他埋尸的路线,一步一步追着他来到了临江城。
      我来临江城的第一日就被临池察觉到,他把宣和的踪迹藏的很好,如果不是城中大疫突然爆发,他倒下,我断然不能轻易靠近那处宅院。
      重逢时,我看着他刻意伪装的疏离,一瞬便明白他已经忘了清河县的我们,忘了我们已经解开隔阂,忘了我是真的爱他。
      明白与接受,向来不是一码事。
      我与他之间,永远都是他先一步。
      他先动情,他先离去,他先忘记,他先消散。
      我原以为我赶在他埋下最后一块尸骨之前找到他,看住他,就能多点时间去找另一种解决办法。
      可我总是晚一点,在他死后才知道自己的心思,在他离开后才知道这必死的棋局,在他烧毁婚书后才意识到大阵已成。
      我总说七曜蠢笨如猪,但我现在觉得,我不如他,我才是最蠢最笨的那个。
      宣和就算以身祭阵,也还不忘了拔除我的心魔。
      他到底有多傻,在忘了我所有的真心时,还是放不下我这个小人。
      我一直以来只关心自己要什么,从未把这天下放在心里。
      但现在既然我唯一在乎的人为了护住这片大陆已经牺牲,我也再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我在宣和离开的第二日走进了山河阵中。
      我的献祭能增强阵法的灵力清洗,足以让那些暗中环伺已久的妖魔竹篮打水一场空。
      至于最后的收网,全权交由临池和七曜足矣。
      我的宣和,这次,你记得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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