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幸】重逢》泊眠

8、第 8 章

　　8.

　　正式比赛并非想象中的那样轻松。

　　持续两小时的激烈对决后，三盘两胜制终于迎来决胜局前片刻的喘息时间。

　　伦敦的夏日其实算不得炎热，之前的备赛训练也无疑是有效的。其实，过往赛程中，比这更为严酷的天气和艰苦的负荷真田都习以为常。只是受到焦灼气氛的影响，他也不由自主变得有些焦躁。

　　这的确是一场平分秋色的比赛。速度，力量，球感，体能……对方选手的实力相较真田在各个维度都不相上下，让他找不到突破口。好几次，真田产生一种错觉——自己正在和另一个自己对决。

　　怎样才能赢？

　　如果不能超越自我，也许到最后只是比拼运气。

　　意志力薄弱是长时间对决后的必然结果。疲惫的状态中，人不可避免地对自身的能力和求胜之心产生动摇。然而，仅仅一刻的怀疑也可能是致命的——心的幽暗之处滋生出软弱的幻影，不知不觉中把人引入败北的深渊。

　　真是太棘手了。

　　真田喝过水，仰起头，用毛巾盖住自己的眼睛。或者说，在此起彼伏的加油呐喊声中，遮挡住自己不安的视线。

　　他试图什么都不去想，视野里却无可遏止地浮现出那人的背影。

　　“真田，有一句话你要记住，到最后，只有相信自己。”

　　——这一刻，只有相信自己吧。忘掉前一刻的失误或神技，抛去曾经全部的胜利和失败，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下一刻的挥拍之中。不再去考虑奖杯和荣誉，不再去关心积分和排名，而是回到最本质的东西上去。

　　对部分人而言，网球是为了开心，对部分人而言，网球是谋生的工具。但是网球，从本质而言只是把球击回的一系列简单动作而已。

　　虽然，虽然，常胜无败曾是他们共同的信仰。

　　如今的他仍然带着这份心情前行，却不会再那样极端地执着于结果了。

　　因为一切终将过去，而没有人会停在过去。

　　****

　　最后一球落地时，真田弦一郎仰躺在赛场上望向天空——

　　团团云雾，似是骤雨将至。

　　这是成年以来的第一次，他突然很想主动和人分享这份胜利的喜悦。于是他撑起身体望向看台，努力检索自己熟悉的面孔。可惜，除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话筒和闪光灯，他一无所获。

　　阴沉的天气没有阻挡各路媒体和记者的热情，他们显然对这位来自日本的网球选手颇有兴趣。在侃侃而谈到脸快要笑僵之后，真田草草终止了没完没了的采访问题。

　　“感谢各位，今天就到这里吧。快要下雨了。”

　　一种没由来的伤感情绪已经朝他阵阵袭来，就像雨水，要把他淹没。

　　****

　　水银柱隔着玻璃不断攀升，终于在精密的刻度线上稳稳停住。

　　41.3℃。

　　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躺在床上的真田没有想到，仅仅是淋了几天雨、打了一场比赛，自己常年锻炼的肌肉会在发热下酸痛至此——甚至连下床，他都感到吃力。房间里的冷气无法降低身体的温度，反而带来忽冷忽热交错的体感。

　　大概是水土不服的一种表现吧？太松懈了，多年没有生病，还真把自己当成钢筋铁骨了……只是可惜，浪费了原本的观光行程。

　　这样想着，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幸村精市，对于真田弦一郎而言始终是特别的存在。没有幸村精市，真田或许根本不会开始打网球，更不会打那所谓追求胜利的网球，也不会成为职业网球选手。

　　曾经，幸村问他为什么打网球，他只回答，“对我来说只有网球，仅此而已”。但是，时至今日，真田仍然记得自己忍住没有说出口的下半句——虽然，你对我来说同样重要。

　　毕竟这听起来是如此离经叛道，简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的任性游戏。

　　然而，十年过去，真田却觉得这话的分量丝毫不减，反而深刻明晰了许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和那个人的羁绊已经超越了友情了呢？

　　也许是他说着“辛苦你了”把后背完全交付给自己的时候？也许是察觉自己能对他的脆弱和痛苦感同身受的时候？也许是被催促成家时，发现除了他心里容不下旁人的时候？

　　也许是意识到即使不再打网球，自己也不想失去他的时候……

　　也许还要更早一些，早到儿时他对自己说“我会陪你到你可以为止”，早到……他们第一次相见。

　　可是，自己要如何去确认呢？

　　纵使想要旁敲侧击地了解那个人的心意，却连他的影子也摸不着——除了在梦里。

　　在幸村精市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真田常常做梦——梦见立海大烂漫的樱花和幸村的笑脸，梦见医院里昏黄的灯光和那座金色的桥，梦见训练场上他们挥汗如雨的身影……梦的锁链是如此冰冷而沉重，以至于梦里的他能够十分笃定，自己置身于梦境之中。

　　——那是脆弱的、只要他醒来就会破碎的梦境。

　　——却也是他的唯一归处。

　　正如此时此地，在长久的沉寂之后，他听到早已挂上DND的房间门铃突然“叮咚、叮咚”地响了两下。真田很确信，这是梦境。

　　而这种梦的实感在门开后看到幸村精市时达到了巅峰。

　　“恭喜夺冠，真田。是一场漂亮的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