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笙不语》大雨时行

10、在商言商

　　事发后，周航和云慧老师，被救护车送去了中心医院。
　　二年一班的学生们，就从教室转移到了大礼堂。

　　这里安静、空旷，采光也很好。
　　同学们也逐渐安静下来，在老师的带领下通过游戏转移注意力。

　　从道具室出来，应少冲和Laurent送闻初岁前往礼堂。
　　Laurent飘忽的眼神，时不时落在小姑娘身上。
　　闻初岁捕捉未果，索性主动站定，等待Laurent的自投罗网，两双眼睛跟比赛似的越瞪越圆，谁都不肯服输眨眼。

　　应少冲：……

　　Laurent率先败下阵来，他郑重伸手自我介绍。
　　“很高兴认识你，闻初岁同学，我是Laurent.”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Selene闻初岁。”闻初岁小手回握。

　　双方初步认识完毕，Laurent正要收回手，却发现手指被小姑娘攥着。
　　他疑惑挑眉里，小姑娘表情严肃的又重复了一遍。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Selene闻、初、岁。”

　　Laurent不解，但还是配合。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Laurent.”
　　“我是Selene 闻、初、岁。”

　　“……”
　　找到规律，分析规律，应用规律。

　　Laurent明白了，他欲言又止的垂下眼眸，在小姑娘等待下再度开口。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Laurent 罗、浮、春。”

　　听到对方自报中文名，闻初岁满意的松开小手。
　　一旁看戏的应少冲都想鼓掌。
　　小姑娘的确难得，竟然能让Laurent承认自己有中文名。

　　彼此认识就是朋友了，大朋友Laurent兴冲冲采访。
　　“岁岁，你当时不害怕吗？”
　　“害怕解决不了问题，也就没空害怕了。”

　　小朋友的回答简单而直白，让两个成年人都心生感慨。

　　临到大礼堂时，小姑娘就上次误会应少冲骚扰行为而道歉。
　　“……声笙和我解释过了，我的确误会了您的动机，只是一直没机会遇到，闻初岁正式向您道歉。”

　　应少冲没想到还有他的事，神情都柔软起来。
　　小姑娘晶亮的眼里盛满真诚，一看就是认真的。
　　他点头回应，“好，你的道歉我收下了。”

　　目送小姑娘摆手，脚步轻快的进入礼堂。
　　礼堂里响起同学们的惊喜和招呼声，这个递给她蜡笔，那个送上画板。
　　活脱脱二年一班的定海神针。

　　听到动静的Laurent和应少冲视线交汇。
　　前者好整以暇道：“怎么样，要不要出手帮帮这些孩子？”
　　后者没有回复，转而朝着礼堂侧廊走去，修长的身影被阳光吞没。

　　侧廊的栏杆旁，应少冲拨通电话。
　　联系人正是全国知名的北辰心理工作室创始人，兼心理咨询师Scarlett。
　　也是他的二姐应少商。

　　舒缓、柔和的声音传出，对方在了解情况后，很快给出回应。

　　“我可以紧急安排团队前往江洹，进行专业的心理危机干预。”
　　“但是你能明确，校方到底想要什么？”
　　“对于此次校园危机中受伤的师生，及其受惊的学生们，校方意在一次精确的测试评估，还是阶段性的心理治疗？”

　　一连串的精准提问，让应少冲敏锐洞察。

　　测试评估服务于学校管理者；
　　心理治疗服务于受伤的师生。

　　“二姐的意思是？”

　　“在商言商。”
　　“我们北辰心理工作室，可以对江洹一小校园危机事件提供公益援助，但同时期望能获得授权，将此次专业化干预流程，在严格匿名与脱敏后，转化为独家教学案例，用于专业的教研和行业交流。”

　　应少冲听明白了二姐的言外之意。
　　——避免外行指导内行，此次干预，校方需配合心理团队而非指挥。

　　很快，秦川以应氏国际医院外联部副部长的名义，拿着电子版本的《案例授权协议》和《咨询服务知情同意书》去和校领导沟通。

　　前者需要校方签署，后者需要学生监护人签署。
　　如此，心理团队才能无后顾之忧。

　　江洹一小，会议室。
　　二年一班家长们鱼贯而入，看到在座的校领导们，大家心里都窝着火气。
　　好不容易进来学校，还是看不到孩子，得按照什么流程先来开会。

　　开会开会，这么能开会，怎么不跟那蒙面劫持孩子的人去开会？

　　闻声笙安静落座。
　　没在意郑浩妈妈的打量，也没注意到校领导们的视线。

　　郑浩妈妈用排除法，确认受伤的孩子是周航。
　　根据班级课表，受伤的老师……是班主任云慧老师。

　　“家长们请放心，咱们学校第一时间沟通校医务室的秦副部长，通过内部渠道，联系到全国知名的北辰心理工作室团队，团队正在赶来的路上，届时孩子们将会接受到最专业的心理疏导。”

　　校长说到这里，在座的秦川起身颔首。

　　“同时，按照心理团队的远程指导，孩子们正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中，由老师进行安抚和陪伴。”
　　“至于为什么是异地工作室，自然是处于保密性和专业维度的考量……”

　　家长们的私语声透过窗纱，惊起树上的鸟儿。
　　鸟儿呼啦啦振翅间，朝着礼堂方向飞去。

　　《心理咨询知情同意书》分发到手，A4纸上还带着余温，闻声笙认真浏览到底，才拿出手机拍照，打算发送给姐姐初弦。
　　专业领域就该咨询专业的人。
　　何况专业人士还免费。

　　图片处于加载进度的提示，才让她发现手机没网。
　　大概是离开店铺后，就没打开过网络连接，她下拉菜单栏准备连网，德育主任轻咳一声，像是有话要说。

　　“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着重提出来，和各位家长们探讨。”
　　“此次事件中，二年一班的闻初岁同学十分勇敢，在紧要关头选择救人，这是值得鼓励的。”

　　闻声笙眼底闪过疑惑。
　　岁岁只报了平安，具体什么救人的事情她还不知道。

　　家长们齐齐看向她，又随着闻声笙的视线看向德育主任。
　　“但是，”德育主任话音一转，“闻初岁同学使用文具自制弹弓，去阻止犯罪嫌疑人的这一行为是危险的，违背了学校的安全教育，也极有可能对其他同学造成错误示范，我们也是不提倡的。”

　　家长们都听糊涂了。
　　怎么又说闻初岁救人，又说闻初岁不该救人？
　　这到底是救了还是没救啊？

　　闻声笙倒是听懂了，她伸手从包里拿出笔。
　　在知情同意书的背面画了颗大桃心，流畅的斜线填充后，举起向众人示意。

　　接着，她左手捏纸，右手持笔。
　　右手无声蓄力，笔尖猛然刺破纸面，她才缓缓撤回分开展示。

　　秦川叹服。
　　要不是场合不对，还真想热烈鼓掌。
　　郑浩妈妈懂了，“岁岁小姨的意思是，同样的一只笔，既能用来写写画画，也能用做伤人的利器。”

　　闻声笙点头，目露嘲讽。
　　哑巴不会说话，但又不是不懂道理。
　　说什么自制弹弓性质危险，还能比有人强闯校园，伤老师劫同学更危险？

　　有家长拍桌子附和。
　　“可不是嘛，总不能因为笔可能伤人，就不准所有孩子使用吧，那还上什么学？”

　　德育主任没想到心思被点破，不但没压制住家长们，还起了反向作用，脸色越发难看。
　　他下压双手，想说些什么。

　　会议室大门被推开。
　　来人雾霾蓝真丝衬衫，搭配白色西装阔腿裤，微卷的长发披在身后，步履潇洒的走进来。

　　“看来双方分歧很明显。”
　　“校方主张‘程序正确’，我方认为‘生命至上’。”

　　这句话实在是犀利，就差明着说学校的‘以人为本’是空谈。
　　德育主任更是脸色涨红，扶着眼镜打量道：“你，你是谁？”

　　闻声笙一脸惊喜里，来人近前轻拍她肩膀。
　　“律师初弦，闻初岁的家长。”
　　“来学校之前，我去了趟中心医院，见过周航妈妈和云慧老师，知晓了事情全过程。”
　　“却没想到，我家孩子的‘见义勇为’，竟被校方认为‘程序错误’。”

　　有姐姐坐镇处理此事，闻声笙也懒得待在会议室。
　　她踩着草坪上的石板路，一步一步往路尽头漫步，手上拿着凉透的豆沙包。
　　还是出门前，夏天生塞到她包里的。

　　包子皮很暄软，豆沙入口绵密，带着微甜。
　　闻声笙咬着包子坐到椅子上，觉得有点干噎的时候，斜斜伸过来一瓶水，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她谨慎扭头，落入一双丹凤眼里。
　　是他？

　　应少冲示意她检查密封瓶口，用手拧开递给她。
　　三分之一的水下肚，闻声笙才舒坦过来，等瓶盖拧好放在身旁后，对落座的应少冲比划着道谢。
　　差点忘了，这位应助理应该不懂手语。

　　闻声笙用手机备忘录打字给他看。
　　【谢谢】
　　“不客气。”
　　“多少钱，我给你。”
　　“……”

　　闻声笙说到做到，叼着包子取出钱包，一脸期待的等他说价格。
　　应少冲失笑，从善如流道：“三块。”

　　闻声笙伸手数出三张一元，又转而取出五元纸币递过去。
　　她嘴巴鼓囊囊的，一手拿包子，一手打字。
　　【三元买水，两元跑腿。】

　　还挺押韵。
　　应少冲忍住笑意，收下钱后状似无意的聊天。
　　“你喜欢用现金，倒是少见了。”

　　闻声笙朝他耸了耸肩，算是默认。
　　三两口吃完剩下的包子，拧开盖子慢悠悠喝水。

　　应少冲见状，主动提起他有一个朋友，同样爱用现金。
　　说完Laurent的现金论点，他温声问道：“那么你呢，你为什么喜欢用现金？”

　　闻声笙想了想，想到外婆的身影。
　　那位勤勤恳恳的老人，靠着裁缝铺和自己的手艺，养活了两个孙女儿。
　　柴米油盐，一针一线，都是用钱才能买到的。

　　钱，是让人踏实的存在。

　　闻声笙打字。
　　应少冲抬眸。

　　【因为钱很真实。】
　　【花出去的，买回来的，都是眼睛看得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