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端》柿子竹

20、第 20 章

　　倘若李祚能在约定的时间内到达约定的地点，他尚且有可能为自己进行有利的辩解、拆穿林屿阔编造的那部分谎言。可惜他在第二天就接手了桩案子，别说按时赴约，他甚至连吃口饭的时间都被挤没了，忙得不可开交。
　　于是，这场因他“学校门口堵人”而顺势展开的谎言就这么在无人应允的“默认”下成了难以狡辩的事实。
　　段青寂对林屿阔的看顾也更加上心，他再次找了位专门的司机去接林屿阔放学，倘若段青寂提前结束工作，能够挤出时间，还会亲自去接林屿阔回家。
　　这种严防死守的态度，自然也被顾知然和郭铭葚看在眼里。
　　郭铭葚这大胆子的毛猴甚至说林屿阔现在就是被骑士守着的高塔公主，生怕他遇见什么危险。

　　对此。
　　“高塔公主”本人竟然一反常态，非但没直接把拳头摔到郭铭葚身上，还悠悠地回了句：“你懂什么。”
　　顾知然觉得这一幕简直没眼看。

　　也就郭铭葚这个不知道内幕的还能傻兮兮地接着笑。

　　林屿阔可谓是情场得意，考场也未失手。
　　这个月的月考，林屿阔终于摆脱吊车尾的排名，往前进了五十九名，终于不再和顾知然并列称倒数双将。

　　考试成绩下来。
　　林屿阔拿着卷子，放学上车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卷子摊开在段青寂面前，让他看上面那双位数且不再是一开头的成绩。
　　段青寂抬手打开车内的小灯，将卷子拿到灯光正下方看。
　　“进步了五十九名，有奖励吗。”林屿阔问。

　　段青寂抬起眼皮，扫他一眼，淡淡地笑着问：“肯定有的，你想要什么…..等高考完，送你去马尔代夫玩半个月吧。”
　　他想起身边同事奖励家里小孩儿的方式都是这种，要么买些价格高昂的球鞋、游戏机，要么就是出钱将孩子送出国旅游散心。
　　“高考完？”林屿阔明显对这个提议不满意，接着说：“那还有两个月呢，太久了。”

　　“找个清吧去喝一杯吧。”林屿阔盯着段青寂说。

　　段青寂略微蹙眉，他还从来没和林屿阔一起喝过酒，或者可以说，在他的记忆里，林屿阔从来都没喝过酒。但林屿阔从来不是什么墨守陈规的乖宝宝，估计成年之后早就和朋友一起尝过酒精的滋味。
　　可段青寂还是难免有些犹豫。

　　林屿阔的酒量未知，而且他明天还要上课，如果喝醉了就不好了。

　　林屿阔就像他肚子中的蛔虫，早有预料地开口说：“就喝一杯低度数的特调，放心，绝对不耽误明天上课。”
　　他竖起三根手指抵到额头旁，做着发誓的手势，唇角勾着抹若有若无的笑。

　　段青寂也不想再做扫兴的人，便微微颔首，问：“你有具体想去的店吗，还是在地图上随便找一家？”
　　“没有，随便在附近找一家吧。”林屿阔说。

　　半小时后。
　　两人抵达清吧门口。

　　这家酒吧名字叫“醺”，简单易懂。店挨着市中心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却没有开在主街上，而是躲在个需要七拐八拐、甚至穿过一个烂尾楼才能找到的犄角旮旯。
　　段青寂走在前方，他推开清吧的门。
　　随着门缝拓宽，一股淡淡的熏香味也顺势飘出来。门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站在吧台里的调酒师听见声音，抬起眼皮朝门口看了一眼。

　　店里零星几位客人也朝门口看来。

　　但视线一落过去，短时间内便移不开了。
　　实在是因为段青寂和林屿阔的组合太过稀奇，西装男和学生仔，说是父子吧，看面容又觉得年纪绝对不可能差出这么大，不大像；说是兄弟吧，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又不像是亲兄弟之间独有的感觉。
　　总不会是情侣吧？
　　似乎也不太像，这俩人没有那么亲密。

　　段青寂对周遭的视线视若无睹，扭头问林屿阔：“想坐那儿？”
　　林屿阔的视线在店内扫荡了圈，最终落在某个角落的空桌上，他的视线停顿不过三秒，段青寂便了然了他的意思，扭头接着向那桌的方向走。

　　坐下后。
　　有个男生端着两杯水走过来，他将水放到桌上，从胸前口袋里抽出折叠了不知多少次的纸质酒单，递给段青寂。
　　段青寂接过菜单，转手就递给了林屿阔。
　　“你选吧。”

　　林屿阔看他一眼，笑了下。

　　男生像是个没眼力见的，板着张棺材脸，语调毫无起伏地问：“两位先生需要推荐吗。”
　　林屿阔翻了两页酒单，上面没有任何图片，只有一排排特调和经典鸡尾酒的名字，他虽然和顾知然一起来过几次清吧，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随便点一杯经典，实在没有特殊的偏好。
　　他说：“要度数低点儿的。”

　　男生伸出手指，在酒单上接连指了几个名字，简洁道：“这几个。”
　　林屿阔从中挑选了两个，便将酒单递还给男生，“就这些吧。”
　　男生微微颔首，收起酒单说：“一共一百六十元，微信还是支付宝？”

　　他这句话刚落，一双修长纤细的手就伸了出来。段青寂早就找出了付款码，他将手机递到男生面前，对着林屿阔缓声说：“你那个位置正对着空调口，你跟我换一下吧，你坐这边来。”
　　男生扫了付款码就回到吧台旁。
　　林屿阔也没再将注意力分给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发现还真是，空调温度应该调得不高，空调口还在缓慢温吞地向下滴落冷凝水。
　　“你不说我都没感觉。”林屿阔收回视线。

　　段青寂却已经站起身，走到他身旁，说：“坐到我那儿去，吹多了冷风身体不舒服，今晚还有雨，别再感冒。”
　　他漆黑的眸中是林屿阔的倒影。
　　林屿阔盯着他，倏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你坐这边也容易感冒，咱俩一起坐那边吧。”

　　这家店内的座位都是那种高度有些矮的真皮沙发，一个人坐显得有些空，剩下的空间还能容纳个背包，两个人坐又显得有些逼仄，拿酒杯的时候，胳膊肘可能会频繁撞到身边的人。
　　比起过低的温度，段青寂显然是更注重空间的舒适性，他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你去坐吧。”
　　林屿阔没说话，先是站起身，感受着段青寂看着自己的视线从俯视的角度慢慢转移到平视。他很享受这种过程，这就好像，他从一个只能蹲在段青寂脚边的小孩儿慢慢长成了个足以与对方并肩而立的男人，段青寂也不得不重新审视他的存在。
　　林屿阔在与段青寂相处时，总是会无意识地重复这个举动、这个过程。

　　段青寂看着他。
　　林屿阔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字一顿地笑着说：“和我一起坐吧。”

　　不是请求，不是邀约，只是很普通的陈述。

　　酒吧里的灯光很暗，耳边还有从吧台内飘过来的民谣声，那种音乐声仿佛始终不近不远地飘荡在上空，鼻息间还萦绕着不明显的酒精味和更强烈些的香薰，让人不自觉地产生出与现实的割裂感，从而将意识投射到自我补充出来的第三视角。
　　此刻的段青寂不得不承认，如果他并非认识林屿阔的段青寂，而是个单纯的陌生人，绝对会因为这短暂一瞬的接触对林屿阔另眼相待。
　　因为这样的林屿阔即脱离了学生的青涩，又尚未拥有成年人的冷漠，给人一种仿佛足以将他掌控，却又无法真正看透他的感觉。
　　恰到好处，回味无穷。

　　段青寂缓缓垂下眼皮，他看着林屿阔抓着自己的手指，刚要开口，就听见耳边传来阵有规律的手机震动声。
　　“嗡嗡嗡——”

　　林屿阔亲眼看着段青寂挂断那通备注为“陈北”的来电。

　　段青寂的表情无甚变化，仿佛他只是挂断了通无足轻重的宣传电话，转眼便会抛之脑后。
　　这样冷漠的表现也明显取悦了林屿阔。

　　林屿阔毫不掩饰脸上的笑容，他凑过去看手机屏幕，嘴里还问着：“怎么不接电话。”
　　“没意义，浪费时间。”段青寂说。
　　林屿阔挑了下眉，接着问：“你知道他要跟你说什么？”

　　“不知道。”段青寂摇摇头，再次抬起下巴，示意林屿阔坐到对面去。
　　“那你怎么就确定他这通电话没意义。”林屿阔承认，他就是故意问这些问题，他就是想听段青寂亲口说出来几句能代表他对陈北这人毫无兴趣的话。
　　段青寂坐到林屿阔原本坐着的位置上，脱掉身上的外套，将有些歪了的腕表扶正，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说：“他无非就是要解释李祚去学校找你那件事。”
　　“他怎么说。”林屿阔的表情有些许僵硬。
　　段青寂扫他一眼，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他的说辞，和你的说辞，完全处在对立面，包括对事实的描述也是。”

　　他的意思是。
　　对于那晚放学后的事，有人在说谎。

　　林屿阔盯着他的表情，数秒后才低声问：“你觉得谁在说谎。”

　　段青寂直勾勾地觑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
　　段青寂随意地说：“不重要。”

　　“……..”

　　“可能是其中一位说谎，也可能是两个都在说谎，分辨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段青寂平静地说：“李祚出现在校门口，并用假信号骗你，这件事就注定是他的错。”

　　段青寂这句话无疑是一剂镇定剂。
　　其中包含的意思是——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