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谋》黎焱

79、第79章 沈念华的身世

　　沈念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风衣，直直站在码头的岸边，如一棵青竹，任由海风将她的头发吹成乱飘的海藻。
　　“阿念。”孟青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念华机械般转过头，艰难调动脸上的肌肉，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你来了。”
　　孟青萍的嗓子里好像含了块铅，吐不出，咽不下，费了老大的劲才问出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我是沈念华呀。”
　　“我问的是你是谁。”
　　沈念华不笑了，眼珠转动，直视着孟青萍的眼眸。
　　两双一模一样的杏眼对视时，孟青萍脑子里猛然劈下一道雷，一个荒谬的念头出现在她脑海里。
　　“我真的是沈念华，但是，从前二十三年，除了你，大家都叫我沈安澜。”一道泪水顺着沈念华的眼角流下，落在地上，无影无踪。
　　“二十三年？”孟青萍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脑子里那个模糊的念头一点点变得清晰。
　　沈念华突然笑了，笑得无比凄惨，声音生生将寂静的码头撕开了一个口子。
　　不知过了多久，沈念华停了下来，状若疯癫，眼神无比空洞。
　　看她这样，孟青萍内的心柔软处好像突然被触碰了一下，她一步一步靠近沈念华，解下了身上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沈念华空洞的眼神突然泛起一丝光亮，她苦笑着看向孟青萍：“原来，咱们家还真有善良的基因啊！”
　　“能给我讲讲，你为什么会来到这吗？”
　　沈念华缓缓点了点头，说出了如同炸雷般的话：“我是你的外孙女，沈安澜，是那两个人给我取的名字，而沈念华，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纵使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真正听到实情的那一刻，孟青萍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我是97年生的，那时候港城刚刚回归，你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平时也是用这个名字喊我。长大一点之后，你就告诉我，这个名字其实还有另一层含义，你说你有个妹妹，叫阿华，取这个名字也是为了纪念她。但你还说，阿华的命太苦了，你不想我也这样，就让我的身份信息上用了他们给我取的名字，沈安澜。”
　　“对不起，我没想到以后的我会这么自私，用你的名字纪念阿华。”孟青萍有些愧疚地说道。
　　“没关系的。”沈念华拍了拍孟青萍的手背以示安抚，而后继续那没有讲完的回忆，“我三岁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开始频繁吵架，没空管我，就把我丢给了你，可以说，我是你抚养长大的。其实如果一直这样也挺好，但…没有如果。我十一岁的时候，你去世了，我被迫回到了孟仰春的身边。那个时候她已经和姓沈的离了婚，我听保姆说，他们闹得很不愉快。可我没想到，她竟然把对那个人的恨转嫁到我身上，我每天住着家里的杂物间，冬冷夏热，还要时不时忍受她的毒打。你知道吗？她打我是没有理由的，哪怕是我一不小心出现在她面前，就有可能挨她一个巴掌，无数次，我都想自杀，但总是会被人发现，救回来之后，就会挨一顿更狠的打。我不明白，姓沈的出轨、坑骗了她所有的钱财，她不去恨姓沈的，偏偏要恨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打我出气？就仅仅是因为我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吗？可是…可是，我不也是她的女儿吗？”沈念华泣不成声，蜷缩在孟青萍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孟青萍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那个软软糯糯的女儿，长大之后会那么心狠、那么残忍。
　　沈念华哭了好久，才继续讲述：“我十三岁的时候，她去买精生下了一个儿子，好像是还嫌我还不够痛苦，她不让我继续上学，但对那个孩子有求必应，精心教育，符合书上任何一个好母亲的形象。我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恶心的窥探那个孩子的幸福生活，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快乐成长…我不甘心，拼了命的学习，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办法变强。后来，我大学毕业，去电影公司做了编剧，以为自己能远离她，可她还是不肯放过我，用星光电视台处处跟我入职的公司竞争，逼着我的领导解聘我……”
　　“我的教育，不可能出这么大的问题吧？”孟青萍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终究不敢相信沈念华的话语。
　　“不是你的教育出了问题，是她被人带坏了。”沈念华解答了孟青萍的疑惑，“你说过，在她小时候，你很忙，对孟仰春疏于照顾，把她交给了保姆，而那个保姆，是个心术不正的，把她带坏了。”
　　孟青萍惊讶的看着沈念华，消化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那你是怎么来的这里的？”
　　“有人帮了我。”沈念华苦涩地笑着，“但我想他应该不愿意我现在告诉你他是谁。”
　　孟青萍点了点头，识趣的没有追问。
　　“其实我欠你很多句对不起。”沈念华继续说道，“当时你从螺岛生孩子回来，我不是意外摔倒的，当时我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思，想带着孟仰春一起死，但还是晚了一步。后来，我又布了这个局，绑架孟仰春，引你去救那些被拐卖的孩子，杀死斯洛特，破获他背后的拐卖团伙。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本来是个一举三得的计划。绑架孟仰春把她弄死是其一，第二，那群孩子里，叫橙月的那个，是个商业天才，对你未来大有好处。第三，就是斯洛特和他背后的家族，十年之后，他们会是你生意场上极大的阻力，早解决了早好。可惜，孟仰春没死，变成了一举两得……”
　　孟青萍沉默了，久久无语，不仅在判断沈念华这话的真假，也在衡量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沈念华的杏眸里盈满泪花，紧紧攥着孟青萍的手：“我能不能最后求你一次。”
　　“你说。”孟青萍喉咙干涩，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别让孟仰春生孩子，别让她做母亲…她不配！”
　　孟青萍呆愣一瞬，再一次陷入良久的沉默，没有做出回应。
　　沈念华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好像沙漠里堆积的散沙，一点点消散。她突然笑了，看着孟青萍的眼神里交织着无数种情绪，释然道：“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孟青萍眼睁睁看着沈念华的身体消散在自己眼前，伸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抓住。登时，一种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紧接着，胸腔传来一阵像是血肉被撕裂痛感，疼得她无法呼吸。
　　孟青萍双眸含泪，呆呆看着沈念华消散的地方，她好像真的失去了很重要的人，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阿锋匆匆赶来，最后只看见孟青萍神情怔愣的蹲在地上，还是没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阿锋缓缓上前，把孟青萍扶了起来：“斯人已逝，留下来的人还要继续生活。”说罢，他拿出一把钥匙，递到孟青萍手里。
　　“这是什么？”孟青萍沙哑着嗓子问道。
　　“沈念华写的所有剧本，都锁在她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那是她留给你的礼物。”阿锋解释道。
　　“这算是遗物吗？”孟青萍喃喃道。
　　阿锋沉吟片刻才开口：“算，也不算，她的消散即是死亡，但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从来没有存在于世间，又怎么会有遗物呢？”
　　“至少我会记得她。”孟青萍目光坚定，看向远方，晚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入地平线，但它的余光依旧照耀着大地。

　　孟青萍没有回医院，而是径直去了师父的住所。有能力和机会帮沈念华穿越时空的人，除了秦韶光，她想不出第二个。
　　门铃响起，脚步声靠近，‘咔哒’一声，门缝里露出秦韶光几十年容颜不变的面庞。
　　“怎么有空过来找我呀？”秦韶光对孟青萍的到来略感惊讶，但旋即便侧身让她进来。
　　这一次来师父家，孟青萍没了往日的自在轻松，沉默着坐在了沙发上。
　　“有心事啊？”秦韶光一眼看出了孟青萍的不对劲，给她倒了杯茶。
　　孟青萍点了点头：“师父，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从几十年之后回到现在吗？”
　　秦韶光喝茶的动作一顿，垂眸摇了摇头：“穿越时间是很难的，反正迄今为止我是没见到过这样的神迹。”
　　“也就是说有可能咯，或者说，在未来你有可能做到？”孟青萍敏锐抓住了他话语里的漏洞。
　　秦韶光差点被茶水呛到，顾不得嗓子发痒，否认道：“不可能的，这违背科学。”
　　“您一个从上白山上下来的萨满，还修过几年道法，现在跟我讲科学？”孟青萍眯眼看着师父，满脸写着不相信。
　　秦韶光叹了口气：“真是一脉相承的犟脾气。”
　　“你承认了？”孟青萍丝毫不准备放过师父。
　　秦韶光点点头：“没错，我承认，的确是我帮着那孩子回来的。”
　　“为什么？”孟青萍继续问道。
　　“那孩子太可怜了，自从你…死了之后，南星就开始肆无忌惮的虐待她，连我劝阻都没用。我实在不理解她为什么把对一个渣男的怨恨加诸到一个无辜孩子身上，最后没办法，我甚至说让那孩子跟我走，不再在南星面前碍眼。谁知道南星一听更恼了，直接把孩子藏了起来，派人看守，就是不允许孩子离开她。”秦韶光叹了口气，“等我再见到那孩子的时候，她被公司开除，走投无路之下都要去跳江了，我把她救了下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知道我会一种能穿越时空的五行阵法，非要我帮她，我不答应她就自杀，我就……”
　　“完全明白了。”孟青萍眉宇间的疑惑减轻了不少，但旋即又想到了什么，“那你是不是也跟着阿念一起回来了？这样的话那个时空不就没有你了吗？”
　　秦韶光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的□□没有随时间穿梭的，只是在把沈念华送回来的时候顺便把我的记忆带了回来。”
　　孟青萍松了口气：“那就好。”
　　“为什么这么担心这个？”秦韶光颇为好奇的问道。
　　“您说过，世间万物不能违背其规律，两个你也不能同时存在于这个时空，否则会破坏天道。”孟青萍回答道。
　　秦韶光点了点头，但又想到什么：“我有句话想对你说，你和高嘉佑一定要好好教养南星，她那种偏执别扭的性子不是天生的，是人为的。”
　　“我会的。”
　　走出师父家的时候，笼罩在孟青萍头顶的疑云彻底消散，人也像放下了一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