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笙不语》大雨时行

12、江南水乡

　　心理团队日常测试评估后，继续进行会议分析。
　　主要针对二年一班同学们的安全感依赖，集中在闻初岁一人身上。
　　这种‘创伤性转移依赖’脆弱且失衡，不利于集体安全感的重建。

　　而在敲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时，随行助理特意提醒已近月底。
　　“各位老师，国庆节要来了，法定放假时间是七天。”
　　团队成员面面相觑，又恍然轻笑起来，将治疗方案推迟到节后。

　　“声笙，专家都说了——假期旅游有利于心理康复。”
　　岁岁挟专家以令声笙，举着班群里的最新通知踮脚，坚持让声笙亲眼目睹，“你看看嘛。”

　　闻声笙收起裁缝剪，认真浏览着通知。
　　她正打算按照老规矩，给岁岁买到璟城的机票，让她去找初律玩，没想到刚伸手比划，就听见小姑娘道：“所以声笙，我们一家三口去旅游吧？”

　　什么？
　　一家三口去旅游？
　　闻声笙摇头：【国庆店里生意很好的，我才不要离开。】

　　岁岁苦口婆心。
　　“声笙，钱是挣不够的，但人总要给自己放假嘛，再说店里还有支柱呢，是吧夏姐姐？”

　　夏天生欢快旋转后，双手托脸比划着花开，大写的红光满面。
　　“对啊声笙姐，店里有我呢，你就放心和初律、岁岁去旅游……好吧，我坦白，初律给我发了国庆假期三倍工资和红包，谁能不为钱卖命呢？”
　　那叫一个坦白从宽，理直气壮。

　　闻声笙：……
　　岁岁抓着她胳膊摇晃，像只粘人的小狸花猫。
　　“声笙去嘛去嘛，岁岁还从来没有和你一起去旅行呢？”

　　小狸花猫太过可爱，闻声笙都被萌化了心。
　　可是想到去旅行，又会打心底升起抗拒。
　　她从没离开过江洹，骨子里都透着对家乡的依恋，哪怕只是假设离开，都有种莫名上涌的焦虑和惶恐。

　　岁岁小脸在她手背上蹭了蹭，小姑娘心思细腻，察觉到她不对劲。

　　夏天生眨了眨眼，吹了个暗示性口哨提醒岁岁，小姑娘和她打眉眼官司，终是重重点头下定决心。

　　她跟兔子似的蹦开，捧着手机欢呼状。
　　“声笙不反对就是同意了，太好了，我要赶紧跟初律说订票，旅游目的地先向你保密，但是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
　　夏天生立马附和，“我作证，是真的。”

　　闻声笙刚从那种潮湿、黏腻的不自在中抽离，就瞥见岁岁和夏天生拍手庆贺的热闹场面。
　　夏天生还假装手握礼花筒，嘴里模仿着‘嘭嘭嘭’声。
　　岁岁应景的伸出手，去接‘皇帝的彩带’。

　　两人一唱一和，演得还挺沉浸。
　　闻声笙简直没眼看，更懒得戳穿。

　　总之，事已成定局。

　　放假前的最后一次心理干预，依旧是在大礼堂。
　　团队各自分工。
　　一方面在会议室，对二年一班家长们强调旅行注意要点，尤其是和孩子相处模式，尽量给孩子营造积极轻松的旅行氛围。

　　另一方面则是以旅游为话题，让孩子们自由讨论。
　　心理师会观察孩子们的情绪反应，及时给出指导。

　　小组长郑浩原本兴致勃勃，爸爸妈妈说带他去阿勒泰旅游。
　　阿勒泰，电视上的阿勒泰！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炫耀，同学们都凑到闻初岁跟前，问她要去哪里旅游？
　　难不成她去哪里，大家还要跟着去啊？

　　郑浩噘着嘴，睨了眼起身发言的闻初岁，她没说国庆去哪里旅游，反而提起她五一假期的旅游经历。
　　还装神秘，该不会国庆根本就没打算出去旅游吧？

　　郑浩憋着一团火，等轮到他发言，眼锋直指闻初岁。
　　“我们家这次假期，爸爸妈妈带我去新疆阿勒泰旅游，票都已经订好了，我们家说到做到，可不像某些同学，没有旅行计划坦白就是了，还非要拿过去的充数。”

　　这话很是意有所指。
　　就差明着说‘某些同学’是闻初岁。

　　愉快的气氛降到冰点，大礼堂的阳光都蒙上阴影。

　　闻初岁不想理会他，谁知郑浩还得寸进尺。
　　“说的就是你，闻初岁同学，你该不会因为没爸爸，所以不知道去哪旅游吧？”

　　儿童治疗师章老师抬眸观望。
　　门外带伤的云慧老师蹙起眉头。
　　云慧老师身旁的Laurent和应少冲神情各异。

　　闻初岁双手抱臂，很是不屑的道：“爸爸，是什么必需品吗？”
　　郑浩愣住，“爸爸可是一家之主，是能挣钱养家的顶梁柱……”

　　“孤陋寡闻，”闻初岁甩出一张成语攻击，郑浩都听不懂的那种，“你不会没看过《西游记》吧？唐僧师徒经过女儿国，国王和百姓都是女子，我们闻家就是一个女、儿、国。”
　　“我妈妈、我小姨、我闻初岁，都是家里的顶梁柱。”

　　郑浩被打击的一愣一愣，又强壮镇定道：“可是，可是我妈妈说……”
　　岁岁拿起一只笔，手指装模作样按了按，朝着郑浩方向举起。
　　“你妈妈说什么，你大声点，对着这根录音笔说清楚，如果涉及到人身诽谤和攻击，回头正好当物证。”

　　郑浩咽了咽口水，慌得眼泪都飚出来了，他习惯性想找老师求助。
　　岁岁看了眼儿童治疗师章老师，咽下更有攻击力的话。
　　反手收回笔，也收起身上的刺。

　　礼堂门外。
　　云慧老师面色复杂，朝Laurent和应少冲尴尬一笑。
　　对于郑浩同学总是挑战闻初岁同学，越挫越勇还越挫越勇，完全没有吃一堑长一智的记性，也是很无奈。

　　“让两位见笑了，小孩子嘛就爱斗嘴。”
　　“哪里哪里，简直天籁之音。”
　　Laurent努力憋笑，一张俊脸都成了表情包，听到这话扭头评价。

　　应少冲没拦住，只好颔首道：“让云老师见笑了，他中文不好。”

　　等云老师先行离开。
　　Laurent肘击应少冲，“我中文好得很，岁岁的话就是天籁之音，尤其是那句‘必需品’。”

　　郑浩妈妈也没想到，等孩子团体干预出来，登时迎来灵魂暴击。
　　“妈妈，你真的是喝了子母河的水，一个人生下的我吗？那爸爸呢，他是后来才加入我们家的吗？”
　　郑浩妈妈：……

　　岁岁从身旁经过，脚步轻快的奔向闻声笙。
　　落在观察的儿童心理师章老师眼里，活脱脱一只软萌兔，哪有半点刺猬样？

　　飞鸟越过头顶，奋力向蓝天翱翔。
　　在它之上，银翼飞机穿云而过，轰鸣声压制了所有细微的振翅声。

　　江南水乡是写意的。
　　它朦胧飘渺，秀美清幽。

　　江南水乡又是写实的。
　　它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闻声笙跟着姐姐穿巷而过，一行人停下来的时候，她仰头对上木制牌匾。
　　——婵娟汉服写真馆。

　　主打古风复原妆造的店铺，壁画是神态各异的汉服美人。
　　内里汉服分门别类，让人简直眼花缭乱。
　　店员小姐姐送上糕点茶水，闻声笙正要伸手，就听见姐姐指着她道：“给我妹妹做造型……”

　　谁？
　　闻声笙爪子一顿，茫然眨了眨眼。

　　机械抬眸时，对上长发簪挽，着青绿旗袍的美人。
　　美人朝她嫣然一笑，手中檀木扇挑起她下巴，红唇一张就是句名人名言，“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噗~
　　看过《红楼梦》的闻声笙实在没忍住。
　　笑意如烟花般绽开在眼里，肩膀也随之颤动。

　　初弦嗔了眼美人，“没个正行。”
　　经她介绍闻声笙才知道，美人是这家汉服写真馆的店主，有个诗一般的名字，宋婵娟。

　　宋婵娟收回檀木扇，牵着闻声笙的手起身，就往楼上走。
　　“你姐姐早就给你选定妆造，我原本迟疑，如今看到妹妹，就觉得相得益彰。”
　　“妹妹放心，你要上身的服装是新款。”

　　不是，等等？
　　怎么就选定妆造，怎么就新款了？
　　闻声笙脚步一顿，抓着栏杆借力，引得宋婵娟好奇回望。

　　【我没说要拍汉服写真呐。】
　　闻声笙跟她无效比划，干脆转过身，对身后的初弦严肃强调。
　　初弦不动如松，一个响指召唤岁岁探头，小姑娘亮出‘言出必行卡’。

　　“岁岁，言出必行哦！”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闻声笙深有体会。
　　她恨不得把卡面盯出洞，从未想过卡没被焐热又还了回来。

　　好好好，感情在这等着她。
　　母女俩真是算无遗策，一个大狐狸，一个小狐狸。
　　她分别指了指，咬牙切齿上了楼。

　　岁岁鼓了鼓腮帮子，“初律，声笙生气啦？”
　　初弦轻捏她脸蛋，“没关系，她很好哄的。”

　　珠帘摇曳，玉佩叮咚。
　　闻声笙忐忑又期待的走出来，不自在的垂下眼眸。

　　宋婵娟轻摇檀木扇，信心十足的挑眉道：“两位家属，怎么样？”
　　大狐狸和小狐狸先是眼睛一亮，视线从下而上定格在闻声笙脸上，随即呱唧呱唧鼓起掌。

　　惊叹溢于言表。
　　闻声笙理了理放量很足的广袖，抿唇看向姐姐和岁岁。

　　初弦打头阵，“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
　　岁岁欢呼道：“……思、之、如、狂！”

　　闻声笙先是害羞，又没忍住比划。
　　【我没教过岁岁《凤求凰》，你让她现学的吧？】
　　初弦摊手一脸无辜，“虽然现学现卖，但是名副其实。”

　　轰——
　　闻声笙脸红到耳朵根，面上有层层妆容压制看不出变化，但没有佩戴耳饰的耳垂晕染开红霞。
　　感受到心脏的狂热跳动，手指无措的动了动，在姐姐和岁岁灼灼目光下，她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索性选择抬袖遮面。

　　“啧啧啧，这才哪到哪？”
　　初弦笑着打趣，“我还没说《洛神赋》和《神女赋》呢？”
　　岁岁犹豫道：“不是我不背，是那两篇太长了，声笙你放心，我回头一定努力……唔唔唔唔唔。”

　　够了，我说够了！
　　闻声笙一把捂住她的嘴，把那些话都压回肚子里。

　　“既然家属满意，正主也满意，那么……”看够热闹的宋婵娟出声道：“正是小镇好风景，慢走不送给好评。”

作者有话说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求凰》司马相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