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李十二猩

32、第三十二章

　　姜祁洗完已经是十点半了，她套了件当睡衣的短袖T恤，冲锋衣披在身上，提着包就往楼下走。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宋时礼还坐在原位置一动不动，他带着期待地等，十分钟又十分钟，根本没等到人，一边觉得她不会来看他的，一边又忍不住再等等。
　　这边敲门声音一响起，他几乎条件反射般地站起来，心跳跳乱了两拍，稍做反应后又有些懊恼，站在原地没动。

　　隔了几秒钟，姜祁又敲了次门，宋时礼深呼吸一口，问：“谁？”
　　“是我。”姜祁应声，宋时礼反倒有些怯场了，傻了几秒钟后叹口气：“姜祁，你回去吧。”

　　姜祁早有预料，当即不做声了，还考虑自己要不要走几步弄出点动静来，最后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1、2、3、4...”姜祁在心里默默数秒，到了六十七秒的时候，听到里头试探地语气喊了声：“姜祁？”
　　姜祁想笑，依旧不理他，再有十秒过去，门打开了，他大概惯性是想出门，门开了还往外挪了一步，这下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

　　女孩儿脸上染过得逞的笑，举起右手：“晚上好啊队长！”
　　她刚洗过澡，头发散开，垂落到腰部位置，一边别在耳后，一边自然垂落，发间微湿，掩去了几分她以往的不羁气息，多了点儿文静。

　　宋时礼呼吸都快停滞了，此刻有种不知道手脚往哪儿放的尴尬，姜祁看着就要熟稔地往里走，宋时礼下意识地拉了下门，想要拦住她。

　　姜祁站住不动了，侧目用疑问地眼光望向他。

　　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宋时礼一只手撑着墙，一只手扶着门，门拉过来些，他的手臂天然就形成一个怀抱样的动作，姜祁又往里走，反倒像是投怀送抱一样。

　　“你干什么？”宋时礼沉声问她，姜祁往后撤了一步，刚刚因为距离扫过他小臂的发尾触感又离远了。只见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审视地看着他。

　　宋时礼应该也洗过澡了，脖颈间挂着一条银制细链，末尾处吊了个银色素圈特别打眼，看上去比他无名指上的要小一圈，像是对戒。
　　姜祁刚开门瞬间几乎就先被它吸引。

　　他上半身穿一件白色背心，露出臂膀，确实瘦了不少，但肌肉线条还在。
　　下半身穿一条灰色运动裤，左腿的裤管打了个结，空荡荡地吊在半空中。

　　注意到她的目光缓缓落到了他的左腿上，宋时礼几乎本能地退缩，又拉着门关上了些，“你回去吧。”

　　姜祁心间一疼，收回目光，轻咳了声：“问你个问题啊？”
　　宋时礼注意力拉开，对上她的眼睛。

　　“你和田欣予…”
　　“没结婚。”他打断姜祁的问话，姜祁笑呵呵地：“这么快撇清关系还说不想和我在一起。”
　　“……”

　　宋时礼撇嘴，他哪里是不想跟她在一起。
　　“那你呢？和谁结婚？”
　　“和你啊，你不是刚刚跟我求婚了？”
　　“……”

　　能这么算么？

　　他愣神地几秒钟，姜祁已经弯腰从他手臂下方钻过去了，没结婚就行，戒指什么的嘛，她就不好奇了。

　　姜祁背着一堆东西呢，进去了就直奔单人床正对着的小长桌。
　　宋时礼回头看着她，见姜祁把背包放下，打开拿了两盒泡面出来，再是电脑拿出来摆好…

　　他静静地看了会儿，有些恍惚，最终还是把门关上了，拄着拐杖往屋里走。
　　见他有所动作，姜祁偏头看他，宋时礼站在原地不动了，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姜祁没说什么又回过头去，他才又重新往前挪动。
　　宋时礼几步走到床边坐下，拐杖倒在旁边，他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挠了挠头。

　　室内短袖完全穿得住，姜祁就把外套脱了，几下收拾好转身，先看到了床头柜上两瓶打开的药瓶和旁边浑浊的水。

　　他那杯水沉底的药片一点儿没融化，几十颗药片堆积在杯底。

　　宋时礼也跟着看过去，心里一紧，他是真的完全忘了这回事，从洗澡开始脑子里就一直循环着赵海舟的那句姜祁要来找她。
　　姜祁心里“咯噔”一下，几步走过去，拿起药瓶，上面四个大字争先恐后落入眼底。

　　□□片。

　　姜祁一股无名火乱窜，拿起水杯就往厕所里走，动作比平时快出好几倍，直接倒进厕所里，按下冲水键。
　　她人出来，把水杯放回床头柜，几步走向宋时礼，人还没到，耳光先至，房间里响起响亮的一声“啪”，紧接着才是姜祁微颤的声音：“你疯了宋时礼。”

　　姜祁一点儿没收着力，这一巴掌很疼很疼，疼得宋时礼眼圈儿红了一个度。
　　他顺着力道偏着头，那么久以来的委屈全都收不住了，鼻尖酸涩，眼眶里慢慢堆积了水汽，直到无法承载，滑下颗颗泪珠。

　　宋时礼任由泪落下没管它，姜祁伸手用食指指背轻轻抹掉他脸旁的泪，于是那泪愈加汹涌。
　　姜祁心尖尖疼，宋时礼发小兼好兄弟赵海舟休假不到一个月就又出任务了，他的妈妈更是不可能安慰他，估计都是指责居多，妹妹又在海外读书，她也硬心肠没有管他。
　　他孤零零一个人，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口子，没有一个人站在他那边儿，自然只能往内耗着。

　　诶，她这半年也不好过，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潇洒。

　　姜祁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他两腿间，离他很近很近，手抚上他的后脑勺往自己这边儿按，宋时礼顺从地靠上姜祁。
　　一时间竟也没有人说话，姜祁憋着一口气松不掉，抚上他的后脑勺，一下一下顺下来，许久才颤着声音开口：“对不起。”
　　那般隐忍的语气。

　　宋时礼不曾开口，身子却微颤，没过一会儿，姜祁感觉到他埋头的地方一片潮湿。
　　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安抚性的动作一直没停过，“你受委屈了。”

　　“哎呀。”姜祁语气突然高了几分，自己往后退了一步，趁着宋时礼还没反应过来就收了只腿进来，站在宋时礼岔开的腿的中间，顺势在他右腿上坐下。
　　她掰过他的脸，只见那宋时礼哭得跟个小孩儿似的，眼眶鼻头都红红的，脸颊上挂着泪，还不愿意见人，姜祁凑过去看，他就把脸转到一边去。

　　姜祁被逗笑了，反正平常雷厉风行的小宋队长在他面前已经没有什么面子可言了。
　　她左手把着他的下巴把他脑袋转过来，右手擦干净他脸上的泪痕，开始狡辩：“我本来那段时间毕业嘛，你也知道，毕业论文卡得严格，那古怪小老头儿已经卡了我六稿了，我那个论文打出来三百多页呢，我都已经是很吹毛求疵了，那怪老头比我更吹毛求疵。”

　　虽然已经过去半年，但姜祁说起来还是有些愤愤，一愤愤话就说多了，自己赶紧绕回来，“这事儿是我没做对，我当时该对你耐心一点…”
　　“我没怪你。”宋时礼眼泪倒是止住了，说话还有点哽咽，姜祁搂着他的脖子抱住他，宋时礼顺从地埋进她的颈窝里，“是我有问题，我当时太极端了。”
　　宋时礼自诩了解姜祁，姜祁本来就是一个效率至上的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绝不在不该浪费时间的地方浪费时间，她都来找了他三次，还在那么忙的时期抽出时间来见他。
　　是他钻牛角尖了。

　　姜祁觉得他的呼吸喷洒在她锁骨处，痒痒的，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她摸摸他的脑袋，头发是板寸，刺刺的。

　　“对待家人和朋友哪有那么多讲究。”她轻声到，这也是她这半年自己反省出来的结果，她确实有时候太过于板正了，可能和学的专业有关，有时候看事情感觉都是一眼能望穿，再多想想也觉得人生就那么大回事，没什么意思。
　　有意思的反而是那些不好的习惯，那些沉溺的关系。

　　“那我是朋友，还是家人？”宋时礼抓住时机就追问。
　　姜祁哼笑了声，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没逗他，认真道：“是我的爱人。”

　　宋时礼被这句爱人取悦道，姜祁乘胜追击，接着开口：“小宋，我好想你。”
　　“你…”
　　姜祁无视他的话，自顾自说道：“你也知道我是个羁绊感不深的人，长久以来一直在奔波，看不到去处，也不见来路。”
　　“后来我们分开，我一直感觉自己漂泊无依，时常打不起精神来，有次回家，我爸妈又外出旅居，我心情特别不好，那会儿我才意识到…”
　　姜祁微微顿了下，宋时礼挺起背，愣怔地看着她，女孩儿也对上她的眼睛，“你是我的归途。”

　　宋时礼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姜祁想到点儿什么，气不过，拿食指戳着宋时礼的胸膛，接着控诉：“还拿结婚来搪塞我，你觉得我就不会吃醋不会生气么？”

　　之前宋时礼还真是这么觉得的，她向来如此。

　　“我一直以为是我缠着你。”宋时礼说这话鼻子又开始泛酸。
　　姜祁本也不是来跟他算账的，柔声哄着：“别的人你看我让谁缠着了？”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你说这种话。”宋时礼闷闷道。
　　姜祁扬起手掌：“你是不是又欠揍了？”

　　宋时礼脸上总算有了淡淡的笑意，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又提起了自己的残肢：“但我截肢了。”
　　不等姜祁说话，他自个儿闷声念叨：“以后我坐轮椅要你推着，出门会引来更多的目光，知道的也会在背后谈及我们。”
　　“姜祁，我不想你那样。”

　　姜祁成年前闷不吭声的，成年后一路高光，越来越多喜欢她的男生，不乏那么多优秀的，他自觉自己以前还有一战之力，现在却觉得姜祁应该要和那样光鲜的男人站在一起。

　　“谁说在意了。”姜祁的声音打断了宋时礼更往深了的胡思乱想。
　　“弟弟，人这辈子总是要遇到一些状况外的事情，不能接受又不得不接受，你我决定要在一起，那就是同心同德，你试着要去接受的东西，我也会去接受…”
　　“我害怕。”宋时礼截了姜祁的话茬，颇有些撒娇意味地又靠回姜祁怀里，姜祁看见这副模样扬唇，回抱住他：“姐姐在呢。”

　　“我又想哭了。”
　　这么真诚的宋时礼不多见，姜祁心情也很好，故意道：“多大了宋时礼。”

　　两人有短暂的沉默，稍后姜祁目光再次落到宋时礼的项链上，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它：“这是我的么？”
　　宋时礼仍然靠着姜祁，闻言低头看了眼，轻声“嗯”了声。
　　“什么时候买的？”
　　“最后一次出任务前。”

　　姜祁想起来了，那时候沈枝意结婚，她抢到了捧花，后来宋时礼问她毕业后要不要和他结婚。
　　她答应了，宋时礼很高兴来着，说这次任务回来就娶她。走之前就准备好了求婚戒指，只是没想到出了意外。

　　“你真抠门。”姜祁就着他挂着的细链把玩着戒指，比想象中的重量重一些，成色也有区别，这才发现并不是银质的，而是铂金的。
　　那也还行，没有姜祁想象中的抠门，但姜祁还是不依不挠：“人家的那么大个钻石呢，我这就一个素圈。”

　　宋时礼这回是真心笑了，看着姜祁佯装生气的脸，很想亲她，最后还是忍住了，滚动了下喉结，低声道：“我买了，但我觉得你不喜欢那样的。”

　　嗯，姜祁确实很喜欢这个素圈。
　　“回去给你换着戴。”他接着道。
　　姜祁哼哼了声：“这还差不多。”

　　女孩儿伸出手掌，动了动，指挥道：“给我戴上。”
　　宋时礼依从地取下自己脖子间的项链，从间取出戒指，握住姜祁的手，留恋地摩挲了下，喑哑开口：“戴上了就不能后悔了。”
　　“谁后悔谁是小狗。”姜祁对上他深沉的眼睛，撞进了一片 汪洋里。

　　宋时礼特别庄重，背都挺直了，把戒指套在了姜祁的无名指上，再缓缓地推到指根处。
　　他盯着姜祁套着的无名指看了又看，大概今晚本就敏感，眼眶又红了。

　　宋时礼右手重新虚揽着姜祁的腰，左手托着她的左手，一横着一竖着，无名指的戒指有一部分触碰在一起。
　　他慢慢收紧了自己的手，将姜祁的手握在掌心，放到唇边，几近虔诚地在无名指指根处落下一吻，眼角伴着滴眼泪滑过。

　　“我等了六年。”宋时礼哽咽着说着，姜祁弯唇，算了下时间，用空着右手给他擦眼泪，“刚在一起没多久就盼着要结婚啊，你那会儿才多大。”

　　姜祁想起宋时礼的兄弟们老说他恋爱脑，他还挺骄傲的一幅模样。

　　宋时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接着道：“都没能单膝下跪。”
　　姜祁心里微微叹气，这家伙又来了。

　　她抽回自己的手，宋时礼手里一空，心里也一空，反应过来时，姜祁已经起身了。
　　她拉住宋时礼的手臂，把他带起来，宋时礼借力起身，单腿站着，姜祁弯腰把拐杖递给他，宋时礼接过，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姜祁知道他一时半会儿还习惯不了，也没说什么，朝厕所的方向偏了偏头，“去洗把脸。”
　　宋时礼很听话，这就往厕所里去了，姜祁转身去搬了根独脚凳跟在后面，把它靠着洗脸池放好，又拉着宋时礼坐下。

　　他刚粗糙地用手捧着水洗了把脸，姜祁无言以对，看洗手台附近的墙壁上挂着一根干燥的军绿色毛巾，扯下来问他：“洗脸的么？”
　　宋时礼点头。

　　姜祁给毛巾打湿水揉搓了两下，拧干，折成长方块儿，转身对着宋时礼，宋时礼仰头看着她，像一个乖小朋友。
　　“闭眼。”

　　宋时礼照做，怕挡着她，下意识张开腿，姜祁自然往前走了步，站在他两腿间，把方块儿敷在他的眼睛上，用手按了按。

　　“好冰。”
　　“冻死你。”

　　宋时礼弯唇，揽住她腰的手微微用力，又把她往自己怀里带，收紧手臂抱住了她。
　　姜祁也笑，宋时礼眼睛被挡住，只剩一张唇漏在外面，他休息半年白了不少，衬得嘴唇粉红。

　　她一直就觉得宋时礼嘴唇很好看，很标准，没有很厚也没有很薄，上唇有个很明显的M弯。
　　软软的，很好亲。

　　姜祁这么想着，就弯腰亲上去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她又直起身，盯着宋时礼，瞧见他喉结滚动。
　　宋时礼抬手扯住毛巾的一角，带力拉了下来，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站着的姜祁，姜祁笑起来，捏捏他的脸，故意道：“怎么了？”

　　“姐姐…”
　　姜祁哼笑了声，扯住他的脸蛋，“这会儿知道喊姐姐了。”

　　宋时礼手搭住洗手池，借力站起，转了个身把姜祁抵在墙角，急切地俯下身索取，还没碰到她又有些迟疑，看着她的眼睛。
　　姜祁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偏了偏头，也看着他。

　　宋时礼试探着又凑近了些，到二人已经鼻息交接，姜祁抽出一只手来捧住他的脸，男人像只小狗一样蹭了蹭，姜祁眉眼弯弯，主动吻了上去。
　　男人慢慢加深了这个吻，情到浓处弓下身子，抱住姜祁的腰，微微带力把人抱坐在了洗手池上，这下需要他稍稍仰着脖子。

　　宋时礼手在姜祁身上游移，从唇吻到女人的脖颈，再吻到锁骨。
　　姜祁手慢慢地往下探，快抵达她的目的地时，宋时礼抓住她的手。

　　“我没有那个。”宋时礼低喘着，轻声开口。
　　姜祁了悟，略一思索，回他“咱回去不是要结婚了？”

　　宋时礼没吭声，姜祁低笑，捏住他的下巴，“小宋同学这半年有乖乖的么？”
　　他知道姜祁在问什么，他也是真的忍不住了，他太想姜祁了。

　　“我很乖，我家门都没出，妹妹和妈妈都可以给我作证。”
　　姜祁笑意更盛，宋时礼今天真的太像个小朋友了。

　　短暂的暂停后，便是更深切的急不可耐，从洗手台到马桶再到床上，折腾到了后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