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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三十七章 寻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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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间,景玥脑海翻腾,听了长长的故事,自然需要些时间来消化,但要想确认故事的真实性,却不能只有一位讲述着。她万分好奇在皇宫那晚,夏昭后跟母亲说过什么,更担忧夏宣帝跟母亲独处那两个时辰做过什么。可除了宣帝和已不在人世的夏昭后,谁还能把那晚的事说清楚呢?即便说清楚了,江朝璃已死,追究这些终究没有意思。眼下最重要的,是联络知晓当年武离央出逃之事的人,只要这些人里有活着的敢于出来作证的,那么为哑叔证明身份的日子就到了。到时,自己是曲家后人的身份也可以大白于天下,也算为曲家讨了公道。当年曲曦一直耿耿于怀的不也正是为曲家平反么,这样一来,也许穆赫章也是可以借助的力量。但从私心讲,她并不希望把曲曦和穆赫章搅合进来,他们俩历经波折好容易有了圆满结局,对于往日恩怨自然离得越远越好。
辗转一夜,景玥不想独自枯坐着苦思冥想,索性叫小锦带路去城东街的花孞堂找英莹继续下一步的计划。灵王府的下人早得到吩咐,见她出府便直接放行,更安排好了一顶软轿。只有两名便装护卫主动跟在后面。很快到了地方,下轿一瞧,是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店铺,门口的招牌上写着“花子堂”。进到店里,掌柜是个中年女人,打眼瞧见景玥进来,只懒懒的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小锦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道:“掌柜的,听说你家从南边运来不少新鲜货,我家小姐想挑选几件合心意的。你去准备准备。”
听了这声音,掌柜的立刻迅速扫了小锦一回,再看向景玥恭敬道:“贵客临门,请小姐到隔间儿稍候片刻,容我去后堂把好东西取出来给您过目。请坐。”说着伸手一指不远处的纱帐。这规格倒和南尧都城的花孞堂一样。
景玥跟小锦过去纱帐后的坐席坐好,只消片刻,掌柜的又回来了,把一只木托盘搁在两人面前的桌上。盘子里只摆着一样东西:一只巴掌大的红底金万字漆盒。
“就是这个了,”掌柜的笑眯眯的把托盘往景玥面前推了推道:“小姐请过目,瞧瞧可还入得眼。”
景玥一瞬的迟疑,伸手拿下盒盖一看,居然是一对光洁莹润的白玉镯子。拿起其中一支在眼前细瞧,镯子外侧雕刻着一朵盛开的木山茶,花心部位嵌着一颗小小的粉红色宝石。另支镯子也是同样设计。她一时有些糊涂,不知道英莹让自己看这两支镯子用意何在,遂试探道:“很美,这对镯子做工用料都属上乘,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不知……”
“小姐喜欢就好,”掌柜迅速接口过去,“珍品自然要配小姐这样的美人了。这镯子虽然是用孛罗国稀有的雪山寒玉又经过名工匠雕刻成的,可以说价值连城了,但我家老板说了,如此罕见的精品也不是只用钱买得去的。这不,今儿镯子才到店里小姐您就登门了,可不是有缘人么。我做个主,只要这个数,镯子就是您的了。”说着手掌一摊。
“五……百两?”景玥不确定的嘟哝了一句,事实上她认为这对镯子就算卖五千两也值了。可问题是自己不是来购物的,眼见掌柜的只顾给自己推销,而小锦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她根本摸不到头脑。想直接问英莹在不在,又顾忌那两名守在纱帐外的护卫。
正左右为难,掌柜的已经把漆盒举到景玥手边,笑道:“小姐开了金口,那就五百两。这镯子您是现在戴上?还是我替您包好拿走?”
这是打算强买强卖?!景玥心道:别说五百两,哪怕是五两自己身上也没有啊。刚要张口拒绝,一直沉默的小锦突然伸过手来,拿起镯子利落的套在景玥两只手腕上,开口道:“小姐,听说皇城里还有几家布庄经常会有些好料子,不如去看看?”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个东西扔在桌上。咚一声闷响,居然是一颗金饼。
景玥举着套着白玉镯子的手吓呆了,她长这么大头一次戴如此贵重的首饰,更是头一次见到一个丫鬟能随手甩出一颗金饼的。按照市值,这一坨金子的价值远不够买这对镯子,但换个千把两银子绰绰有余了。难怪小锦总是一副骄傲的样子,原来是个小富婆。
既然银货两讫,便没有再停留的道理。小锦拉着愣愣的景玥出来花子堂,上了轿子。轿子上,景玥的双手还保持着戴上镯子瞬间的状态。小锦扯了下嘴角,自顾拿起手中的漆盒翻瞧。片刻,她打开盒子,把盒盖在手中晃了晃,然后轻轻在轿厢上敲了敲。两只手在盒盖两边用力一搓,盖子咔一下分成两片。一张纸片从里面顺势飘落下来。
“好了,一会儿先去茶楼喝茶,然后会有人带咱们去找人。”小锦边说着边把纸片收进贴身的腰带。
景玥啊了一声,好奇道:“纸上写的什么?公子说去花子堂找英夫人?可怎么不见她的影子?”
小锦瞥了那白玉镯子一眼,答非所问道:“到了茶楼你要看我眼色行事,甩掉那两只尾巴。”
轿子停在街边一家中等茶楼,接近正午,进出的人渐渐多起来。景玥跟小锦在大堂正中落座,那两名护卫坐在一旁的桌边。茶过一杯,小锦使了个眼色,景玥会意,起身要去更衣。两名护卫不方便跟去,只能在原处等候。尿遁果然是个好招数,顺利摆脱掉护卫,两人在茶楼后门上了一辆一早等候在那儿的马车。车子直奔城南而去。
南郊是一片贫民聚居的地方。一间间泥坯房错落相连,树枝扎成的篱笆隔出院落,院落尽头处一片空地,许多妇女围着一口井边聊天洗着衣服。马车够破旧所以并不很吸引人的注意,倒是几个四五岁的孩子,围在车边盯着走下车的景玥好奇的左瞧右看。景玥一向喜欢小孩子,冲他们笑了笑,扭头就收获了小锦警告的目光。不得已,她闷头跟在她后面,进到一处半旧的房舍中。进了屋子,小锦随手关紧屋门,很快,一名年轻男子搀着一个老头,从里间儿颤巍巍挪步出来。
“这儿没你事了,下去吧。”小锦朝着年轻男子吩咐一句,抬手一指那老头对景玥道:“他是夏昭帝在位时郑丞相府的西曹掾,当年丞相府里发生的大小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景玥一时无话,倒是那个老头清了清嗓子先开口道:“你就是曲迎山的孙女曲玥?”见她点头,才继续道:“这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曲家还有活着的人,好啊,天意啊天意……”说着,瞧着小锦道:“我还以为你是唬我老头子的……”
小锦哼了一声,“怎么可能,要是您老实在不放心,不如查证查证她可是冒名顶替的。”
老头沉默一会,果然点点头道:“好啊,这话也对。那不知……这位姑娘可带着什么凭证没有?”
景玥可被问住了,要说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是听别人说的,从来没有某样东西能直接证明自己是曲家后人。眼见老头还在耐心等候,小锦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想来想去,居然真被她想到一件在身上藏了许久的证物:金镶玉锁片。
老头从她手中接过锁片,来来回回翻看了半盏茶工夫,终于眼中闪着激动的光,叹道:“是它、就是它……这锁、玉锁我见过,在太子身上见过……”
“太子?!”景玥吃了一惊,盯着老头手中的锁片问道:“老人家你说什么?什么太子?”
“什么什么太子!”老头激动的喝了几声,才解释道:“当然是太子殿下,夏昭帝名正言顺的太子武离央啊。这、这锁片是他贴身的东西,老朽我跟在丞相身边多年,没少见太子的面,绝不会记错!这是太子的东西。后来出了大事,有关太子的事没人敢再提了……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这也是景玥不解的疑惑。锁片是经过念希之手才到了自己手中,念希又是太后赐给穆赫章的人,这背后似乎有个解不开的结。不等她继续深究下去,老头似乎有从锁片上发现了什么,追问道:“央字是太子的名讳,可这璃字……敢问姑娘,你可知是何意?”
终于问对人了,景玥如实回道:“我想,可能是我娘的名字,我娘姓江,闺名‘朝璃’。”
“朝璃……江朝璃……”老头念了一遍,皱眉沉思了一阵,才开口道:“这么说来,当年的传言竟然是真的……我还以为是那些人为了贬损太子的德行故意散播的谣言……”说着看向景玥道:“曲姑娘,你来找我的目的我知道了,当年的事,我可以讲给你听,但是……你瞧见了,我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不想再掺合进你们的恩恩怨怨。能平平安安活到入土那天,我知足了……”
景玥看着老头皱纹纵横的脸,心下凄凉,平安活着,多么卑微的祈求,可自己的出现,就断了他今后的平安生活。她沉了沉气,终究还是道出自己的来意。老头没再说什么,原原本本把他所知的陈年往事讲出来。老头本名祝金禾,虽然只是丞相府的西曹掾,但是因为本分老实很受郑丞相重用。当年朝廷之上,曲迎山是众所周知的太子党;而丞相郑伯恩是夏昭帝忠心的臣子,没有对哪位皇子表现出特别的赞赏,包括太子在内。后来桓王毫无征兆的突然起兵造反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凡是太子党的官员,都被以各种罪名杀的一干二净。宣帝登基两三个月后,朝廷基本肃清。太子一党只剩曲迎山一个。大家不免猜测以宣帝的心狠手辣,为何偏偏留下曲家。可曲迎山不管原因为何,逃命是迫在眉睫了,这样,他想到一个人:郑伯恩。虽然两人并无私交,但曲迎山肯定以郑伯恩的为人不会落井下石。而且,当时的情况唯有还担任丞相之职的郑伯恩有能力送曲家平安出皇城。果然,曲家人顺利逃出皇城南下而去,但当时郑伯恩并不知道曲迎山也带走了正被满城秘密搜捕的太子武离央。大约十来日后,郑伯恩之子郑彦不知从哪儿得到曲迎山藏匿武离央的消息,立刻大义灭亲,举报父亲助逆。宣帝未加斥责,只是下旨郑伯恩辞官回家养老,让原丞相府的长史秦忠接替了丞相之位。又表彰了郑彦,给了他廷尉之职。至于曲家的去向,宣帝只字未提,也没人敢再追问。那些在丞相府做事的都是懂的明哲保身的明白人,辞官的辞官,闭嘴的闭嘴,要不然都倒戈到郑彦旗下。但有几人跟随郑伯恩已久,是他的心腹,替他悄悄去追踪过曲家的去向,并不为别的,只是想知道武离央是否真的平安。祝金禾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亲眼所见了曲家遇难的现场的人。
“当年那情景,我一辈子都不敢忘……”祝金禾闪着浑浊的眼,叹道:“到处横倒着尸体,男女老少都成了刀下鬼。所有箱子被掀翻在地,包袱、衣物、银子什么的撒的到处都是。我找了一刻钟的工夫,没发现有活口,也没找到太子殿下。我知道这一定不是普通抢匪做的,所以也不敢久留,马上回去复命。郑丞相听了我回报之后,严命我不许把这件事再说给第三个人听,否则不单单我,连丞相府那些人的命也都保不住了。丞相被罢官之后,我也称病辞官。想来想去,哪里也不如皇城安全,毕竟老丞相还活着,郑彦也是新帝跟前的红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我还有个活命的机会,就携妻带子在南郊落了脚。这儿虽穷,但安心。现如今我只盼着哪天儿子回来,能瞧上他一眼,我也可以安心随我妻去了。”
“你儿子现在何处?”景玥想着如果找来人也许祝金禾会改变主意出来帮自己作证。
祝金禾仿佛猜中她的用意,直接摇了摇头,回绝道:“姑娘不必问了,我答应过郑丞相永远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因为你是曲家的后人,有权力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可毕竟事情过去多年,现在天下太平,皇上治国安邦,百姓安居乐业,他是好君王。之前种种不必再提了吧。你们曲家虽然死得冤枉,但人已化土,公道自在人心。若执意揭开尘封往事,必然掀起一番血雨腥风。再有人跟着丧命,难道是姑娘你愿意见到的?!”
最后一问犹如鸣钟一般,震动了景玥的心。她确实不希望再有人因为自己丢掉性命,眼见了多少鲜活的生命从身边默默消逝,她觉得自己渐渐掉入一种恐惧孤独中无法自拔。见她犹豫痛苦的神情,小锦皱了下眉,盯着祝金禾冷笑道:“你这么说是想威胁我家姑娘?她心地软弱善良,你的话也许真把她吓住了。但你别忘了,既然我们能找来,其他人也能。虽说你口口声声好皇帝好皇帝的念着,人家不一定相信。这俗话说得好,人心隔肚皮,不把心掏出来瞧瞧,谁知道谁是赤心谁是黑心?!”
祝金禾面色微微一变,垂下眼没有说话。
小锦扯了下嘴角,继续道:“既然你说是郑伯恩嘱咐你不要告诉第三个人知道,你又不肯出来作证,那不如我们去找他好了。听说他在他那孝顺儿子府上养老呢,过的还不错,想来没老糊涂到健忘的地步。除了他,你在丞相府的那几位同僚,我们也顺道拜访一下。方便的话,大家凑在一起叙叙旧也不错。哦对了,你的独子祝安康好像一直在镇军大将军帐下效力,不知道他对这些事清不清楚?”
祝金禾脸颊抽动了下,颤抖着抬起手道:“姑娘你……好、好,你说,到底想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