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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四季悲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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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世界离开了原有的轨道,向着人们不知道的地方前行。
不知从什么时候,这个世界多了一条荒诞的法则,身体有残缺的人,会变成低等动物,无法言语,无法在拥有人类的躯体,哪怕拥有者人类的灵魂与意识。
不知从什么时候,人们忘记了微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人们害怕受伤。
也许上帝认为,所有的东西都完整了世界就会完美。也许上帝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春之章
雨,一夜连晓。虽非昔日之春,而今日之春灿烂依旧。就如,死亡来临前的圣歌。
炎九不喜欢春天,只因它的阳光太过明媚,让他觉得世界有些失真。他只喜欢呆在昏暗的房间里,昏暗的看不清任何的事物,同样是失真。
为什么喜欢黑暗?炎九思考过这个问题,也许这更接近伊阳的世界,这似乎是唯一的答案。
太阳东升,惨淡阳光洒在庭院的矮墙,勾勒出炎九精致的轮廓。他浅绿色清澈的眸子映着不远处的街道。那是一只鹿,也许曾经不是,它看上去有些迷茫,安静的站在路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它依旧站在那里,乌溜溜眼珠盯着红色的砖房,喉咙里发出呜鲁呜鲁的声音。也许那是它的家,可惜它不能再住在那里了。炎九垂下了头,目光洒在地上。身后一双小手温和的将他搂住,一丝惊讶掠过眉宇。
“阿九,下来吧,别坐那么高。”伊阳轻声说,漆黑的瞳孔像黑洞吞噬着春天的光彩。
“没事的,我不会摔倒的。” 炎九从矮墙上跳了下来,轻吻伊阳的额头,抚摸着她自然卷曲的栗色长发。伊阳把头转向街道望着,缓缓地闭上眼睛,也许她听到了不愿出淡淡的无助。
“你在看什么?”伊阳问道。
“一只鹿,它站在路旁很久了。”炎九回答得有些忧伤,她把伊阳紧紧地搂在怀中。
“也许它不该这么固执,它应该去森林,也许在那里它可以活得快乐些。”伊阳转过身,炎九看到伊阳转身间嘴角扬起了微妙的弧度,他不理解。炎九很清楚,眼睛看不到的人嗅觉都很灵敏,伊阳早就嗅到泥土散发出来的那种潮湿而腐朽的味道,就像死亡,闻上去令人汗毛耸立。
“如果哪天,我变成了动物,阿九,我想住在我该住的地方。”伊阳缓缓地说,炎九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抵住伊阳的唇。
“别说傻话,上帝还没有发现你呢。”炎九拉着伊阳走进房间。
自从伊阳陷入黑暗的那天起,炎九就一直把她藏在房间里,只是希望房间可以作为一个躲藏的工具,让那些悲伤与残酷永远都不要找到他们。
“残缺的终究是残缺的。”伊阳总是小声的自言自语念着这句话,炎九每次都假装没有听到。
落地窗前,伊阳安详的坐着,嘴角泛起平静的微笑,淡淡的。炎九在不远处呆呆的看着,那微笑总要比这惨淡的春天要灿烂的。他拿出了自己的相机,仔细的擦拭着。炎九几乎每天都重复着这个动作,以至于他的相机看上去还是崭新的,只是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它了。相机内的胶卷还有几张空白。如果冲洗出照片的话应该已经是一年前的光景了,之后的生活就像那胶卷一样全是空白。炎九有一种感觉,像是瓦数过高的灯泡一直发着刺眼的光芒,然后砰地一声碎裂,又好像感光度很高而快门速度调得过慢的相机成像之后的照片,不和谐的令人毛骨悚然。也许这是恐惧,人只有到了真正承受不了的时候才能感受得到这样的感觉。他望着相机,怀疑按下快门的那一霎那,胶卷上究竟是什么。
炎九托起相机,镜头对着伊阳。他想要按下快门,但是他却不能。
通常得了癌症的人会得到更多的宠爱,更多的迁就,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会围在身边。也许患者自己都会感到吃惊,一下子多了那么多认识自己的人。没有其他的理由,只因为他要消失了,所以得到了关注,也许在他消失后的第二天就已经被人遗忘了。
炎九抱着相机,如果把伊阳拍下来,伊阳会怎么想?消失前的留念吗?炎九解释不清楚自己的动机,想留住她的笑靥,想留住她的现在,以至于今后会存在在记忆里,仅此而已。他依旧抱着相机,食指放在快门。他不会按下去,他不愿承认伊阳会变成没有言语的动物。有时他会想,也许伊阳很特殊,上帝眷顾她,留下了她。再也许,上帝没注意到伊阳,他们平静的生活到了头发灰白,携手离开这个世界。
“阿九,给我拍照吧。”伊阳的声音唤醒了发呆的炎九,炎九忽而意识到脸颊湿湿的,嘴边还残留着咸涩的味道。他轻轻的抬起手拭去了挂在睫毛上的泪滴,垂下了头,食指依然扣在快门上。
“阿九,以后,每天给我拍一张吧,等我眼睛恢复了,我要看看我现在有多快乐。”伊阳忽而笑了,眼睛弯如玄月,看上去没有什么悲伤,也没有什么遗憾,她总是知道炎九在想什么。
“好啊,等你眼睛恢复了……”炎九咬了一下嘴唇,他做不到伊阳那么乐观。
炎九再次托起了相机,按快门,也许时间久了,动作也生僻了,做起来很艰难,无法对焦。
“咔嚓”相继发出细微的声响,研究怀疑是自己心脏的声音。焦没对准,照片肯定是模糊的,不用冲洗就知道。炎九无法对准,他认为这不是自己的问题,是世界变得扭曲了,以至于照出来的东西也是扭曲的。
“照好了,应该会很好。”炎九说,他看了一眼剩余胶卷的数量,还有2张。他迅速的将相机塞进相机包中。“明天接着给你拍,听你的,每天一张。”
夕阳隐去了,月亮升起。炎九和伊阳躺在床上,伊阳已经熟睡了,炎九仍醒着。床头柜上的钟滴答的脚步声在夜里回响,秒针,分针,时针诡异的行走。炎九很疑惑,这个钟的电池是一年前换的,但直到现在,钟还在走。炎九恨不得把钟砸坏,这样他就看不到时间了。他想起了一句很古老的话,世界上少了谁都会依旧转动,他觉得很俗,但这至少是个真理。炎九不明白,世界已经偏离了轨道,那么真理应该也不再是真理了,也许会变成谬论,但是这条真理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少了伊阳,地球依然转动。
太阳升起来了,炎九坐起了身,伊阳还在,还以人的姿态存在。炎九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
“天亮了吧,阿九。”伊阳坐起身,炎九依然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发呆。
“不,今天是阴天。”炎九淡淡地说。
谎言是一扇门,可以挡住自己的眼睛,但永远挡不住正在发生的事实。炎九翠绿的眸子里映着伊阳清晰地身影,嘴角略过笑意,真的假的他早就不在乎了。只要伊阳认为那是真的那就是真实的。
炎九拿出了相机,焦点依旧无法对准,他皱起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无奈之下炎九依旧按下了快门。剩余的胶片还有1张,还有1张。炎九又开始发呆,他不讨厌1,但是他讨厌0,人们把不存在的某种物质成为0,0像是一个空洞,抽取了所有的东西。他看着相机,在他再次按下快门的时候,1就会变成0,总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炎九再次将镜头对着伊阳,虽然说的好一天一张。
焦点对准了,炎九很惊喜,伊阳转过了头,快门被按下。
一瞬间之后,炎九透过相机看到的世界忽而空旷了许多。相机被放下,炎九面对着的屋子满载春光,但还是觉得空旷,就像相机上显示着的数字0。
环顾四周,炎九在身边发现了一只通体翠绿的昆虫,长着透明的翅膀,像一只精灵。这是伊阳,炎九将那只昆虫放进手心。现在她可以看得到了,看得到春光,看得到一脸茫然的炎九了,只是,没有人的意识,人的姿态,人的灵魂。
“如果哪天,我变成了动物,阿九,我想住在我该住的地方。”炎九将手中的飞虫放进了花盆,花盆里的花顿时绽放。
炎九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抬起头面对着镜子,眼睛里满是泪水,晶莹地反射着清澈眸子的淡淡绿色,和伊阳一样的颜色。
没有言语,炎九坐在花盆旁忽略了绚烂的花朵,只有清晰地绿色的轮廓。
有一种虫子,朝生,夕逝。一生都拥有春光,但是一生都不曾体验四季的流转。年幼时的炎九最喜欢这种昆虫,尽管它的生命仅有一天,但是那清澈的翠绿色的颜色让炎九感到安心。炎九安静的发着呆,时间依旧在流转,太阳走过天空,留下残忍的弧形轨道。那句话是对的,世界上无论少了谁依然会转动。
白天逝去了,也带走了伊阳,留下静谧的夜。炎九将伊阳埋在了花盆中。他的眼睛已经模糊了一整天了,脸颊总是湿湿的,好像心里缺了块 。歇斯底里的喊叫,用尽全力按住胸口,所有的一切都无法阻止某种东西从他的心底流走。
照片冲洗出来了,一年前的光景再次呈现,无论光影还是颜色都是上乘之作,只是炎九对这些照片却感到无比的陌生,好像这些回忆从未存在过,他将这些照片随意的丢在一边,手里拿着几天前的照片。如他所料,那些无法对准焦点的照片都是模糊的,看不到伊阳的面孔,只有一张是清晰的,那是他鬼使神差在一天之内拍下的第二张。伊阳的微笑淡淡的,一只手轻轻抬起。这是“再见”的姿势吗?炎九无法接受,明明还是那样笑着,没有恐惧,没有不安,而自己身边的花盆中,她曾闻过的花还开着。炎九望向窗外,灿烂的有些绝望,庭院里有蜻蜓低低飞过,画出似有似无的弧线,那弧线很熟悉,像伊阳的嘴角。
傍晚,庭院里的蜻蜓聚集了起来,另一种声音传进了炎九的耳朵,有些嘈杂,是蝉鸣。
炎九躺在落地窗前,夕阳已收回了光芒,炎九记得,太阳走之前的天空是灰色的,好隐晦的颜色,但是却很真实。
闪电划过夜空,“轰隆”雷声震耳欲聋,瓢泼大雨把最后一丝春的味道都冲走了。
炎九半睁着眼睛,泪水依然肆意的流淌,窗外是哗哗的雨声。
“原来如此,春天已经走了……”炎九喃喃的念着,角落里柜子上的钟已悄无声息的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