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端》柿子竹

57、第 57 章

　　“……..”
　　林屿阔死死地盯着段青寂，喉结滚动着咽下喉管中一阵阵持续上涌的酸涩，但这酸劲儿实在太冲，几乎直顶林屿阔的脑门，撞得他头晕目眩，耳旁嗡鸣，似乎整个世界也在此刻分裂开，将他和段青寂划分成独立的小世界，他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也看不见其他人。
　　一瞬间，林屿阔甚至还以为自己是撑不下去，酒精上头马上便要晕厥，他张张嘴，发出的却不是呕吐声，而是一声夹杂着轻微颤抖的：“…..段青寂。”
　　段青寂伸手托住他摇晃的身体，低垂着视线，声音平缓却温和，他感叹道：“真是喝了不少啊。”
　　林屿阔彻底没了力气，直接撞到他身上，双臂虚虚地环住他的腰。

　　段青寂叹了口气，说：“这几年都是这样吗？”

　　这么的狼狈，这么的…..令人怜惜。

　　林屿阔的脸埋在段青寂的颈窝里，宽大的风衣如同密不透风的屏障，随着动作将两人盖在同一片羽翼下。林屿阔的牙齿似乎在打颤，像是在忍耐这座临海城市夜晚的冰冷，又像是在努力憋住不合时宜的哽咽。
　　太丢人了。

　　林屿阔曾以为他能够顺利地将事业打理得极其出色，再以最完美的成功人士的姿态站到段青寂面前，轻描淡写地诉说着他获得这些成就有多容易，从而获得段青寂由衷的赞赏及惊叹。
　　可这下，一切都毁了。
　　段青寂看见了他最为狼狈的一面，也看到了他并非天赋异禀、并非事事顺心，他只是最普通的林屿阔，要靠烂醉呕吐、通宵达旦才能讨获老板的欢心。
　　他根本没法像段青寂一样，轻而易举地获得一切。

　　他还是原来那个只能仰望段青寂的孩子。

　　林屿阔的手不自觉攥紧成拳，他声音低微地说：“你要来…..怎么没提前告诉我。”
　　惊喜的不真实感瞬间被现实的不堪冲散。

　　段青寂甚至不用低下头，就能清晰地闻到林屿阔头发上沾着的烟酒味，这味道浑浊刺鼻，永远不可能和光鲜亮丽挂钩。
　　段青寂伸手扶住林屿阔的后颈，低声说：“我知道你腾不出时间，而且…..我过来，你不开心吗？”
　　林屿阔颤抖着，说：“开心。”

　　他这句话的声音太小，轻飘飘的，被风一吹就散了。

　　段青寂也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他抱住林屿阔，将下巴压到对方的肩膀上，沉默良久，才略带歉意道：“你以前总是很看重生日，我只是觉得你孤身在外，可能没人会特别隆重地给你庆祝，而且你说最近很累，我以前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忙起来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也没人会特意记得，那时候我偶尔想起来过生日这码事的时候，生日都早就过去了，我怕你也忘了。”
　　“你要是都忘了，别人可能也不会记得了。”段青寂的声音很低很低，但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个字眼都精准地钻进林屿阔的耳朵里，像裹着棉花的细针，裹挟着最柔软的刺痛。

　　别人不记得，但段青寂记得。
　　不再彼此身边的六年，段青寂也会特意记得他的生日，然后在心底默默地想，有没有人给他过生日吗？
　　林屿阔不知道答案，他不敢问。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他会觉得无比难捱，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林屿阔也会觉得无比难堪。
　　他都做了那种事，他却还想着他。

　　段青寂怎么能这样呢。

　　林屿阔觉得，段青寂就是老天专门赐给他的，怕他这辈子过得太苦太难。

　　林屿阔说：“…..谢谢你段青寂。”
　　段青寂轻笑了声，动作轻慢地抚平他头顶被风吹起的碎发，问：“谢我干什么，我还没给你买蛋糕，也没给你准备庆祝仪式，只是说了一声‘生日快乐’。”
　　“够了。”林屿阔用额头蹭了蹭段青寂温热的侧颈，声音闷闷地说：“你特意过来就够了。”
　　“没什么值得谢的。”段青寂说：“我答应你的，别恨你了。”

　　如果没了恨，那被恨意逼迫出来的忍耐也随之消失了。他照顾了林屿阔太多年，关心他太多年，这俨然成了习惯。

　　人该如何抛弃早已深入骨髓的习惯？

　　这太难。

　　林屿阔觉得段青寂的怀抱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他抬起脑袋，直勾勾地看着段青寂，许久才问：“你什么时候走？”
　　段青寂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感受了下他身上的温度，确认只是喝酒导致的过度脸红，并非高烧发热，才笑了笑，说：“早上六点的飞机。”
　　还有五个多小时，再除去赶往机场的时间，他们能真正放松享受彼此陪伴的时间，也就三个小时。

　　林屿阔抓住他的手，说：“走吧，回家。”

　　段青寂原本订了个餐厅，菜品都已经选好，但看着林屿阔如今醉醺醺的模样，估计着庆祝生日这件事只能一切从简，或许刚到家，林屿阔便会昏睡过去。
　　段青寂在心底盘算着等林屿阔睡熟了后，他先去把提前订好的蛋糕取了，照顾林屿阔一会儿，确保他的情况稳定，再启程去机场。

　　林屿阔叫的网约车已在原地等候多时，在车门被拉开时，司机的态度明显有些恶劣，确认好手机尾号后便一脚油门冲了出去，还扔出来句：“吐车里五百。”
　　林屿阔晕着脑袋，加上车行驶得摇摇晃晃，他很快便感觉到胃里一片翻山倒海，但他没说什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的现金递给司机，说：“麻烦开稳当一点儿。”
　　说完，他便将身体缩回原位，将脑袋靠到段青寂的肩膀上，不再说话，也没了任何动作。

　　用钱抵消苦等的怒火，之后司机果然将车开得极稳，哪怕车内温度不冷不热，司机还是将暖气打开。徐徐的热风吹向车后排，营造出个极其舒适、适合睡眠的环境，让人的脑袋不住变沉。
　　段青寂见林屿阔一动不动，原本以为他已经睡去了，便保持着身体平衡，尽量避免将他弄醒。
　　结果，车离目的地还有差不多三四十米时，林屿阔变率先坐直了身子，说：“到家了段青寂。”
　　他声音有些哑，却能明显分辨出这种哑并非惊醒所致，而是单纯得被酒精穿喉的火辣给烧出来的。
　　段青寂听见他的话，抬头看向窗外，只见，外面的环境与市中心的繁华截然相反，寂静黑暗，俨然像是另一个孤寂、无人踏足的落败城市。
　　林屿阔适时开口道：“这儿的房子便宜。”
　　段青寂的嘴唇紧抿着，沉默良久，一直到车在小区前停稳，两人陆续下了车，段青寂才开口说：“你没必要这么节省的。”
　　“没有挥霍的必要。”林屿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刚开始那两年，咱俩不就住在这种小区里，能住就行。”

　　话是这样说。
　　但一个人住，和两个人一起住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林屿阔抬眼看了段青寂一下，接着说：“或者咱俩去酒店住也行。”
　　“不用。”段青寂摇摇头，说：“我住哪都一样。”

　　小区内部的环境也完全如段青寂料想的那般“破”，斑驳的墙皮、烂到让人不忍直视的绿化，安保措施几乎为零，这一切无不在诉说着这个小区的房价究竟有多便宜。
　　统一建造的六层楼，单元楼内没有电梯，只有被磨平棱角的灰色水泥台阶，以及摇摇晃晃、散发着锈味的铁栏杆。在这种环境下，林屿阔租的甚至还是最便宜的顶楼。
　　两人顺着楼梯往上走时，逼仄的空间只允许他们一前一后地向上走，如果要看着对方说话，还要刻意停下脚步，扭头垂眼，再打开手机手电筒驱散黑暗，才能看见后方的人。

　　段青寂从来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林屿阔太不会花钱了。

　　他不该节省到这种地步的。

　　这种滋味很难形容，段青寂觉得，就好像他拼死拼活挣了大笔的钱，结果都被林屿阔清算完毕后锁进了轻易不能打开的保险柜里，可望而不可及，非到必要时刻，绝对不会将钱拿出来花。
　　在段青寂的印象中，林屿阔绝对不会亏待自己到这种地步，但怎么就到这种地步了呢。

　　全程，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

　　直到林屿阔用钥匙拧开门锁，拉开家门，段青寂才满眼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说了句：“我给你买栋房子吧，小阔。”
　　家里的环境虽然算不上不堪入目，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入眼的家具全部都是不知用了多久、有些破的木质品，客厅里甚至连个正经沙发都没有，不对，这个小房子里根本就没有客厅，只有一张木桌供人稍作休息。
　　段青寂走进去，用视线将这栋房子的所有细节都看了一遍，心里估计这房子大致也就四十平左右，还真是和他当初租的那个出租屋差不多大。
　　但林屿阔现在已经没必要住这种地方了，他明明有能力住更好的房子。
　　段青寂甚至想，林屿阔是不是舍不得花自己的钱，所以他想，他出钱给林屿阔买栋房子，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家里没有第二双拖鞋。
　　林屿阔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将唯一的拖鞋放到段青寂面前，才直起腰，看着他问：“要不要洗澡？”
　　他直接忽视了段青寂的话。

　　段青寂盯他数秒，最终选择妥协，顺着他的话说：“算了，航班时间太早，我不想耽误太多时间，等回哈市再收拾吧，你才应该好好洗个澡，放松一下。”
　　他穿上拖鞋，伸手脱掉林屿阔身上的风衣。

　　林屿阔却也拒绝道：“那我也不洗了，走吧，去卧室躺着。”
　　段青寂看着他，想说还是要洗，否则明天起来肯定要更难受，但话还未说出，林屿阔就抓住他的手腕，牵着他往卧室走，边走边说：“该好好休息一下…..太累了。”

　　他话里的疲倦感毫不掩饰。
　　段青寂突然后悔来海市了。

　　他不该来的，不该看到这些，因为现在看到了，他只想把林屿阔一起带回哈市。

　　他养得起林屿阔的。

　　但有些话，永远都不能说出来。
　　因为这份疲累后，也藏着林屿阔岌岌可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