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程又又》祈明佳

8、24

　　谢遇人生中来自父母教导的第一堂人际交往的课程，是关于如何正确表达情绪。

　　所以即便上官仪已经提前把这件事情告诉他，而他也已经有心里准备，但是当程幼幼说出柯诚告诉他的那个十分荒诞的理由之后，谢遇还是忍不住气笑了。

　　他要求程幼幼给他两分钟平复心情，于是他将手上的食物放到桌子上，转身进厕所呆了会儿。当他折返回去再度和程幼幼沟通时，他已经能够达到一个十分平稳的情绪状态了。

　　“你怎么看？”谢遇将烤盘塞进烤箱，脱下两只棉布手套，很镇定地打开两听可口可乐，随后又去橱柜里拿了根吸管给程幼幼塞好。这是程幼幼的习惯，他喝东西更喜欢有吸管——而且必须是五颜六色的、带旋转的吸管——谢遇注意到后，谢家的橱柜就一直都放着塑料吸管。

　　程幼幼一边拿习惯往里面戳，一边跟刚回神一样，很茫然地反问，“啊，这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吗？什么我怎么看？”

　　谢遇说，“比如对同性恋的看法之类的，或者怎么看待柯诚什么的？”

　　程幼幼咬紧吸管，冷不丁来了句，“阿遇是喜欢男生的吧。”

　　“不过那个人不是柯诚，对吗？”

　　“小时候郑阿姨总说我特别了解你，其实你更了解我才对。”

　　这是没有否认的意思了，室内难得静谧。

　　谢家椅子高，他整个屁股都坐在椅子上，两只脚悬空荡来荡去，他就低头看灯光下自己脚的影子也跟着荡来荡去，“阿遇怎么样都是我好朋友啊，所以没有关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程幼幼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并且奇怪。他保持自己优良的追问习惯。

　　“那你初中那段时间突然变得很奇怪，也是因为发现自己是同性恋，所以不敢和我说吗？”

　　空气炸锅里的薯条好了，机器发出“叮”的一声，程幼幼听到谢遇的叹息声。

　　“幼幼，我有好多事情，可是我现在不可以告诉你，等到高考之后好吗？”

　　这个回答，让程幼幼十分不满意，他很低地问，“不是答应我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我吗？”

　　他们从不吵架的，虽然有过些微的争执，但是谢遇可以完美地找到适合程幼幼的台阶，完美地照顾他那些别扭的情绪。不过这一次，谢遇好像在面临一个十分复杂而棘手的问题，他用一种程幼幼看不懂的目光望过来。

　　程幼幼继续追问，他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柯诚说的应该并不是真话，“所以那一天，柯诚说了什么让你那么生气啊？”

　　谢遇转移话题，他在慌乱中完全用错方法，甚至几近胡言乱语，“我给你的笔记你都看了吗？”

　　这好像完全点燃了程幼幼的怒火，或者应该说，从第一次他追问谢遇谢遇不说之后，他就已经在克制自己生气了。

　　“你从来都不说，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你变得好奇怪。但是现在你也好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

　　说到最后，他突然感觉到那些掩埋已久的愤怒逐渐升腾，就像烧开的水一样咕咕往上窜，直窜到他面庞上，呈现出一种生气的红润来。

　　“我说过了的。”谢遇没办法把这句苍白的辩解说出口。面前的一切都超出了他所有的安排，但他知道这些事情不可以在今天和盘托出，面对虎视眈眈的柯诚，他必须稳扎稳打，按照原来的计划在高考以后再说。那样才有胜算。

　　但是对于程幼幼而言并不是如此。

　　他以为今晚谢遇会给一个答案，但谢遇没有，谢遇走上前来，伸出手想要摸他耳垂，这个动作是很多年的安抚动作，以前每次有小生气，谢遇一闹他，程幼幼就害羞，过后再承认全部错误，再答应一些买零食啊陪玩啊之类的条件，程幼幼就不会生气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

　　程幼幼还不及躲开，之后又伸出手很是用力地挥开了。

　　他并没有想到这一下会打到谢遇的手，灯光下那块皮肤整块儿都泛起红色，程幼幼抿紧嘴巴，当愤怒退却，他开始委屈。

　　谢遇说，“对不起，幼幼。我保证我高考之后就跟你说，你给我一点时间。”

　　“如果我就要现在知道呢？”

　　谢遇不说话了。

　　这下他们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他们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在这种安静里，复杂的情绪交织，空白的压力好像要把整个人都埋进深海里。

　　程幼幼咬了咬嘴唇，眼眶凝了一点水，“明明拉过钩要像小时候一样坦诚的。”

　　这句话一下子撞进他的心里，谢遇几乎屏住了呼吸。

　　今天晚上，谢遇请了第三节晚自习的假，提前回来。一方面今天小测结束，作业很少，另一方面程幼幼闹着吃的网上推荐的一款烤鸡到了，谢遇想提前回来给他准备一下。

　　在那之后，他才看到了上官仪发送的信息。

　　柯诚从来没有低估程幼幼的敏锐程度，他却低估了柯诚的聪明。

　　那个问题对于别人来说不重要，但是对于性格使然的程幼幼来说，没有得到来自谢遇的准确答案，就是不对劲的。

　　因为从小到大，他们从来没有隐瞒对方任何事情。

　　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不是正常的朋友关系需要做到的标准。

　　即便后来谢遇认识到了，但程幼幼没有，毕竟放纵他的那一方是谢遇。

　　而且，虽然程幼幼从来不说，不过他对谢遇，与谢遇对他都有一点隐秘的占有欲。

　　要知道，在短短十几年里，他们就已经占据了彼此一半的人生，彼此都将对方放在重要的朋友的位置上——至少程幼幼是如此想，当然，他如果知道谢遇怎么想，一定是会吓一大跳，并且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那盘烤鸡被谢遇转交给郑佳了。

　　周五早上，谢遇捧着烤鸡敲响程幼幼家的门铃，郑佳已经去上班了，程济出差刚回来，还在家。

　　眼见是程济，谢遇露出标准的好孩子笑容，“程叔早。”

　　程济也乐呵呵地回复，随即又有点疑惑，“早啊小遇，对了，幼幼没有给你发信息吗？他已经走了，上学去了。”

　　谢遇面不改色地把烤鸡转交给程济，“哦，我忘记看手机了。光想着把他昨天晚上没吃上的烤鸡拿来给你们了。”

　　“嗨，幼幼就是小孩儿脾气，得亏你照顾了。”

　　和程济告完别，谢遇马上掏出手机，微信没有新消息。他皱眉，心里有些不安，马上给程幼幼发信息，果然看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这一次，程幼幼是真的非常生气。生气程度可以排到他们相识以来的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