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神专治妖怪疑难杂症》杨花过桥

2、奇怪的客栈

　　堂庭山。

　　山脉连绵千里，野草如浪。一阵山风吹来，其间夹杂着一股腥湿之气，令人颇感不适。

　　云华立于一块巨石之上，望着灰白的天空，慢吞吞地咬了一口馒头。风有些冷，味道一般，她却吃得很认真。

　　远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如落叶拂地。

　　她没回头，喝了口酒，继续往前走。

　　山道一折，风向突变，腥气愈发浓烈，像是有什么东西近在咫尺。她微微皱眉，目光扫过路旁的荒草，忽地一滞——

　　一具尸体横陈在草丛间，皮肉剥离，筋骨外露，死状可怖。

　　云华走近两步，蹲下身，手指在尸身上一按，略一思忖，便已心中有数。

　　尸体尚未腐烂，死不过三日，伤口整齐，显然出自利刃，并非妖魔所为。

　　她站起身，抬头四望，见远山寂静无声，心中暗道：“此地不善，需尽快找到青娘子。”

　　云华叹了口气，站起身，继续往前。

　　脚步声又近了。

　　声音停在她身侧，来人瞥了眼地上的尸体，语气平静：“好狠的手段。”

　　云华侧目，看了看来人。

　　少年眉目清隽，衣着素淡，却是难掩贵气。

　　她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竹筒，递过去：“拿着。”这人死乞白赖，一路尾随，无非是想让她将其旧伤彻底治好。

　　少年一愣：“何物？”

　　“清琼丹，可助你恢复灵力。”她道，“此地不善，速速离开。”

　　少年低笑，随意收起竹筒，站着不动，活像一棵赖地不走的老槐树。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少年仰首望天，神色悠然。被盯了半晌，他方才清清嗓子，慢吞吞道：“神医医术惊人，在下佩服。”

　　顿了顿，又道：“然孤身一人，恐难自保。不如……”

　　“不必。”她淡淡打断。

　　少年不怒，反倒笑了起来，“神医救我一命，家中父母教诲，有恩不报者，王八蛋也。我自是不愿做这王八。”

　　云华盯着他，伸手：“把药还我。”

　　少年闻言，笑意更深，摇头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讨回的道理？神医这般锱铢必较，未免太不洒脱了。”

　　她懒得再说，甩袖前行，衣袂翻飞如云。少年紧随其后，步步不落。

　　云华心中无奈，暗叹道：“果真是个难缠的。”

　　三月前，昆仑山落了场新雪。

　　云华刚递了辞呈，弃了天界医官之职，心情极好，去昆仑山寻药。昆仑山百年难得一雪，厚雪之下藏着一味奇药——初霁灵芝，可炼吐真丸。

　　她四处寻药之际，却偶然捡到一只翠鸟。

　　此鸟卧于雪地之间，羽毛僵硬，气息奄奄，身上落满新雪，周身却萦绕淡青灵气。

　　她原以为是只上等灵兽，想着带回去好好驯养，谁知养了七八日，这鸟竟化作了人形？

　　不仅傲慢、挑剔……还死赖着不走。

　　云华无奈，只得带着这拖油瓶继续上路。

　　山雾渐散，天地间豁然开朗。再往前行一阵，一村落隐隐浮现。

　　奇怪的是，此村屋舍竟多以客栈为主，或悬灯挑彩，或高挂红绸，极尽招摇。

　　少年扫视一圈，微笑道：“热闹，倒是个好地方。”

　　话音未落，破风声骤起，一物疾掷而来。他眼疾手快，拽住云华，铜壶砸在他们方才立足之地。

　　紧接着，瓷碗、铁盆、石块接连砸来。

　　云华挑眉：“这地方……还挺热情好客？”

　　少年冷笑，高声道：“什么人躲在暗处，出来。”

　　屋后窜出一人，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发乱如枯草，是个疯子。他嘶吼道：“滚！快滚！离开这里！”

　　正喊着，却见一老者领着村人匆匆赶来，怒斥道：“疯子！快回草屋！”

　　村人上前擒住疯子，老者作揖：“二位莫怪，此人原是猎户，妻亡后便疯疯癫癫，常胡言乱语，还望见谅。”

　　少年微微颔首，目光却扫向疯子被押走的方向。

　　云华拱手笑道：“在下寻人。是一七旬老妪，半月前入山采药，至今未归，管事可曾见过？”

　　老者笑意不改，“姑娘可去‘云来客栈’打听，那老板娘消息灵通，或能相助。”

　　云华点头，迈步而去，少年紧随其后。

　　客栈风铃叮当作响，铃上竟附有咒术，可将四方之声传入店主耳中。

　　少年低声道：“小心行事。”

　　云华微微颔首，推门而入。

　　客栈里生意兴隆，三五修士围坐一桌，有人谈笑风生，有人低声交谈，还有人闭目打坐，似在养神。

　　一名年轻的伙计见有新客忙迎了上来：“二位客官里面请！打尖还是住店？我们这儿有特制的灵膳，补气养神，客官可要来一碗？”

　　云华笑问道：“贵店的老板娘可在？想找她打听点事。”

　　伙计笑道：“哎哟！那可真是不巧了，今日老板娘早早便出了门，不知何时归来，客官是要打听点什么？”

　　云华环视四周，确实不见女子身影。她这才问道：“小哥可曾见过一七旬老妪？是来贵地采药的。”

　　伙计摇了摇头，“还真没见过。您要不先稍作歇息，尝尝本店的灵膳？”

　　云华抬眼一笑，“好，那便来两碗。”

　　伙计弯腰点头，将他们引到角落的一张木桌边，熟练地擦了擦桌子，又倒上两杯清茶，“二位稍等，灵膳马上就来！”

　　五方掀开茶杯盖，扫了一眼茶水，动作利落地盖了回去。

　　云华凑过去细看片刻，又掏出银针试了试，并无异常。她挑眉问道：“有毒？”

　　五方手指轻叩桌面，微微一笑：“此茶甚劣。”

　　云华将手中茶水很利落地一饮而尽，又意犹未尽地咂了咂舌，“解渴！山野粗茶，别有一番风味。”

　　五方含笑将手边茶盏推向她，“这杯也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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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灵膳被端上了桌。碗里是一片碧绿的羹汤，汤底沉着几颗肉丸子，乍看之下十分诱人。

　　五方瞥了一眼，并没有急着动筷。

　　云华倒是拿起汤勺轻轻搅动了几下，才笑着问伙计，“这灵膳看着倒是不错，不知这灵草是从何处采得？”

　　伙计亦笑着回道：“姑娘好眼力，这些可都是咱们客栈附近独有的灵草，经老板娘亲手调制，口味独特，能增强灵力呢！”

　　云华抬手将汤勺轻轻送到嘴边，似乎是准备尝上一口。但手腕又微微一顿，低头嗅了嗅汤的气味。

　　“这汤的味道闻起来不错，只是……”她语气一转，看向伙计，目光并不怎么客气，“为何加了血阍草？”
　　伙计脸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笑道：“姑娘怕是闻错了，咱们店内灵膳绝无异味，若姑娘不信，大可找其他客官问问。”

　　云华笑了起来，“我只是感叹……这血阍草极难种植，没想到这村里竟能种出这等奇草，真是了不起。”

　　伙计的眼神闪烁了几下，笑着说道：“姑娘谬赞了，血阍草倒是没听过，这里用的都是普通灵草。”说罢，他转身匆匆离去。

　　云华目送伙计离开，又用勺子敲了敲碗，发出清脆的声音，托着下巴问五方，“你可曾听过血阍草？”

　　五方轻轻一笑，道：“此草倒也不算稀奇，只是有些邪性。虽能增益灵力，却以食人血肉为生，多见于乱葬岗之中。”

　　云华了然地看了他一眼，这小鸟果真颇有些见识。

　　她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搁下，补充道：“确是如此，此草素来娇惯，素以新鲜血肉为食，此地诡异，万事小心。”

　　新鲜血肉，便意味着……这里经常死人。而这客栈对此草已然见怪不怪。

　　见老板娘久不露面，她心下已有计较：这客栈打探不出什么消息。于是起身拉着五方，便出了客栈。

　　后院中，一女子转手便给了男子一巴掌，那男子正是方才客栈的小二。

　　“你竟如此疏忽大意！怎敢将血魂草拿给客人食用！万一遇到见多识广的修仙之人，或是心思细腻者察觉出来，此事便难以收场！恐会坏了主人的大事！”

　　“属下知错，自愿领罚！”小二摸了摸火辣辣的脸，不敢多言。迟疑了片刻，他方才开口，“只是近日……那位大人把事情闹的越来越大了……方才那两人，似是来者不善……”

　　女子冷哼一声，道：“那便加紧行事，速速了结。”

　　云华二人自东边进村，一路静谧无声，不料一出客栈小门，眼前竟是另一番光景。

　　只见村中喧闹之声扑面而来，四下皆是喝酒划拳的修士、叫卖草药的小贩，还有来来往往的修仙之人，煞是热闹。

　　凡人修仙的门派众多，其中剑道一派最为庞大，其次是佛修、武修、器修、医修、炼丹师和符咒师等，皆自诩为名门正派。而魔修、妖修、蛊修，则是最下流之辈。

　　云华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一切，忽冷不丁问道：“阁下是天界神君？”

　　五方闻言，眉头一挑，显然对她这句直截了当的问话很是意外。

　　云华早在初见之时便有所察觉。此人通身的青色灵气不同寻常，乃是天界最为纯粹的神力，唯有上阶神君方可修得。更遑论这一路相处，她更觉其举止不凡，喝茶必寻上等，衣衫间的朱缨宝络皆非凡品。用一句“枭心鹤貌”来形容，倒是再贴切不过。

　　但意料之外的是，云华并没有继续追问，只当他默认了，抛出了另一句话，“神君可知仙界是如何看待凡人修仙的？”

　　五方实在不懂这女子路数，沉吟片刻，方开口道：“天界崇尚武力，以神力为尊。凡人灵力微薄，不过蝼蚁之辈。纵使修成仙，也不过去各宫打杂，或散仙自得其乐罢了。”

　　他语中虽是一贯的傲慢，却不见对凡人的轻视。云华微微颔首，似有所思，正欲再开口，却被一旁摊位上的药草吸引了目光。

　　她双眼一亮，忍不住低声惊叹：“白褚草！”此草极其罕见，据传汁液甘甜，食之数日可免饥饿。她只在医书上见过，未曾想竟有人在此售卖。

　　然瞥见那标价，她顿时神色一垮，心中颇为沮丧：“这宝物可真贵啊……”

　　五方见状，袖中随意一抛，竟丢出一颗灵珠来。云华瞪大了眼，心中惊叹：这一颗灵珠，怕是能买下百株白褚草！

　　可见落难的凤凰还是凤凰。

　　她抱着白褚草，欢喜得紧，迫不及待想要试试药效，当即寻了最近的一家客栈，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进去，高声道：“掌柜！开一间房！”

　　五方忙阻止道：“两间。”

　　“一间就好！”云华目光炯炯，声如洪钟，“我们穷，开不起两间！”

　　五方：……

　　他摸了摸袖中的明珠，只得闭口不言。

　　客栈内众人皆投来好奇的目光，一老和尚冷笑一声，开口讥讽道：“世风日下，男女竟如此不避嫌，成何体统！”

　　云华看了他片刻，眼珠子又往桌上滴溜了两眼，方才笑道：“确实是世风日下，老和尚竟也开起了荤腥。”

　　老和尚闻言脸色一沉，怒声反驳：“你这女子信口雌黄！老衲点的明明是素面，用的也是素油，小二可以作证！”一旁的小二连连点头，唯恐惹祸上身。

　　云华不慌不忙，退了两步，顺手拉了五方一把，免得一会儿误伤。随即她抬手指向老和尚桌边的咸菜，努了努嘴：“面里的确没有荤腥，可你的咸菜里却有啊。明明是大夏天，你的咸菜却冻成一块，不是猪油又是何物？”

　　老和尚闻言顿时脸红脖子粗，气得险些跳起来，“胡说八道！小儿狂妄！”一旁的瘦和尚忙起身劝解：“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中。就算真是猪油，师兄也不知情，只是从街市买来，店家一时疏忽罢了。”

　　云华扫了瘦和尚一眼，目光里多了几分戏谑，却不打算就此作罢。她看向老和尚，继续调侃道：“如今佛修果真自在，今日猪油，明日怕不是要将鸡鸭鱼肉全尝遍了？”

　　五方在一旁静静看着，略感意外。他虽与云华相识不久，却知她惯是懒散，并不愿招惹是非，此举甚是反常。当下不言，只在一旁静静观望着。

　　和尚恼怒至极，掌风朝云华急急地攻来，灵气中蕴含着七分肃杀之意。瘦和尚忙起手拦住这股灵气，“师兄，不可伤人！”

　　“你让开！”老和尚平地跳起，掌风霹雳一般朝云华袭来。说时迟那时快，云华的一根银针飞速射向和尚的脖颈。老和尚来不及躲过，银针入体，一口黑血便吐了出来，又连连吐了几口，瘫软在地上。

　　“师兄……姑娘，你当何为！”瘦和尚终于着急了。

　　云华这才微微笑，又是一派谦和，“方丈近日可是身体发虚，灵力无法汇集？腹部胀痛且食欲不振？所以才需咸菜开胃？”那老和尚惊魂未定，只觉腹部多日的胀痛渐渐消失，他连连点头。

　　他虽生性鲁莽，但师父再三叮嘱过，要沉稳行事，一直将此言谨记于心。这几日……深受这腹痛折磨，竟是万分焦躁，差点出手伤人，他脸上不禁现出三分愧色。

　　云华不疾不徐道：“你腹中淤血已积数月，肝气郁结，灵力自然紊乱。若今日不吐出这口淤血，怕是三月之内便要油尽灯枯，灵力再强也无济于事。”

　　老和尚经这番变故，只愣愣坐在原地。倒是瘦和尚立时反应过来，朝眼前的女子连连道谢。

　　客栈内鸦雀无声，众人虽表面平静，心底却暗涌波涛。角落里，一位公子哥打扮的男子正端着酒杯，玩味地打量这方，眼底掠过一抹兴味。

　　云华微微笑，向老和尚拱了拱手，“方才多有冒犯，失礼了。”老和尚此刻已是愧色难当，“鬼门关走一遭，幸得姑娘出手相助！老衲……”

　　云华见他刚吐完血，此时太过虚弱，又弹去一味药丸，“方丈切不可再动气了，好生调养罢。”说完就扯着五方上楼了，这一顿闹腾，她的宝贝还没试呢。

　　五方静静跟在其身后，目光落在她背影上，不由微微一笑。

　　“你想睡里床还是外床？”云华将宝贝放在桌上仔细研究，一会儿闻闻味道，一会儿摸摸叶子，随意地问道。

　　“……我坐着。”五方不知她为何执意要开一间，心中颇为无奈。不过仙界并不似凡间那般看重男女大防，倒也没再计较些什么。

　　云华倒是抬了头，奇道：“你不过是只小鸟，小鸟又不占什么地方。”她一面摆弄着药物，一面补充道，“你在另一个枕头上歇着，夜半我亦不致误压了你。”

　　你……只是……一只……小鸟。

　　五方的表情很复杂。他忆起父君的教导，“为人君者，最忌喜形于色。”遇到这女子，他却是喜怒皆形于色了。

　　云华见他发愣，手疾眼快地将两片药叶塞入他的口中。五方若有所觉，虽能躲避，却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地含住了这两片药叶。

　　“甜不甜？”云华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五方极力避开她灼灼的目光，“……”

　　“到底甜不甜？”云华追问道。

　　他这才道：“……不苦。”

　　“可惜我尝不出味道，不然何需你来试……”云华嘟嘟囔囔着。

　　他忍不住问道，“你医术不错，治好味觉，应当不难？”

　　云华得意一笑，“那当然，我医术天下第一！”五方忽觉女子背后似乎有一条尾巴在得意地晃动。

　　“不过，若治好味觉，便难免忍不住尝药，乱尝药物，容易中毒。”

　　五方微微一滞，目光如刀般扫向她，“那就能随意往我嘴里塞东西？”

　　云华轻咳两声，毫不心虚地笑道：“你且放心，我医术高超，若我误伤了你，也能救得回来；但若我有个万一，你可知谁来救我？”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倒是分外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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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五方果然乖乖变回了小鸟，缩成一团安静落在窗沿，看着云华摆弄草药。她惯用木槿叶沐浴，又随手撒了些香草，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五方一夜未眠。倒是云华睡得极香，日上三竿了也没有半点起床的意思。明知此地诡异……却如此安心。

　　云华仿佛知晓他的心思，笑着伸了个懒腰，斜斜地靠在床沿，“你可知，猪都是养肥了再杀？还没到时候呢，莫慌……莫~慌~”

　　五方轻瞟一眼，所以，何人是猪？

　　“青娘子呢？”他淡淡开口。

　　“莫急，我用灵力探过灵石，她已转危为安，灵石又亮起，现下当是被困住，暂时脱不了身。”

　　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寻觅青娘子的踪迹。半月前，云华自昆仑山采药归来，第一件事便是前往青曲镇。初回故所便被老竹精告知，青娘子已至此地采药，多日未归，灵石亦无半点反应。

　　这才急急赶来，一探究竟。

　　“左不过就这几日了，我们出去走走吧，活动活动筋骨，逃跑时也能跑快些。”她认真说道。五方早已习惯她这不着调的样子，想将被褥铺好，却总是折不整齐。

　　云华噗嗤一笑，“你这叠被子这架势，当真……当真好笑啊哈哈哈……”像是提剑杀人的气势。

　　云华将被子一角递给他，“看着点啊。”三下五除二，被子叠的方方正正。

　　五方当真是对她刮目相看了。云华言语做派间总是淡淡的闲散，向来能坐着绝不站着，却事事精通，事事娴熟。

　　五方忽的问道，“你可知……凡人该如何修仙？”

　　“呣……先结丹吧，然后修炁化神，看到底修哪一脉。成仙的话也是看机缘。”云华一面研究着桌上的药草，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是如何成仙的？”五方忽开口问道。

　　这一问，倒是让云华惊住了。

　　她的神力早已用镜花水月一并封住，寻常人是看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