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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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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松砚正沉思着,却见陆知行抬起头与他眼神对视。
很温柔,就像是一片寂静的水面,微风只能轻轻抚皱,又瞬间被月光安抚,周边的芦苇轻轻摇晃,能听见细微的虫鸣声。
是邬松砚爱的那种宁静。
他忽然之间发现陆知行的眼睛生的如此漂亮,眼尾上挑,睫毛很长,眼睛如同上好的琉璃珠子一样,中间是深不见底的浓墨在其中翻涌,吞噬,营造出一种温意又神秘的假象。
他长得真的很像辛皇后,辛皇后当年可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其姑母辛太后更是雍容华贵,天生皇权凤命。
陆知行综合了陆家人和辛家人的优点,长了一张妖孽的脸,就像是善于伪装的捕食者,用温和的外表误导猎物,眉眼之间又锋利尖刻,如同被蒙住刃的刀剑。
邬松砚突然想起来上辈子他其实撞见过陆知行处理人,一间很大的屋子,四面窗子都被封住,只有些许阳光透过木板缝隙悄悄溜进去,空气中灰尘跳跃,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个人却丝毫不介意。
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一半隐在暗处一半暴露在阳光中,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很浅淡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人。
那人甚至身上连捆绑的绳索都没有,但他就像是遇到了猫的老鼠,全身发着抖,跪在地上拼命给陆知行磕头,地上有一块斑驳的血迹,暗沉阴红。
他涕泗横流地求饶,陆知行却没有任何动容的神色,只是淡淡道:“你说完了?”
说罢便靠回椅背,冷漠地看着手下的人给了他一个了解,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华服,跨过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离开了房间。
手底下的人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收尾工作,全程陆知行没有显现出任何的表情,就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刚刚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或者一只猫一般,无足轻重。
那时的邬松砚意识到,这或许是世人所称颂的仁厚太子的真正面目,以至于他迅速设立起防线,不想跟太子殿下对上。
他的直觉在告诉他,太子殿下并不好惹,是个狠角色,且心思狡黠,城府颇深。
但他总是忍不住去在意他,在皇上的宫宴上,亦或者各种出席的场所偷偷去注视着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他端起酒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端庄知礼接受朝臣们祝酒的样子······
还有很多,大部分时候陆知行都挂着清浅的笑意,张弛有度地拉拢结交,或是寥寥几句话便能四两拨千斤地将一些暗藏火药味儿的话语驳回去,然后再找一个机会处理掉他。
可邬松砚就是会去注意,想看他轻轻勾起的唇角,和他每次笑起来都格外勾-人的眼睛。
他似乎,很早之前就不太管得住自己的视线。
邬松砚悚然一惊,他回过神来,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因为意识到他再次将好奇和探究安放在陆知行身上,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不是说要划清界限嘛!
邬松砚暗骂自己一声,怎么又被迷惑了,难不成陆知行其实是个狐狸精!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劳烦殿下了。”
陆知行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何态度对他有所软化的邬松砚为何又重新垒筑起一堵坚固又冷硬的高墙。
但是他什么也没提,只是道:“夜间凉,别风寒了,药你拿去吧,每天涂抹一些,很快就能好的。”
他将手中的药递出来,但邬松砚没伸手接:“不用了,这点伤口不算什么,谢谢殿下关心。”
陆知行的眼神深邃下来,他隔着厚重的黑色兜帽与隐在黑暗中的邬松砚对视:“疼吗?”
过了好一会儿邬松砚才回道:“会有点疼。”
陆知行的眉梢掉下去,抿起嘴巴没有说话。
邬松砚给他行了个礼,又将邬询交给他的东西给了宋项禹。
他离开后,宋项禹走到陆知行身边,打开手里被布匹仔细缠绕的东西,层层叠叠的布掀开,里面赫然是一块令牌,上面一个巨大的“暗”。
宋项禹道:“整整齐齐,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陆知行:“他向来这样,坦坦荡荡的。”
“这孩子确实是个实心眼,谁对他好,他就恨不得把心都捧出来给人家看。”宋项禹看向陆知行的腰侧:“殿下的伤……。”
“不碍事。”
宋项禹有些难过:“殿下的日子不好过,老臣帮不上什么忙,还劳烦殿下为臣奔波劳碌,实在是惭愧。”
“您为孤受苦受累,是孤亏欠了你们。”
“臣受之有愧啊。您这一路长大,刺杀陷阱从来没有断过,臣受命保护殿下,却离宫多年,又怎么有脸面去见太后和先皇呢。”
陆知行低下头笑笑,没再接下去:“此次请宋老出山替孤训练暗卫骑兵,孤不胜感激。”
宋项禹摸了摸自己已经花白的胡子,笑道:“老臣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多年就是为了能有一天再与殿下见面,臣还不老,还拼的动,还有用武之地,臣就很开心了。”
他背起手抬头看向月亮,感慨道:“想当年,能压老臣一头的也就只有那邬询了,老臣当年一直不服,与他颇不对付,谁能想到九死一生之际却是他出手相救,臣才逃过一劫。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老成这样了,再不做出点成绩就要入土了!我可不能百年后去了地下还被邬询嘲笑不如他。”
陆知行宽慰道:“老师向来只论事不论人,况且您身体刚强,定然能长命百岁。”
“以前刀光剑影天天把脑袋挂在剑上谁能想到长命百岁呢?都是偷来的浮生罢了!”他转向陆知行,因年老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熠熠闪光:“殿下往后是个明君,邬询的眼光我向来是认同的,他从不以身份论人,只看中人品和才能,能答应太后的请求也是因为他认为殿下能堪大任能治出一个盛世。”
明君吗?
他可不算是什么明君,前世他弑父杀弟,在腥风血雨之中踏着陆家人的尸骨走上高位,那些虎视眈眈野心勃勃的陆家人可不是心里真的认同他这个废太子能再得到皇位,那是硬生生被他杀服的!
当时设计陷害邬询的臣子,他倒是死了一了白了,他的亲缘,陆知行的九弟,可是硬生生被陆知行从东宫薅出来,左右肩膀各挂了钩子吊在城门之上。
一滴水一粒米都没给,任由他的嘶嚎声日夜响彻,最后硬生生被太阳晒成了人干。
最终他父皇和九弟的尸骨都未能进入祖坟,而是被洒进江河之中,散的无影无踪。
暴虐嗜杀,阴晴不定。
这是后世对他的评价。
在母家俱亡,爱人惨死之后,他就像是被剥下了一切良知和善的疯狗一样,疯狂地报复着一切伤害过他和他所爱的人。
他把权力集中到自己手里,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独-裁者。
整个朝堂再也没有能管束住他的人,他是一柄伤人伤己的剑,开了刃就得见血。
玩弄权术,平衡朝堂,端坐龙椅的陆知行俯视着心怀鬼胎的朝臣们,意兴阑珊。
总是突然想起邬询的遵循教导,他说起报销国家,说起治世谋略的那一腔热忱。
想起那个会捉弄他的小鬼,策马扬鞭好不畅快,在猎场上纵横四方,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邬询总说邬松砚不像他,其实邬松砚最像他,赤诚勇敢,近乎天真地爱着生活和世界。
这也是陆知行爱着他的原因。
可是在他总想等一等,等到天下安定,等到大局已稳,再追求邬松砚的心。
他会哄着他,爱着他,捧着他,他是皇帝,是天下至尊,在邬松砚面前也只是一个普通男人,一个有冲动有感情有温度的人。
可是一切都被颠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一场早有预谋的陷害,一个居心叵测的皇帝。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喜欢,那个人就葬身异乡。
他夜夜跪在邬松砚的灵位之前,为他诵经,为他祈福。
他希望自己业障缠身,希望自己死后永坠阿鼻地狱,在里面世世代代受苦,赎他未能保护好爱人的罪,赎他依然还是不想放手的罪。
高坐明堂二十载,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然后等陆伯谦的孩子长大之后,他禅位给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邬松砚葬入皇陵,然后自己自逝合葬。
即便重来一次,即便有那样惨痛的过去,他还是不想放手。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陆知行轻嗤了一声,这一生,他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皇位他要,邬松砚他也要。
承明帝和那些害过他们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有人带头从林间穿行而来,半跪在陆知行面去。
“陈师拜见殿下,回殿下,事情已经解决了。”
“嗯,走吧。”
剿匪顺利完成,一个很漂亮的结局。
北大营立下大功,将肆意烧杀抢掠的山匪全部绞杀,其中戚家戚建居功至伟,他所带领的小队追击匪徒到远郊老林之中,谁知被匪徒埋伏,全军覆没。
承明帝特地赐下丰厚的赏赐以示告慰。
太子没有剿完匪就离开,而是留在河羚县安抚被劫掠的民众,人们发现他的腰间也受了伤,脸上血色尽无,看起来格外疲累。
但陆知行始终温和谦逊,赢得了广泛的赞誉,许多文人墨客纷纷写诗赞颂太子的仁德。
“啪—”
承明帝一扫,将桌上的奏本全部扔到地上。
大殿里瞬间跪了一片,伺-候的宫女和侍从埋着头,齐刷刷地跪在地上不敢发出声音。
“都给我滚出去!”
一瞬间大殿里的人沉默又迅速地退出去,只留下喜顺和喜德跪在承明帝脚边伺-候着。
“废物!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朕要他们有何用!”
承明帝喘着粗气怒斥道:“这戚家屡次坏了朕的好事,不成,朕得想个法子除掉戚家。”
他靠回龙椅撑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老九的母家今年是不是有孩子参加科举?”
“回陛下,是念嫔的子侄,行九。”
承明帝微微一思惆,道:“念嫔育养子嗣有功,不给个位份说不过去,叫内务府和礼部侍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