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公子向野

42、未来

　　李洱没有直接回家，他拐进了一条远离主街的小巷。

　　巷子深处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老旧路灯，忽明忽灭地闪烁着，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斑。

　　这里足够安静，也足够隐蔽。

　　他需要验证，需要确认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靠着冰凉的砖墙，深吸了几口带着霉味的潮湿空气。

　　然后抬起了自己的左臂。路灯的光线恰好在他又一次明灭后稳定下来，惨白地照亮了他的小臂。

　　他记得很清楚，之前在商场，被玻璃划伤的就是这个位置。现在，皮肤光滑，连一丝红痕都找不到。

　　他犹豫了一下，另一只手摸索着口袋，最终掏出了一把普通的钥匙。

　　钥匙的边缘算不上锋利，但用力划下去，疼痛是肯定的。

　　他咬咬牙，用钥匙尖端对着左小臂外侧，狠狠一划。

　　“嘶——”尖锐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一道大约五厘米长的口子瞬间出现，血珠迅速渗了出来，沿着皮肤滑落，他目光死死盯着那道伤口。

　　一……

　　甚至不到半秒，异变发生了。

　　伤口处的血液仿佛拥有了生命，不再外流，反而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缓缓向伤口中心回流。

　　破损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颜色从鲜红迅速转为淡粉，最后恢复成正常的肤色。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

　　手臂上只剩下一点点尚未干涸的血迹，证明着刚才那一下并非幻觉，而那道伤口，已经彻底消失无踪。

　　李洱僵在原地，呼吸急促。

　　是真的。

　　余哥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拥有了那种……非人的能力。

　　“血肉重塑吗……？”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感觉太诡异了，亲眼目睹自己的身体违背常理地自我修复，带来的冲击远胜于之前的模糊感知。

　　他抬起手，用指尖抹去那点血迹，皮肤触感平滑。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突然袭来，大脑像是卡住了，反应略微有些迟钝。

　　不是很强烈，像是猛地跑完一段长跑后的瞬间脱力，又像是熬了一个通宵后的精神恍惚。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在他察觉到的时候就消失了。

　　是使用能力的代价吗？

　　李洱靠在墙上，平复着心跳。

　　他忽然想起余醒的嘱咐——“留个心，记下来。”

　　他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手指飞快地输入：

　　【时间：二六年，六月十一日，八点二十五分。】
　　【事件：主动测试，用钥匙划伤左臂，伤口约5cm，深度浅。】
　　【过程：约半秒后开始愈合，三秒内完全恢复，无疤痕。】
　　【异常感觉：修复完成后有短暂（约1-2秒）虚弱感，类似低血糖或轻微缺氧。】
　　【备注：修复过程肉眼可见，血肉蠕动感明显。】

　　写完这些，他收起手机，心里的茫然被一种沉甸甸的紧迫感取代。

　　这能力不是礼物，至少不完全是。它背后隐藏着什么？那个“不死鬼”为什么选择他？自由联盟又是什么？余哥和穆先生，他们显然知道更多，却讳莫如深。

　　他深吸一口气，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懵懂地跟在余醒身后，仅仅作为一个需要被保护的朋友。

　　他需要掌控这股力量，理解它，然后……驾驭它。

　　李洱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余醒家所在的方向，那里依旧是一片沉寂的黑暗，然后，他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出了小巷。

　　ˉ

　　余醒的意识在凌晨的寂静中缓缓浮起。首先感知到的是盖在身上的薄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是洗衣液的味道。

　　他掀开毯子坐起身，客厅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他的目光下意识扫过墙角，那里有穆慎言临时用软垫和旧毛衣给流浪小猫布置的简易小窝，空着，小家伙大概躲到哪个角落睡觉去了。

　　“醒了？”低沉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并非询问，更像是一种平静的确认。

　　白天的记忆伴随着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涌回脑海，那些混乱、危险与抉择的重量似乎还压在神经末梢。

　　余醒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算是回应，他甚至没朝厨房那边看一眼，只是有些脚步虚浮地站起身，径直朝着自己的卧室方向走去。

　　经过厨房门口时，他脚步未停，只撂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别整天在厨房里杵着，跟个门神似的。”

　　“……”

　　厨房是开放式的，穆慎言确实站在料理台边，手里端着一杯水，闻言，视线平静地落在余醒略显疲惫的背影上，没有接话。

　　余醒回到房间，并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坐在书桌前先吞了两粒药，身上的伤口极速恢复，他感觉身体舒畅了不少，随即拿出了那张皮制纸。

　　皮制纸仿佛早早知道他想问什么，上面浮现出一行红字：

　　【李洱原本的结局是在高中的那场诡异事件中死了，并没有后面的驾驭厉鬼，你救下他后，产生了后面的连锁反应，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他的能力。】

　　余醒的指尖轻轻拂过皮制纸上那行仿佛由鲜血书就的字迹。

　　冰凉的触感让他因药物而略显舒缓的神经重新紧绷起来。

　　“他在学校就死了……”他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高中那场诡异事件的细节，如同沉在冰海下的残骸，模糊而阴冷。

　　他记得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记得同学惊恐扭曲的脸。

　　记得……自己是如何在绝境中，与那个如今寄宿在他体内的“存在”达成了交易。他活了下来，成为了驭鬼者，代价是永远失去了作为“普通人”的资格，以及一部分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至于李洱，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被赵鹏涛推出去害死的。

　　还好、还好。

　　这份庆幸，与他平日刻意维持的冷漠格格不入，却无比真实。

　　皮制纸上的字迹开始缓缓消散，但并未完全隐去，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重新汇聚，流淌出新的、更显深意的内容：

　　【你救了他，这是变数，也是生机。】

　　余醒瞳孔微缩。这语气……

　　【不必深究他的能力本质，只需知道，他的‘存在’本身，已是对既定命运的反抗。正如你此刻的挣扎。】

　　字迹在这里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等待他消化。余醒能感觉到，书写这行字时的“自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期望。

　　【未来的我，你要记住，别管记住什么，你先记住。】

　　“……”
　　搞什么？

　　余醒无语地想翻白眼。

　　新的字迹浮现，颜色比之前更深，近乎暗红：【最危险的从来不是已知的恐怖，而是看似‘正确’的捷径。当你觉得别无选择时，问问自己，那是否是我……或者说，未来的你，希望你走的路。】

　　【所谓的“完美”方案，不过是引诱我们赴汤蹈火的谎言。】

　　【……不要相信我，或者说，你自己，去观察，去怀疑，去验证。】

　　什么？

　　余醒愣了一下，最后一行字显得格外凝重，几乎要透纸而出。

　　余醒盯着那几行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这不再是简单的信息提供，而是来自未来自己的、充满隐晦警告的指引。

　　“完美”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未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低声问，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所有人……都死了。】

　　字迹看起来有些潦草。

　　余醒呼吸一滞，他很快料想到了未来的景象，厉鬼大规模入侵，仅凭他们这些驭鬼者根本无法抵挡，就算是不被厉鬼杀死，也会被活活耗死。

　　然后，世界末日。

　　“所有人……都死了？”余醒喃喃重复着皮制纸上面的字。

　　未来的自己，究竟看到了怎样的一副地狱景象？

　　还有那句“不要相信我”，又蕴含着怎样的深意？是未来的自己已经不可信……还是连“未来”本身都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提供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他有些捉摸不透。

　　“所有人都死了。”余醒再次重复，他很少有这种情绪波动。

　　是那张纸影响了他的情绪，心底那处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那行字迹却像烧红的铁，在他脑海里烙下滚烫的印记，他试图从那潦草的笔画里捕捉更多信息，然而，没有。

　　是绝望下的仓促？还是故意留下的模糊暗示？

　　窗外的天色依旧沉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客厅那盏壁灯的光。

　　从门缝透过门缝漏进一缕暖黄，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光影。

　　他忽然想起方才经过厨房时，穆慎言手里那杯没递过来的温水。

　　又想起对方落在自己背影上的、没说出口的目光。

　　如果未来真的是所有人都死了，那穆慎言、蓝正、林不竹、方准等人也在其中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他不该想这些的。

　　从成为驭鬼者的那天起，“牵挂”就是最锋利的刀，迟早会反过来刺穿自己。可皮制纸上那句“这是变数，也是生机”又在眼前浮现。

　　老李是个变数。

　　那自己呢？穆慎言呢？蓝正呢？还有其他人呢？这些被既定命运裹挟的人，难道就只能等着末日降临？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皮制纸上的暗红字迹还在缓缓消散，最后那行“不要相信我”的笔画，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此刻的迷茫——连未来的自己都不能信，那他该信什么？信那些随时可能反噬的厉鬼？还是信那些藏在暗处、不知目的的“同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他的房门口，敲了敲门。

　　“还没睡吗？”

　　“怎么了老穆，有事吗？”他开口，声音比预想中更哑。

　　皮制纸上的字迹终于彻底消失，只留下一张空白的、冰凉的皮纸。

　　但未来自己留下的警告和期望，却像种子一样，落在了他心底。

　　“要吃点东西吗？”穆慎言没有直接进来，而是站在门外说。

　　余醒当即拒绝：“不用了，老穆你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内外沉默了片刻，穆慎言的声音再次传来，平稳依旧：“好。”

　　脚步声渐远，并未多做停留。

　　余醒听着脚步声逐渐往楼上走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按了按太阳穴，打开了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