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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十七章 2 ...

  •   精神卫生研究所。

      凌远站在门卫跟前,登记了名字,打了个电话,过了4,5分钟,从里面快步走出个稍矮微胖的中年大夫,旁边跟个30来岁的女大夫,一个高个儿壮硕的年轻男护士,三人走到跟前,中年大夫一边跟凌远握手一边对那俩人介绍道,“这位是咱们系统第一医院凌院长。来看看徐淼。”然后又对凌远道,“凌院长,这是徐淼的主管大夫和护士。她状况挺平稳,基本不需要镇定剂。一直挺安静。但是有案子在身,所以是铐着,在特殊病房,外面也有个民警。您见她,还是要走足程序的。”

      凌远边跟大夫和护士握了手,边点头道,“钱主任,多谢。她孩子的手术定在后天,我跟她交待几句。”

      “凌院长真是一切为患者考虑!”钱主任笑道,“听说她能按精神异常收进我们这里,也是凌院长为了孩子的努力。。。”

      “钱主任恐怕误会了,”凌远正色道,“是儿科医生发现孩子身上新旧伤痕,按照去年卫生部才出台的关于临床一线大夫,尤其是妇科儿科医生,必须将察觉家庭暴力的现象作为自己工作一部分的规章制度,上报请求调查,经过与其他家属核实,考虑徐淼其他方面的状况,也根据贵院专家的讨论确诊,认为她存在精神异常。”

      钱主任听他如此把规矩摆出来,大悔自己冒失,更在心里暗叹,怪不得人家青年得志,自己40多岁两次竞选副院长都失败,什么业务啊才华啊先不说,这看问题的角度,说出话的架子就不一样,自己连赞美都没赞到点子上;不由得尴尬地嘿嘿赔笑,也不知该说什么,凌远却也并没有在意,随口问些探视制度以及类似有刑事案件的患者的不同防护。

      跟着钱主任走了一应程序,看守的警卫已经将平时只带手铐的徐淼换了让她不能站起及到半米以外的特殊钢椅,徐淼的主管大夫又对凌远仔细交待了些她的情况,让凌远签了个字,与钱主任一起离开,凌远便跟那个护士一起,输入密码,推开徐淼病房的门。

      她平视着门的方向,被剪短的头发垂在耳后,拷着的双手,很规矩地放在了膝上。望着凌远走进来,只呆呆地瞧着他,并不说话,神色也依旧木然。

      凌远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将公文包里的一摞手术同意书,一摞详细手术计划与各种可能并发症的分析,应对放在她身边的小桌上。

      “手术定在后天。这是严斌签字的同意书和我们的详细手术计划。后者,本来不必要给家属看。一般家属也看不懂。不过严斌毕竟读了那些年医学院,又一直在医疗口做,更涉及他是捐肝人,所以,我是跟他详细解释和讨论过的。”

      徐淼瞧着凌远并不答话。

      “手术是我跟周明以及儿研所的梅主任合作。可以说,算是目前这一领域最好的团队之一,但是,情况并不乐观。但是严斌既然坚持,也愿意承担一切风险,我们决定给严平安一次机会。做这个决定时候,因为你已经被剥夺了监护人权力,所以,没有与你讨论,但是人情和血缘上,你是严平安的母亲,我还是来知会你一下。你有什么担心和建议,尤其是类似关于孩子的护理方面的注意,习惯,也可以对我说,有什么想对孩子说的,我也可以酌情转达。”

      徐淼垂着眼皮,沉默了良久,在凌远已经站起来,说,“如果你没有什么说的,我这就走了。”

      “他想要个遥控飞机。3岁多时候看见别人玩,羡慕过,但是乖,我们当时钱都花他治病上,顾不上这些,我说不给买,他没闹。后来,我也没顾上。麻烦你再提醒严斌一声,手术之前,买个给他。”

      “好。”凌远点头,“还有吗?”

      “其实,多半是没什么希望的,是么?”徐淼依旧望着地面。

      “从现有的统计数字上,是。”凌远平静地答,“但是从个体上,没有绝对。而作为幼儿,再生能力强,所以,也很难说。”

      徐淼点点头,不再说话。

      凌远将那些资料在她身边的桌子上摆正,转身朝门口走过去,拉开门的瞬间,忽然回头,“如果,手术之前,你想再看看孩子,我也可以替你提出申请。从规程上,不是绝对不可能。”

      徐淼摇摇头,眼睛始终没有抬起来,这时只缓缓说道,“如果治不好,也没什么不好,他就彻底解脱了,不用再疼和难受;如果真的有什么奇迹,我也不想再见他。孩子小,最好是经过这么大的手术之后,好多事情忘了最好。”随即笑了,“我和严斌,就是一直不甘心,不认命,死活地跟命扛,到后来,就习惯了扛,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扛什么,毁了自个儿,苦了平安。”

      凌远扶着门,半晌没有言语,直到保安走过来,才抬起手,那门在面前和上的那一秒钟,他忍不住又伸了一下手,仿佛想要撑住似的,迎上了保安有些惊讶的目光,遂将手立了下自己风衣的领子,没再回头地走了。

      坐进车里,他闭目靠了好一会儿,掏出刚才震了几次的手机,对着那个号码,呆望良久,终于是打了过去。

      “什么事?”一如既往的开场白。

      “这个周六,你过来,有几位客人,你很可以见见。”

      周六那一天在日历上的位置映到凌远脑子里的那一秒钟,某个应该已经遥远了的,颤抖的,怨毒的,绝望的,仿佛在哭又仿佛在诅咒的,第不知道几百次在他耳边念这个简单的数字的声音,突然又刺耳地响起来,随之而来的是胸腹之间仿佛被利刃戳中一样地疼痛,迅即弥漫到了全身,他不自觉地身子前倾,微微张开嘴呼出口气。

      “我,”他用手撑住方向盘,“周五有一台很重要的手术。很难,后续的应急几乎是一定的。我不大走得开。”

      “换给别人做好了,”那边的声音很平淡,“这几个客人对你以后的意义,比你做成功10台全国闻名的手术,更大。”

      凌远的手指抠住了方向盘,略微颤抖,而声音却还是如同叙述件甚普通的常事,“情况比较特殊。6岁孩子的活体肝移植。母亲有刑事罪,父亲。。。”

      “你怎么这么罗嗦?”那边显然地不满,“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做事情抓主要,不要枝叶旁杂地什么都放不掉。我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你有时候会缠杂不清。我并没有要求你必须来,可是现在是介绍你认识的最好时机。”

      凌远微微皱眉,“一个姓朱?那批来考察的,大部分是他当年提拔起来,如今在x省,是他的班底的人吧?”

      那边微微笑笑,“你不胡闹时候,脑子也还是算清楚的。”

      “那批大嘴巴乱说话的蠢女人你交给他们处理了?”

      “这你就不用操心。”

      “我说过,我是第一接诊医院,她们中也有人有不算轻的伤,”凌远只觉得似乎全身血液流速都快了,无数尖利的言语想说出来,然而,多年来的习惯,依然在这人面前保持着冷静或者冷淡,只许说事实与道理,绝不可谈情绪的法则,“如果真出了问题,我也有麻烦。”

      “各个健全着,”对方无所谓地道。

      这‘各个健全’四个字进入凌远的耳朵,让今日早晨,廖主任灰白的脸突然到了眼前,而当时韦天舒跪在她遗体跟前,喃喃地说的话‘您说过,作为医生,没有该死的病人。所以,即使是杀人犯,他们在我们面前,我们还是医生,他们还是病人。我一直没能学好这个。我不甘心。昨天那些人,贪官和贪官老婆,也许一辈子没干过半件值得称道的事情,却过着比大多数旁人更舒服的生活的,他们在我们手下活了,而您,却死了。我三牛,到今天,也做不到您教的,我不想做这样的大夫,也做不了。从今天起,我永远只卖我的本事,只对要让我动手术刀的人讲钱。’

      凌远嘴角抽动,无声地点了下头,继续着一贯的语调,“手术,我不能换人。周六我去2小时。我这个不脱离临床一线的院长,让他---尤其是他们---看在眼里是个兢兢业业心系患者的形象,也比较说得过去吧?”

      那边’‘嗯’了一声,“也好。”

      “我需要给你的结婚纪念,送什么礼物才能在叔叔伯伯跟前,不失了身份?”他唇角的笑容在扩大,而胸腹间的刺痛,也越发尖锐。

      “你给你阿姨打个电话问问她觉得什么合适吧,我不管这些事情。”那边说着,又问了句,“还有什么事么?”

      “没有。”凌远带着那个微笑,“谢谢许伯伯,想得周到。”说罢,收了线,打着车子,开上了路,顺手打开车里的音乐,而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瞥了一眼,并非医院总值班的号码,没有理,而过了几分钟,却持续地响,他再低头,却见方才的陌生号码,换了凌欢的号码,他接起来,那边的声音,却不是凌欢,

      “凌院长,”那声音略微的有点犹豫,“我是苏纯。我。。。”

      凌远先是略微意外,随即一惊,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问,“欢欢呢?她怎么了?”

      “哦,您别着急,她没事,就是喝多了点,唱了好多歌,现在。。。在医学院操场上投篮,说什么也不肯回家。太晚了。。。”

      “我就过来。”凌远打断她,没再多说,把手机扔到一边,调转了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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