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别》Ksana

54、竹林

　　学校为了省钱和装点门面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程念他们班的植树节主题黑板报不出意料荣获一等奖，奖品是油印室批发的一摸还能摸出油墨痕迹的奖状，外加负责面对篮球场露天舞台两边的展示栏更新。

　　那两条展示栏墙面加起来少说也有个二十米长，还要求他们在一周内完工。

　　当程念被叫去办公室，听到这一消息时，难免忿忿不平：“这哪里是奖励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班主任老杨抿了一口茶，气定神闲：“能者多劳，这是锻炼你们的好机会！”

　　“哦。”程念语调敷衍，不吃这套，“怎么说也是老师们更厉害，还是老师亲自去吧。”

　　“我们老了，年轻人更有劲些。”杨永峰眼看着她瞬息下坠的嘴角，笑容转移勾起弧度，“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去，二三等奖班级各出一个人，一等奖班级出两个，你主要负责统筹监工，再叫一个小伙伴跟你一起，少些磨合效率还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还有其他班的？”程念的气愤转化为同病相怜，她原先最担心的是，若单他们班弄，画画主力纪予生会承担太多，不过现在得知有另外两个班级加入，一周内完工不再算是特别紧迫，因为她知道二三等奖班级是有实力画画干将在的。

　　“都说了是给你们机会咯，到时候省市上评比，要是能得奖，奖状上写的就不是哪个班级了，是你们几个的大名哟！”老杨又抿了一口茶，脸色正经，“关键时候能加分的，懂得起嘛。”

　　“噢。”省市排第一的中学加个五分十分她大概率也上不了，不过后面的学校她纯靠文化分也是绰绰有余。所以她的重点根本就不在那上面，“展示栏要搞个什么主题？”

　　杨永峰：“过两周清明节，二十四节气，现在越来越重视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要好好把握，往这上面靠。”

　　程念抿唇：“emmm，具体点的要求有吗？”

　　此时恰好上课铃声响起，老杨给办公桌对面的隔壁班班主任抛了个眼神确认，“你先回去，待会儿大课间把人聚齐了一起说。”

　　放学后，露天舞台两边展示栏前，四人围聚。

　　小郑忍不住吐槽：“那几个老师说了跟白说似的，简直是浪费时间。”
　　三等奖班级是程念他们隔壁六班，加上两人都是班委，平时还比较熟悉，说话都直来直往的。

　　二等奖是翟天乐他们班一班，派的是个男生，经常负责学校元旦五四晚会主持，跟程念有搭档过，大家都叫他老邓，是个性格负责严谨的人：“我们先商量好大致内容，然后四个人两两分工，中间互相监督调整，这样会比较快捷。”

　　“但那样感觉容易出现画风不对，有可能两边脱节不沾边的情况。”程念思考了一瞬，试探地问，“要不然我们两边分成一古一今主题来呈现清明时节的样貌？”

　　小郑：“我觉得可以唉！那样风格有点差别也是合理的，并且也挺符合老师说的要体现传承与创新。”

　　老邓：“我同意。”

　　程念看向身旁沉默寡言的纪予生，他虽然每次对她的请求欣然答应，但她还是有些担忧会不会太麻烦他，他会不会只是不善于拒绝而同意，其实内心并不太情愿。

　　恰好他温和坦荡的目光投来，与她的视线交接，又转眼望向另外两人，用沉稳的语气带着肯定和鼓励：“我觉得很好。”

　　这，莫名有种家里小孩第一次上台发言的欣慰感。

　　“那怎么分组呢？石头剪刀布？”小郑用袖子擦了擦水粉颜料调色盘。

　　还没等她的手伸出袖子，其他人做好准备，纪予生先一步开口，斜眼示意：“我跟她一组。”

　　程念听到这过分直接的要求和拒绝，不由地咋舌。

　　小郑意味深长：“噢～明白了～”
　　就连老邓的目光也在他俩身上几番流转。

　　程念架不住，自个儿开始找补起来：“因为他比较腼腆这样子……”

　　纪予生在旁“嗯”了一声，她思绪因此被打断，又突然反应过来，他俩本就没有什么啊，解释更像是掩饰，随即转换话题选择。

　　“既然你们率先选定人，那就该我们先选主题了！”小郑和老邓对视一眼，“感觉现代的好画点，古代的就由你们得一等奖的画吧！”

　　程念抬眸，视线交换，然后她说：“可以的。”

　　确认完毕主题和大致走向，几人毫不拖泥带水，抓紧时间开工。
　　今天耗时很长，两边沟通修正草稿，融合整体风格，再回首时发现，操场上打球的人都已离校。

　　小郑和老邓住校，两队人原地告别解散，程念放学前已经收拾好书包，以免多走路再回教室，而纪予生恢复出勤后，通常是空着手来又空着手走。

　　李星月检查完公地来晃悠了一圈，因不像在自己班上有的玩闹，这里是真正有活要干，还有时间限制，所以闲聊了几句打个招呼便先行离开。

　　如此以来，也就意味着，程念这一周都会跟纪予生结伴回家。

　　不过，两人都并非是健谈之人，而她家又实在住的离学校太近，每次聊不上几句便已走到家门口。

　　最后一天周五，上面领导来验收检查评分，叫他们讲解创作思路并组织拍照。
　　沾上形式的东西就会花耗些时间，那天放学回家也因此比往常更晚。

　　两人走在人行道上，互相默默体贴配合着对方的步调，导致小几百米的路愣是走出湿地公园骑双人脚踏车爬坡的感觉。

　　程念眼神飘忽，试图找寻话题，突然视线扫过一群人拖着棒球棍木棍，手持被外套包裹着的片状物，一窝蜂地往蛇巷里走。

　　她条件反射浑身一激灵，心脏莫名慌张狂跳，目光无意识朝那群人中搜视，其中有个戴着兜帽，额间露出几缕黄色杂毛，双手揣进裤兜，腕上一块机械表，正微低侧头同旁边穿得很吵、拽得跟二五八万样子的人交谈。

　　只一眼，任意一个特征，她早已认出这俩人——她哥程阳程大少爷，还有学校那位大名鼎鼎、鲜少有人敢招惹的飙哥。

　　程念立马隔着路边粗大的电线杆躲避，眼看着他俩的身影隐入蛇巷，待那一群人都进入蛇巷后才间隔距离向前追。

　　蛇巷里没有灯，蜿蜒曲折漆黑一片，里面人的说话声如通过风箱传到她耳边，她站在巷口脚步停滞一瞬，深吸了口气毅然决然往里进。

　　半只脚刚踏进蛇巷内，她的胳膊突然被身后一股力量揪住。
　　程念肩侧颈伸，撞入纪予生的眸海，发现他始终跟在身边，她有片刻的惊异。

　　“我陪你去。”他向来温和的面容，此时眉心紧皱。

　　“不不不，很危险，可能会误伤，何况跟你没关系。”她脱口而出摆手拒绝，又猛地想到没有通讯工具转而请求，“不过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

　　“我陪你去。”他正色重复，试图说动她，“好有个照应。”

　　程念虽然跟纪予生在交谈说话，但对里面的动静一点没有放松警惕，脑袋时不时往蜿蜒的蛇巷里探，此刻蛇巷内脚步声渐行渐远，说话声响异常嘈杂，伴随着口哨声，还有棍棒敲击墙壁的响动。

　　他们好像要转移阵地。

　　程念实在怕跟丢找不着人，转头想直接将他敷衍过去，却对上他那难以忽视的诚恳目光，呼吸停滞了一瞬，她移开眼，径直往蛇巷里走，边走边忍不住扣手。

　　她往漆黑的蛇巷里走了几步后，发现纠结实在很误事还影响思考，于是她选择从源头解决：“那你要跟紧我才……”

　　下定决心转身回首说话这几秒间，她的眼眸也逐渐适应由黑暗到白昼的转换，结果巷口的光亮处已经没有了人影。

　　离开了是吗？果然。

　　也好。也好。
　　程念松了一口气。
　　这本就是最好的结果。

　　现在不要再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要加快速度跟上那群人，她如此提醒自己的大脑。

　　“才怎么样？”头顶上方突然传来脑子里那个人的声音，她被吓了一大跳，浑身从头到脚触电般瞬息抖动，感觉神经像是刚恢复Bug，这才察觉到他就站在自己身后不到半臂的距离。

　　她瞬间有点想哭，眼泪也真的完全没忍住，夺眶而出。
　　好在蛇巷里够黑，她没看到他的跟随，他同样也不会看到她的眼泪。

　　程念加快脚步将他甩远，避免被他听见细微的抽噎声，边快步走边调整呼吸，擦抹眼泪。

　　转了几个弯，蛇巷巷尾的光亮显现，她已调整恢复到往常状态，转头朝他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像是终于得到她的应允，他的长腿才能完全施展，三步并作两步立马走到她身边，仿佛之前被甩远是他故意隔开的距离。

　　走出蛇巷，程念的注意力全放在远处程阳那群越聚越多的人身上，在保持警惕不被发现的同时也没忘低声告诫：“一定要跟紧我，谨防走丢。”

　　在旁配合她步调的纪予生：“我会的。”

　　程念发现他们真的是越走越远，这边连爷爷奶奶遛弯都不常来，只有偶尔回乡下吃席才会路过，要是往什么小巷里钻，她还真不见得找得到出路。

　　越跟着他们走，她的心越发慌。

　　眼见着跟到一座野山脚下，依稀记得好像叫鼓山，她鞋底踩的路面已经从沥青路变成石板土泥路，路的左边是陡峭山坡，坡面裸露没什么植被，路的另一边是一片高耸入云的竹林，竹林间有砖房草棚和小坟包，房屋看起来都无人居住，垮房的尽头是平坦的麦田穿插蜿蜒的小路，延绵到山的那边。

　　“喔吼吼吼嘿嘿哟——”

　　那群人越靠近山，往山坡上走得越高，越发呈现返祖现象，吼叫吹哨爬坡走峭，时刻骚动不停。

　　只要俯瞰就很容易被发现，程念不敢靠太近，扯着纪予生衣角往竹林里躲。

　　走进竹叶堆叠的地里，她被一颗刚冒出土地的竹笋绊了一跤，好在纪予生眼尖扶了一把，她自己也敏捷握住旁边的青绿竹管。
　　站稳身姿之后，她发觉手中的竹管不似印象中竹管该有的光滑，而是凹凸不平有些豁手，她随即撩开掌心，竟发现竹管表面刻有字？！

　　这管竹子上面清清楚楚刻着：【KSA我爱你！】

　　她把目光往其他竹管上移，不出所料，有的如她之前撑的那根刻首字大写，有的直接大胆刻姓名，后面接的不是“我爱你”就是“I LOVE/LIKE YOU”。

　　程念意识到这里应该是和李星月、阿雁她们聊八卦的时候提到过的“爱情竹林”。

　　相传，在爱情竹林里刻上喜欢人的名字，就会告白成功在一起；而情侣刻上两个人的名字，生生世世永远不会分离。

　　她粗略看了一圈总结出大致规律：
　　刻字最多的一种是“姓名首字母大写＋英语表白”，没有一个汉字，可能主打隐秘和简洁。
　　第二多的是“一汉一洋”，要么刻完整名字，要么刻完整“我爱你”。刻“喜欢”两个字的很少，她猜有两个原因，一是笔画太多太难刻，二是肯做这样事的人，多半觉得自己的感情称得上“爱”这个字。

　　极其少部分是“XXX我爱你”几个汉字都写全了，甚至还认认真真署上名，那……只能说很有耐心了。

　　程念边看边掏出钥匙上的指甲剪，用中间的尖尖跃跃欲试，结果只在面前的竹节表面划拉出几条不见白纹的痕迹。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她转身，就当自己从来没见过没试过。

　　一看什么东西起劲就容易忽略周遭其他，程念对自己这个毛病很是无奈。

　　她在竹林里搜寻纪予生的身影，他好像也被竹管上的字吸引，站在一棵竹子面前看得很入迷。

　　程念悄摸走过去，想趁机吓唬他，结果一下子被他发现，尴尬之余转移视线，看向他面前的竹管。

　　结果更尴尬了。

　　那根竹管上面刻的有两个字她再熟悉不过，完整的刻字是：
　　【程念（爱心）ZTL 在一起！】

　　这这这……这种两个名字中间刻爱心串联的形式，在之前粗略看过的一圈里也很少见，她原以为都是小情侣两个人终成眷属相约来刻的。

　　现在她只觉得是造谣诽谤！！

　　ZTL……不会吧。。。

　　她真的是很无语，还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不是我啊，我没有，我第一次来这儿，我不管怎样都不会干这种无聊且幼稚的事。而且我的名字这么大众，重名的人也很多，我们年级其实就有一个……”

　　这时，纪予生少见地打断她的话：“我没觉得是你。”

　　那就好，那就好。
　　她瞬间觉得呼吸畅通了。

　　“啊——！你们都给我滚！”山坡上突然传来一阵女声尖叫。

　　程念的神经立刻绷成弦。
　　她一路跟的那群人里没有女生啊？

　　爱情竹林什么的先甩在一边，现在救人才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