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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十六章 2 ...

  •   中厅的门,在凌远身后和上,李波想要说话,张嘴,没有出来任何声音,他定定神,自己回身在饮水机旁边拿了纸杯,接了半杯冰水,缓缓地咽下去,冰水淌过喉咙,似乎让节律不太正常,每一下跳动,都有种窒息的难受的心脏,恢复了些正常;李波垂着眼皮,象每一次要进行一个难度很大,且是第一次进行的手术一样,让自己稳定心神,然而,在从前,哪怕是第一次独立手术之前,都能让自己迅速地进入无任何杂念的状态的方法―――深呼吸,在心里过一首很简单的歌的旋律,这时却没有明显作用。

      胸腔里,心脏跳动的节律,依旧让自己不舒服,而脑子里,怎么也不能让昨天夜里的那些零碎的画面在眼前消失,仿佛还在手术室中,廖主任低头手术,她的不好的脸色和流畅的动作,她说起来不返聘了,就这几天,干到退休就去看孙女时候,眼底的向往失落和茫然。凌欢怒极失去理智的大喊大叫,几分钟前,于白月完全不能置信的神色。

      李波不由自主地望向周明。从前的许多时候―――从住院医时候第一次主刀一台最基本的手术,主治医时候第一次抢救高处坠落伤的患者,又或者是,走上基本功大比武的擂台,虽然那些时候他不再指点他,却因为周明在附近,他习惯了望向他的方向,然后,以十足的信心,走向自己的那个新的挑战的战场。

      然而今天,他望向周明,后者却是弯下腰,捡起来被韦天舒丢在地上的白大衣和听诊器,低头专著地,把白衣抻平,缓缓地,那双在无影灯下,血泊之中,纷乱的血管之间,永远稳定的手,居然有些抖。

      李波再度把杯子里剩下的冷水强灌进喉咙,抬起头,将喉咙里梗着的那个硬块强压下去,走到方才韦天舒的位置上,快速地浏览了一下几本病历,在脑子里回忆了前天与病区主管过危重和疑难患者情况时候的记录,从中拿出两本,翻开,抬起头,不疾不徐地说道,“17床胆囊癌胰头转移的患者,管床大夫来把患者几本情况和所作检查的结果,讲一下。”

      管床的住院医生言平显示愣了一下,见李波望着自己,慌忙站起来,拿了病历走到白板前,开始一边讲,一边把重要数据,用标记笔,记在白板上面。

      会议中厅各处细碎的议论的声浪,终于在这个时候变淡以致消失,只有言平讲病历的声音和标记,水笔与白板摩擦的声音。4分钟的简单介绍之后,他习惯地望着几位主任,他们却都没有反应,一夜不眠的争分夺秒的紧张,一个太突然的意想不到的消息,这消息前前后后,所相关联的一切,以及方才韦天舒的断然而去。。。似乎让这里的很多人,一时间失去了往日的专注,疲累沉郁与不安,写在了每一个人脸上。

      李波才想说话,却见郁宁馨举手,他看向她,郁宁馨拿着笔记簿站起来,“言大夫讲的病例,我有几处有点问题,想弄清楚。”

      李波点头,“你说,”然后,目光掠过在座的一众年轻医生,“会诊讨论,并不只是主管大夫汇报,专家给治疗意见,这也是年轻人学习的宝贵机会。大家有任何不清楚的,都提出来,趁着各位教授在,一起讨论。”

      郁宁馨将问题提出来,言平有的详细解释,有的记录在白板上,打上问号;周明深呼吸了几次,甩甩头,走近几步,就其中两个问题从基本概念结合往患者的实例讲了讲,李宗德开始给出一些建议。

      李波暗暗地长出了口气,而眼前,终于逐渐将那些不该属于此间的画面压制下去,只剩了眼前这些属于普通外科疾病的诊断治疗的一切。

      会诊查房在30分钟之后结束,门打开,几位需要10分钟后上手术的大夫匆匆出门,而站在门口的医务处葛主任笑呵呵地走进来,身边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却是身穿了考究的深灰色套装,胸前别了胸牌的谢小禾。
      “凌院长呢?”葛主任目光在屋里搜寻,“xh社的谢主任要就昨天的抢救情况再需要一些补充资料。今天晚上的新闻联播之外,还要再做个1小时的专题节目。市长和其他领导同志非常肯定我们的工作啊!―――凌院长呢?谢主任已经到了20多分钟,坚持不愿意打断咱们大夫们的工作,一直在门外等着。”

      大夫们陆续地出了中厅的门,周明经过谢小禾身边,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现在凌远肯定走不开”,也就走了出去。

      谢小禾一愣,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发愣,心里略微地有点意外和担心。

      “凌院长暂时有点急事处理。”李波走到跟前,冲谢小禾抱歉地笑笑,对葛主任道,“程副院长一时恐怕脱不开身,言副院长和书记应该在,要不您带他们去休息室跟他二位先聊聊。”

      “哟,李波,你也开始使官方版乾坤大挪移啦?”谢小禾展眉冲李波笑,见着他,心里有几分亲切,“放心,我们今天不是来找麻烦。再说,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如果要是找麻烦的事我可早就打发别人来了,决不自己讨人厌---不用老象躲瘟神似的吧?”她身边儿的俩同事都乐了,李波尴尬地赔笑道,“凌院长真的有急事,刚查房讨论着匆匆茫茫地走的,待会儿的一台原定的手术都要推后,我这还得去给病人家属解释。让葛主任,言副院长他们先说,凌院长一空下来肯定会过去找你。”

      “好好,不开玩笑了,”谢小禾笑道,“既然凌院长忙,我们就等等。我们这次是要追加采访一些抢救细节问题。希望能采访到没有脱离专业的专家,最好是参加了抢救的,能讲得专业一些,当然我就是希望得到凌院长亲自接待,他表达能力特别强,总能把很专业的东西讲得生动,让没有什么医学常识的我们也能听明白,还更想继续听下去。我们加这部分采访,一个重要目的,是想在热点栏目,逐渐加入一些在老百姓生活中会发生的意外,比如突发事故,疾病,我们希望专家把相关的医学常识,尤其是在最关键时刻,在急救人员到达之前,普通人可以为亲人朋友做到的,对抢救生命有利的一些知识讲一讲。以往我们也请过专家,开过节目,收视却不理想。我调研的结果,觉得老百姓,工作生活压力之余,不太有耐心再去‘听课’,但是这种突然发生的,比较震撼的事故,又或者是一些跟现实生活可以联系起来的一些情景,更容易吸引老百姓的目光,在目光吸引过来的时候,我们把重要的常识以浅显易懂的形式普及出去,与这种事故相联系,给观众的印象,会更深刻。我今天主要就是为了这个一定要找凌院长,他忙我知道,我们可以等,李波,你就别把我往纯行政干部那里推了,等他的功夫,我能不能随机找参加昨天抢救的医生,比如,你?聊聊?”

      李波瞧着她,努力打起精神,却实在没有在此时回顾昨天算得完美的抢救过程的心情,“你说的这想法真好。我也想帮忙,不过你看,我真是一脑门子的事儿,昨天多这么多伤员出来,大部分是1周内不适合转院的,我们本来就满,还有,手术安排也得往后错,还有。。。”

      “好好,知道知道,”谢小禾抿嘴笑,“可总得吃饭吧?中午行不行?中午我请你和其他昨天参加抢救的,今天不用在午间参加手术或者其他医疗工作的大夫吃个饭,随便聊聊,也在正式请教凌院长之前预先有个概念,成不成?”

      李波才待说话,一抬头,却见周明站在门口,他微微一怔,却听周明对着葛主任说道,“我今天没有手术,参加了昨天的抢救,能够格跟xh社的同志谈么?”

      葛主任瞧着周明的神情,心里打了个突,虽然想不出任何他‘不够格’的理由,本能地就觉得对xh社主管新闻工作的同志,把握新闻联播节目走向的重要媒体的同志。。。让他来说话,非常不合适。与周明打得不算多的交道中,葛主任却也很清楚,他通常是个挺讲道理的人,可一旦决定要做什么,那就不是自己一个医务处主任能挡得住的,他抓了抓脑袋上不多的几根头发,才要说话,却见李波已经走了过去,

      “周老师,恰好我。。。我这儿有几个患者,想跟你商量商量。”

      “需要吗?”周明定定的看着李波。

      “什么?”李波努力地迎着他的目光,心里是某种钝痛轻轻地弥漫开来,却努力平静地答,“一些细节,没来得及在会上说,我想趁你难得有空,我们细说。”

      “需要吗?”周明再重复。

      李波只觉胸口重滞,竟然不敢面对他的目光。

      “你什么时候想跟我讨论患者的问题,我有过因为忙,没空说的时候?不管是疑难病症,还是你刚拿手术刀时候的问题?”

      李波不由自主地抓着了身边的椅背,心里的钝痛变得尖锐,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却见谢小禾低声对俩个同事道,“你们跟葛主任去,与书记和言副院长就昨天的抢救组织工作谈谈,做好记录”那俩人互相看看,再望向她---上司的脸色不容置疑,而葛主任也知道谢小禾与周明颇有交情,这个情形,自己也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合适地做,只给李波使了个眼色,带着俩个记者离开,谢小禾跟到门口,将门关上,转过身,瞧着周明,

      “你是想跟我说,昨天有患者家属粗暴对待手术医生的事情,对吧?我本来不确定你知道不知道,看来,是知道。是,我有同事给我看了段不太清楚的录像。但是只一小段,前因后果都不太清楚,所以,我压下来了,最近采访任务也重,课题也多,我跟他们说,对于我们不太清楚具体原因的某些现象,要慎重,不要冒然报。”

      “如果,我和李波在这里,也许再请一位年轻护士来,能把前前后后所有的细节,都给你说呢?”

      “这,”谢小禾心中不安,半晌才道,“周明,我跟你也没什么必要说官话。这次呢,报道的方向。。。报道的方向,是医患和谐,医生齐心协力,也反映出管理上的优势和强项,还有领导也关怀。我们,这次报道,是绝对不能加不和谐因子的。”

      周明半晌不说话,终于开口时候,眼睛竟微微地红了,“小禾,那个被打的大夫,是我们老师,她马上要退休了,就还有几天。她是知名妇科疑难杂症专家,一辈子兢兢业业,学术成就极高,也一贯特别为患者着想。昨天,患者情况危急,家属难以交流,我们大部分的专家都在抢救车祸伤员,李波年轻,如果不是她在,以威望取得患者家属部分的信任,患者的情况,不堪设想。”

      谢小禾怔了一怔,忍不住问道,“但是,手术失败了?”

      周明摇头,望向李波,李波涩然道,“手术很成功。只是,为了抢救大人,必须提前结束妊娠。孩子提前剖出,不幸心脏有一点问题。患者家认为是我们作了错误的决定,导致了孩子不健康。”

      谢小禾咬着嘴唇皱眉,过了好一阵,抬头,“我真为这位大夫难过。但是这个患者医疗常识有限,在无知而又激动的情况下,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也确实不止这一次。”

      “你们报新闻,不是越有社会意义的新闻,越应该报?你刚说,趁这个机会,可以科普急救常识,想法真好,我能不能请求你们,也就这个老百姓关注的机会,也以现实的例子,吸引下老百姓的眼球,拿这个让人痛心的例子,做一个沟通双方的开始?”

      谢小禾怔怔地望着她,几次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那些行业明确的,有着国情特色的不成文的规定,那种有的时候对于‘和谐’的极端执着,而另外一些时候,对于‘矛盾’的执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对这样的他解释。

      “周老师,”李波咬咬牙,走上一步,开口,“昨天来的是市长,整个卫生系统的班子,拍下来的全是积极的镜头,最后市长定调,这真不是小禾能做主的事情。”

      周明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那目光里有着受伤的孩子样单纯的痛楚茫然甚至是慌张,“我不是傻子。”他哑声说,“我明白。可是,韦天舒以前就说,自从凌远上任,咱们很有踩着同行的尸首,大步向党和政府希望看到的积极向上迈近,顺便得利的趋势。他说归说,我们都明白,想做事,是要妥协的,我们能在救死扶伤的同时,符合大规则,那是领导者的本事。咱们从来没有想卖了同行,至于客观的效果,并不是咱们的过错。以前,其他医院的同行,因为技术所限或者其他因素,没有达到理想效果的时候,被指认为失德;我们因为本身技术条件好,管理者的精明,作为正面典型,得到嘉奖的同时得到了实际的方便。可别的同行,是我们没有看见的其他人,如今要踩。。。踩着廖老师的。。。。。。往前走,得到些,哪怕是与救死扶伤的精神不相违背的利益,这实在太难。就算李波你能说服自己,我能说服自己,很多人不能,凌欢不能,当时许多看到的年轻人,他们也需要一个解释,需要足够的,让他们面对着那么多的困难和压力,把这件白大衣穿下去,把听诊器用下去的支持,内心的平衡。今天是韦天舒一个人把这件制服丢到地上,他能这样做,其实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缺了这个解释,也在心里,把这件衣服,丢到了地上。”

      “周老师。”李波下意识地更抓紧了身边的椅背,想要说几句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更想不清楚,对他,这个在从前的许多年中,毫不夸张地说---他的存在就会让自己有了最放心的依赖,他的执着,就给了自己最大的坚持的动力的人---究竟是该劝,该解释,该安慰。。。还是就最简单地,就如并不算遥远的过往的许多次一样,微笑地点头,答,“好,周老师。”

      而此时,周明却只望住谢小禾道,“抛开我们医院的愿望,抛开领导同志的意思,你觉得呢?我就想听一句实话,抛开领导的意思,抛开你新闻处主任的身份,你觉得我的要求,建议,到底合理不合理,符合不符合你作为一个普通新闻工作者最基本的职业理想?”

      “我,”谢小禾仰起头,轻轻动了动嘴唇,然而那句在喉咙口的‘领导的意思,怎么可能抛开。’却始终说不出来。而那一句很简单的得体的也是非常适合的,‘我们最近的节目已经固定安排,你提的这部分,很有意义,我们可以慢慢讨论,详细了解情况,以求不偏不倚,多方位多角度地看待这个问题’却也不能对着他,说出来。

      三人便就这样各自地站在原地好一阵子,直到门声响,凌远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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