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耳语情长

6、我哥有病（六）

　　回家的路变得漫长而泥泞。被巷子里突然伸出的手狠狠拽住衣领，一把扯进去的时候，方若想心底出奇的平静。

　　来了。他等了一天的“审判”，如期而至。

　　天旋地转间，方若想被掼在地上，肮脏的泥水混合着烂菜叶的味道，浸透了他身上的衣服。手里的伞被粗暴的夺走，紧接着，坚硬的伞骨就带着呼啸的风声，发狠的抽在他背上。

　　“唔！”压抑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火辣辣的剧痛沿着脊椎骨炸开，疼的方若想忍不住发抖。

　　雨水趁机浇了下来，将最后一点干燥排挤出去。衣服湿哒哒的贴在他身上，带着一股子雨腥味。

　　“你他妈的！”粗粝的声音从头顶炸响，有人揪住了方若想的头发，把他往那面臭乎乎的墙壁上怼，“老子是不是警告过你离她远点儿？嗯？！忘了你上次像条死狗一样爬出去的时候什么样儿了？想再他妈的复习一遍是吧？！”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鼻腔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霉腐味。方若想没说话。

　　“说话！老子问你话呢！妈的哑巴了？！”见他不吭声，声音的主人更加暴怒，一拳捣在他的后腰。尖锐的钝痛穿透皮肉，直击内脏，方若想终于控制不住抽气。

　　“沈哥，这小子一直都这个怂样，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旁边有人嗤笑着帮腔。

　　“也不知道女神看上他哪儿了？脸吗？啧，挺一般的，连他哥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另一道声音充满鄙夷。

　　“就是！今儿居然还敢用他那爪子碰女神的右手……”

　　“操！敢用你的脏手碰她？！”“沈哥”低吼一声，又把方若想扔回地上，脚后跟踩在他的左手来回碾压，“让你碰她！让你碰！让你碰！！”

　　方若想死死的咬着嘴唇，呼吸杂乱又短促，毫无章法。无处不在的剧痛直逼大脑，什么“方若幻”、什么“叶淼淼”，什么“我爱你”、什么“对不起”的，都被彻底冲刷干净，从他脑海中消失不见。

　　左手彻底失去了知觉，麻木的像块木头，动一下手指都成了奢望。

　　不知道是谁，为了泄愤还是怎么，一脚踹在了他头上，“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瞬间抽离，只剩下尖利的耳鸣。

　　紧接着，数不尽的拳脚裹挟着雨水和泥泞，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毫不留情。头脸、胸腹、两腿、胳膊……每一寸皮肉都成了宣泄暴力的靶场，皮肉相击的声音在巷子里不停回荡。

　　方若想只能用力的蜷缩着身体，用仅存的力气护住要害。

　　他浑身疼的要死，但他没想真就这么死了。那太窝囊。

　　意识浮沉，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

　　他记得第一次跟人打架是小学。只是因为有人说了一句“若幻哥哥成绩那么好，怎么他亲弟弟连我都考不过”，他就冲过去把人揍了一顿。看着那人鼻青脸肿、跪地求饶的模样，他心里没有丝毫快意，只有更深的憋屈和烦闷。

　　然后他们就被叫了家长。对方父母当着老师和他父母的面，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那清脆的响声，迅速肿胀扩散的刺痛，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回到家，迎接他的是父亲更加狠厉的另一记耳光。两边脸颊对称的肿起。

　　那一刻，世界都被静音了。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大脑清空的感觉，整个人都好像飘了起来。

　　方若想一直觉得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很虚假，爸妈是假的、哥哥是假的、老师同学……什么都是假的。

　　唯有疼痛，是真的。

　　从那以后，他不再打人，也不再还手。他反而更享受被打的感觉了。

　　听上去似乎有点儿变态，但这是唯一能让他“关机重启”的方式了。虽然“睁开眼”，他面对的依然是个一无所有、满身伤痕的自己。

　　“别让老子再听说你接近淼淼，否则……”暴行结束。“沈哥”一脚踩在他剧痛痉挛的腹部，另一只手拽着他的头发，将他强行拉近，“……否则，下一次，我让你不死也半残！”

　　纷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里只剩下了雨点砸在垃圾堆里的声音，以及方若想微弱的喘息。

　　失去所有支撑的他，只能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额角撞破的伤口不断渗出温热的鲜血，和着雨水，顺着脸庞蜿蜒而下，带来一丝诡异的暖意。

　　叶淼淼挺好的……和她在一起，让他觉得挺轻松、挺舒服的。只是这代价稍微有点大，多来几次的话，他这条烂命，恐怕真就留不住了。

　　算了……算了……

　　反正……他也没看上她……

　　一把伞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方若想头顶，隔断了持续降落的雨滴。方若想被伞骨投下的阴影所笼罩，他艰难的掀起眼皮，视线模糊的向上看去。

　　伞下的人看不清面容，但居高临下的样子让方若想想到了一个人。刚被放空的脑中又开始不断的浮现方若幻那张该死的脸。

　　一股混杂着羞耻、愤怒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的邪火，“噌”的窜上心头。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妈的！真是他！

　　方若想挣扎着试图撑起身子，逃离这比起挨揍更让他难堪的境地。却只能徒劳的牵动伤口，狼狈的跌回泥泞，浑身使不上一丝力气。

　　他只好恶狠狠的说：“关你……屁事！”

　　气息虽弱，气势屌爆。

　　方若幻撑着伞，身形挺拔如松。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破布娃娃般的弟弟，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只是想说，下次你如果还想被揍，不用绕这么大一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扫过方若想满身的狼藉：“我可以帮你。保证用不了那么多人，我自己就能让你……爬都爬不起来。”

　　方若想心中说不出的烦躁。

　　操！当我犯贱？！没事吃饱了撑的找人揍我不成？！要不是你他妈的说什么“我爱你”，烦的我一天到晚脑子里全他妈是你这个傻逼，我至于出此下策？！你他妈现在装什么烂好人？！傻逼方若幻！你他妈的有病！有病！！

　　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方若幻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心里骂了他多少遍。

　　夏夜本是闷热的，就算下雨，也凉不到哪里去。可现在，方若想却觉得，这雨水冷的刺骨，凉到了心坎。

　　方若幻……你有病……你不是说你爱我吗？可你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还要说那种话？还说要揍我……

　　嗤——这就是你的爱？假的！全都是假的！你他妈骗我的！！

　　难以抑制的酸涩和胀痛，堵在胸口，卡在喉间，像一块大石头，上不去、下不来。

　　怎么就被他找到了呢？怎么就被他看见了呢？

　　雨水又冰又凉，地上也一样。

　　方若想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仿佛早已死去。而伞下的方若幻，也一动不动，沉默的宛如一尊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雕像。

　　是啊……雕像……又怎么会爱人呢？

　　方若幻像是洞悉了方若想的想法：他一字一句，声音清晰，“方若想，我爱你。所以，只要你开口，我就会满足你。”

　　“满足我？揍我吗？”方若想满是血污和淤青的脸上，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扯得他的脸生疼。

　　方若幻没有丝毫犹豫：“嗯。”

　　这就是他所谓的“爱”吗？太荒谬了！

　　方若想的成绩太烂，以至于他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想笑，但心口始终憋着一股气，气的浑身都疼。他的眼眶酸疼的厉害，酸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落泪。

　　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不要在方若幻面前哭！

　　他可以被任何人踩进泥底，可以被任何人凌辱践踏，唯独……方若幻不可以！

　　他那里存放着他最后的一点可怜的自尊！只要方若幻还活着，只要他依然能对着他的脸竖起浑身尖刺，只要他没有在他面前流泪，他就也还活着！就还能拖着残躯，再爬起来！

　　方若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撑着墙壁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做出了一个背叛理智的决定，眸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方若幻，你说你爱我？”

　　“嗯。我爱你。”方若幻平静的看着他，眼神中却没有任何用来佐证的爱意。

　　“好！”方若想咧嘴笑了，笑容狰狞而破碎，“那么，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动。否则，我就当你刚刚说的都是屁话！你他妈一直都在骗我！”

　　方若幻感到困惑，却一口应下：“我不动。”

　　得到承诺，方若想踉跄着往前一步，伸出那只沾满污泥和血渍的手，摸上了方若幻头顶。方若幻比他高，他不得不踮起脚尖，动作笨拙而狼狈。

　　方若幻如他所言，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垂下眸，任由弟弟那脏兮兮的手落在自己的头发上。

　　“呵……”方若想轻笑一声，下一秒，他猛地凑头上去，用尽全力咬上方若幻微凉的嘴唇！

　　双唇相触的瞬间，方若想就清楚的感受到方若幻整个人骤然绷紧，全身的肌肉也同一时间发了力，本能的摆出抵抗姿态，但很快又卸了力道。

　　方若幻没动。

　　为了更好的观察他的反应，方若想没有闭眼，从始至终与他四目相对。他看到那双冰封般的眼眸中，清晰的倒映着自己此时的模样——沾满血水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前，脸上青紫交错，嘴角破裂，眼神绝望又疯狂，凄惨至极。

　　方若幻衣冠楚楚。方若想满身脏污。

　　方若幻冷静自持。方若想动作粗暴。

　　方若想疯狂的喘息，更加急促，更加混乱，却又带着点不可名状的热切。

　　他是他哥！他在和他哥接吻！他竟然没觉得恶心！反而得到了，唯有在承受剧痛时才能获得的“脑袋放空”的感觉！

　　他又伸手摸他胸膛，后来又摸到他腰腹。整个过程中，他们的唇瓣就一直贴在一起。为了勾起他的欲望，他甚至恬不知耻的伸出舌头往他唇缝里探！

　　方若幻并不回应，却配合的张开嘴，任由方若想笨拙的纠缠着他的舌尖，吮吸、舔舐，任由他肆意妄为。

　　方若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仿佛所有的羞耻和理智都在这个吻里燃烧殆尽，只剩下本能的驱使。

　　方若幻的身体依然温热，唇瓣也出人意料的柔软。

　　可是……不对！方若想一直贴在他身上试探挑逗的那只手，觉察不出任何动静！任凭他如何生涩的揉捏抚弄，都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方若想近乎崩溃！他不相信！他不甘心！方若幻明明说过六次“我爱你”的！他怎么可能对自己没有任何欲望？！他都已经破釜沉舟，做到这种地步了！

　　难道……还不够吗？！

　　方若想咬着他的唇，伸手探向方若幻的裤腰！

　　然后……

　　他把他推开了。

　　他还是动了。

　　他骗他了。

　　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