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有微光》拾花照海

3、好厉害

　　搬来这里后，这个小屋子还是第一次来客人。

　　房子是新装修的，因为偏僻，房租也低，除了床和几件日用家具，没有装饰，也没有生活气息，如果不是有几件锅碗瓢盆，根本看不出来有人住这。

　　简单来说，她根本没有把这里当成“家”，只是一个落脚点。

　　屋子里没有沙发，鹿雨汐不好意思地笑笑，对着刚进门环顾四周的苏喻道：“你先坐下休息。”

　　幸好餐桌那里有几个凳子，客人来的时候还能应急。

　　她起身将新买来的菜一一打包放进洗菜池清洗，随口问道：“你有什么忌口吗？”

　　“没忌口，吃什么都香。”他看够了，跟着走进厨房来打开冰箱，将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放进去，留下一些速食装盘。

　　“这些是你买的。”他打开一定看到自己没有存货的冰箱了，愈发觉得不好意思。

　　一些速食小菜，苏喻戴上手套，拆出一部分来装盘了。

　　“又拒绝我一次了，还是不想欠着我？”他偏过头来有些无奈地笑着，额前碎发稍有些长，让他的眼底稍显无光，“你请我吃饭，我也欠你人情啊。已经让你出了劳动，自带食材不是应该的？”

　　鹿雨汐不知如何回话，继续洗菜掩饰尴尬。

　　看她熟练地起锅做菜，她刚开火，苏喻便在一旁坐着侧目注视，好像她在做什么绝世大作一般眼眸晶亮。

　　苏喻继续笑眯眯：“姐姐好厉害啊。”

　　“这有什么厉害的，家常便饭而已。”

　　“家常便饭，我也不会啊。”他为难地皱了一下眉头，“我第一次下厨想给家里人做菜，结果锅底都是糊的，洗了三天才堪堪洗好，我刚要独立的时候，我妈还说，我恐怕要饿死了……不是遇到姐姐，我估计今晚又要可怜兮兮地煮泡面吃了。”

　　他又看向锅里的菜：“姐姐自己照顾自己很久了吧？能做出这么多吃的，你要是不厉害的话，就没有厉害的人了。”

　　好厉害……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夸她这三个字了。

　　以前她包揽家里的菜，可是爸妈做的生意回来吃饭的时间并不固定。

　　更别提生气骂起她来的时候，言语之间，她就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

　　而对上苏喻那副认真崇拜的眼神，她偏开目光，翻炒着手里的菜生硬地说，“做菜算什么，你独自生活一段时间，我这些……根本不够瞧。”

　　不是苏喻来这里，她就随便糊弄一下简化步骤，但是有了客人，她自然拿出十二分的认真来对待。

　　“姐姐不懂每天都在吃清汤挂面的痛……”

　　“啊？”她抬头望向苏喻，他的视线正在看着一边的面条，表情深恶痛绝。

　　“为啥不吃别的？”

　　“只会做这个。”他坦言，“因为太宅了，又不会做饭，只能吃外卖，但是外卖好贵啊……我现在又没有多少钱，肉疼。”

　　有人和她一起吐槽生活，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陌生人的夸奖只是一时的恭维，但仅仅这一句，她突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原来不止自己活的有多么差劲。

　　“你这样说的话，宅在家，不工作吗？”

　　“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苏喻又叹了口气，立在一旁道，“我又是个……害羞的性子，没什么生活经验。”

　　“我不觉得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害羞。”她不觉间说出心里话。

　　“那是因为姐姐太亲和了，实际上，我很腼腆的。”

　　一点都没瞧出来。

　　嘈杂的声响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因着苏喻蹭饭的态度，她心里那些“欠了苏喻人情”的感受逐渐缓解。

　　随后，她听到了电话的声响，于是她熄了火，苏喻很善解人意地转身走出厨房。

　　是孟芳云的电话。

　　上次吵架过后母女俩一句话也没说，因为孟芳云不仅退出了家人群，又把她拉黑了。

　　鹿雨汐更憋屈，工作已经很累了，无法沟通，干脆就不沟通。

　　她还记得孟芳云在家人群骂她白眼狼的话。

　　那一天，妈妈和妹妹吵了不知道多少条，甚至越来越激烈，鹿雨莹发消息：都怪你们没有钱！我同学哪有像我过的这么苦的！

　　孟芳云也气了：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来报恩的！怎么就你们两个，报仇似的！我跟你爸累死累活的不就是为了你们两个有出息！

　　每当她生气的时候，总是会把她们两个联系在一起骂，言语间埋怨都是因为她没出息，都是因为她之前说工作太累，影响到鹿雨莹不愿意好好上学。

　　习惯了，不是第一次了，但她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一句：我怎么没出息了？

　　孟芳云的怒火噼里啪啦地烧到了鹿雨汐身上：别人考了考编进了单位拿了铁饭碗，咱们村月月没上高中，做主播年薪换了两辆车了，还把对象带回家了，你上学上了个什么？现在男朋友都没谈一个，你都多大了？

　　在她眼里，有出息和面子、赚钱画等号，她成绩好的时候，孟芳云大嘴巴到处炫耀她考了多少，搞得人尽皆知，高中时代她听到最多的就是“你这么厉害，一定能去个985，211吧？”

　　“哎呦，可不敢说。”孟芳云捂着嘴粗着大嗓门笑，那胜券在握的模样仿佛她一只脚跨进了高校大门。

　　许是期待拉得太高，她摔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其实她的分数可以有更多选择的，去省外也能擦线，但她们这里卷的厉害，孟芳云说，你离家近一点就行了。

　　而后为她的志愿进行一番指导，“女生当个老师挺好的。”

　　所以，她选了一所普普通通的师范大学，过完了普普通通、毫无起伏的四年。

　　不喜欢的职业，历经四年还是喜欢不起来，自己都稀里糊涂的看不清未来，怎么能做老师这种传道受业的职业？

　　她觉得自己无法胜任。

　　往编制走的路比高考还要卷，她选了县城的编制，一个名额有近五百人去抢这个名额，理所应当，她落选了。

　　但孟芳云仍然没有放弃让她当教师的路，甚至想找关系让她进县城这听上去还不错的私企。

　　面试那天，主考官似笑非笑的眼神让她浑身像蚂蚁在爬，像是一个被当场被抓住的小偷，短短十分钟的试讲，恨不得让她逃离这个世界。

　　结果自然而然，仿佛羞辱般的，给了她一个最差的名次……

　　说来她的确是最差，因为那是社招，来这里面试的考生多多少少有几年实习经验，只有她一个毕业没有丝毫经验的学生。

　　她的信心及自尊降到最低点。

　　而后，她自己去了离家稍远的地方，开始投简历找工作，从零开始，进了这家公司直到最今。

　　尽管她的工资比编制还要高，但在孟芳云眼里仍然是拿不出手的，所以她将目标换成了为她找一个有钱的男人上面。

　　可她工作实在太累，提不起一点精力，每次对孟芳云推来的相亲对象，她连了解的欲望都没有。

　　到今天，成了孟芳云眼里没出息的孩子。

　　他们吵来吵去，鹿雨汐又哭了，不是多伤心，但她控制不住，怎么人生就过成这样了？

　　她才25岁不到，人生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在这个过程中，爸爸鹿添没有发表任何话。

　　在她成长这几年，爸爸一直是一个存在感不强的位置，不会给她提供任何指导，甚至在孟芳云骂她的时候，也不会出来维护她。

　　这个家，孟芳云的话是绝对的权威，她说的一切都是正理。

　　“你奶奶要过生日了，你哥寄的羊奶已经到了，你可别忘记。”

　　电话里，孟芳云不提先前的事，无情下达命令，将她的思绪收回来。

　　不是这件事，她根本不会打这个电话。

　　“知道了。”鹿雨汐提前下单了阿胶糕，卡着时间，正好是奶奶过生日那天送达，不过她没有和别人说而已。

　　“你哥这几箱羊奶上千，你别买太廉价的东西，到时候我去送的时候都拿不出手，还有，你别忘了当天早点打个电话，一定要比你哥早些……”

　　后面的话她已经不想听了，好不容易恢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胡乱应答，孟芳云似乎听到了她的心不在焉，觉得她敷衍：“你在外大半年才回来一次，说你两句还不回话，我都是为你好，赚钱了要记得回馈，别做什么白眼狼……”

　　苏喻重新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刚才还好好的鹿雨汐，此刻正闷闷不乐。

　　他没说什么，端着菜端到餐桌上。

　　短短时间里，鹿雨汐已经想清楚了，这样的话不是一次两次了，难不成她还没有习惯吗？

　　片刻后，她强行露出一个笑容，回到餐桌时，就看到苏喻举着手机，寻找一个非常完美的角度，打着灯光拍摄桌上的饭菜。

　　她不理解，歪头表示疑惑。

　　“不是说饿了吗？”

　　“看着就有食欲，所以我一定要留下来纪念。”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微跳动几下，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鹿雨汐觉得没什么必要。

　　不过是很寻常的家常菜，她和苏喻坐在餐桌的两端，她在这边埋头吃肉，对面苏喻忍不住发出一声声喟叹。

　　“哇塞，真的超级好吃啊！我觉得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事物！你是有什么独门偏方吗！教教我教教我！”

　　“以后我自带食材上门作为学费，多的给你放冰箱，当做我的求师费吧？”

　　“行吗？鹿师傅？”

　　吃饭也不安静，他真的有些浮夸，顶着一双星星眼，鹿雨汐被他逗笑了。

　　“咳，我工作很忙。”

　　“哎……早知道就偷师了。”他颇为遗憾。

　　苏喻吃完饭也没有多留，刷碗过后，起身告辞。

　　鹿雨汐送他到客厅的时候，突然发现门口的圣诞树不知何时被他搬到了屋里。

　　“多的学费，真的不行吗？”他歪头道，“姐姐欠我人情了。”

　　他眨眨眼向她笑，十足的狡黠的小狐狸。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鹿雨汐很怀疑他就是故意搬进来。

　　“逗你的，圣诞快乐。”然后在她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捂住耳朵，逃似的回到对面拉开门躲进去，“不要拒绝我！”

　　提前预判她的动作了。

　　但想必他的行为就是年纪小，爱玩天性吧。

　　这个新邻居，还挺有意思的。

　　她关上门，借着灯光打量着这棵圣诞树，此刻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重新装饰好。

　　原本空旷的客厅，也因为圣诞树的存在，多了一分生机和仪式。

　　很漂亮。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来拍了张照片，转到背面，这才发现树后藏了个包装好的盒子，上面贴了一张便利贴，画了个很可爱的小人，穿着羽绒服戴着帽子，正是她出门那一刻的装束。

　　“送给新邻居。”

　　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她忍不住笑了。

　　她拆开盒子上的丝带打开来看，见是满满一盒子的糖果，可这重量明显不对，她伸手扒拉几下。

　　藏在糖果里的，是一颗红透的平安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