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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三十一章 3 ...

  •   给李波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蒋罡完全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她握着他的手,目光却是一直落在脚下的一小方地面;她努力讲得平静,自己却出了一手心的汗,而他的手,从温热,变得冰凉。

      “她要把这件事当众讲出来。因为是陈年旧事,怕公安不予立案,以民间关注造势促进立案,并且,并且监督进程。。。我真不明白,许楠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还能懂得这些。”蒋罡依旧低着头,“她执意要这样。我没法劝她。这样对她实在伤害太大,太不公平了。可是我没法。。。没法劝她。”

      蒋罡越说声音越低,依旧不敢抬头,李波一动不动地坐着,也没有任何言语;蒋罡狠狠地咬住嘴唇,颤抖着声音道,“我错了。小波,我真的错了。我不懂事,不知道天高地厚,我。。。我害得你这样,害得许楠。。。要重新面对这些可怕的。。。费劲力气,牺牲了最宝贵的东西来想要躲避的噩梦。小波,我。。。我到。。。到现在,宁可,宁可把我最好的赔给她。。。”

      “赔给她?什么?我么?”

      李波声音喑哑,手略微地发抖,不自觉地想要从她的手中抽出去,蒋罡却下意识地加重力气攥住了他的手,抬起头,望着他,这时心仿佛真被刺中似的,真实地剧痛,痛得说不出任何话,只是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李波与她僵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低声道,“先不说你想赔的,是不是她需要的,便算她想要,你把个心思已经不在她身上的人赔给她,算什么?你既然是她好朋友,至少,该尊重她。”

      蒋罡愣怔地望着李波,呆呆地说不出话,心里越发地混乱,有一点点克制不住的,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惊喜,却立即为这种惊喜而觉得惭愧无地,李波抬起头,脸上有些茫然的伤感,“变了就是变了。可能是出于误解,或者只是阴差阳错。。。但是变了就是变了。也许在这次出事之前,我也说不清楚,可是这次,我以为自己可能过不来的时候,担心爸爸妈妈,舍不得你,仔仔。最难受的那几天,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醒着什么时候是乱七八糟的梦,那些梦里,不止一次,是你穿白色的婚纱,朝我走过来,漂亮极了,又或者是你抱着一个粉装玉琢的小女孩,跟我说,‘就叫笑笑好不好’。。。但是每次,都是还差一点,就醒过来,发现自己插着管子,躺在ICU,就很难过,很怕,这真的只是梦了。唯独后来你在这里,每次醒过来,叫你名字,你会答应,会让我摸到你的脸,心里才能踏实下来。”

      蒋罡眼里发热,想要再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波瞧着她,“你别傻了,怎么会是你的错?我们谁都不是小孩子,都没有被别人保护着有个完美世界的奢侈。而且,谁也没那个本事保护别人一辈子。面对不美好的真实,也未见得都是坏事。”

      他说着,托住头,努力深呼吸了几下。蒋罡忙扶住了他,李波拍拍她手,低声道,“我要休息一会儿。。。我有点累。有点头晕恶心。”

      蒋罡又是心疼,又是担心,扶着他慢慢躺下去,犹豫着要不要让大夫来看看,却见他摇头道,“我没事。我就是要把好些东西好好想想。”

      蒋罡苦笑,亲了亲他的额头,低声道,“那我出去给仔仔买些鸡胸肉干去。昨天回去看他时候给了最后俩块,我跟他说了,再买一罐,再吃完,你就回去了。不知道他听懂没有,如果听懂了,会不会一天全部拼死吃光。。。”

      李波微笑,“等过几天我再好些了,申请出去走走,出了医院门,你把他带来让我摸摸吧。”

      蒋罡答应着去了,去李波常去的宠物店买了鸡胸肉,又买了几个小玩具,回家去给黄仔仔清理了沙盆,它就跟在自己身后瞧着,把玩具和吃的给它,它却也没有什么兴致,于是她就找出梳子给它梳毛,一边跟他说话,挠着它的脖子;它抬头看着她,还是那样无所谓的神气,还是不肯象对李波那样,给个表示满意的呼噜。

      蒋罡将梳下的毛清理了,又给它栽了新草,对它道,你乖乖的,过几天,带你去看。。。喂,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是管李波叫哥哥呢,还是爸爸?反正,我带你去看看他,他也想你了。昏昏沉沉时候,反复地唠叨别忘了回来喂你,给他爸爸说了又给我说,每个赶上他清醒的人,都听见了他说一次别忘了回来照看你。

      蒋罡说罢,转身要走,黄仔仔跟到门口,忽然伸头在她腿上蹭了蹭,极轻地打了一小串呼噜。

      蒋罡回到医院时候已经是中午,李波已经搬去了普外的病房,她进去时候,凌远和苏纯都在,还有个不认识的40来岁的男人,她进去,跟他们打了招呼,在李波身边坐下,有些不安地打量苏纯,却看不出她任何的心思;这时李波对她道,“这是岑律师,岑律师还会帮我们联系梁律师,专门做qiang/you/jian少女案的。小罡,你帮我联系许楠,我想见她一面。”

      凌远皱眉,犹豫着没说话,只觉得他才从重症转出来,身上的伤口都还没有长好,视力尚未恢复,血色素才只5克多,实在不该操这个心,然而再瞧瞧苏纯,她嘴唇紧紧抿着,手抓在白大衣的衣襟,手腕略微地发抖-----这样的苏纯让他心里疼了一下,他自然知道,在苏纯心里,恐怕这个姐姐,就是世上最亲的人,俩人从小亲密,互相爱护,更比一般姐妹多了份相依为命,苏纯倒更象个姐姐,事事处处地对许楠照顾心疼爱护,突然听到如此残忍的往事,又何忍让苏纯来保持冷静,与许楠讨论细节?

      然而毕竟不能让许楠一时意气用事,既然要做,不是不可以照许楠说的做,但是细节上,总是要计划周详。

      凌远尚犹豫着,听见李波说道,“你放心,我撑得住,到了这个地步,不会再让自己出问题。这。。。其实,也不能算是与我无关。我和许楠也该说个明白。讲开了,也许才能放下,才能真的平静接受,沉着面对。”

      凌远点点头。“也只有你跟她讲了。细节的事情,你别太劳神了,放心,交给我就是。”

      “别强迫她。”

      苏纯忽然开口,“别拿亲情感情和关心爱护强迫她。”

      在场的人都是一呆,只不解地瞧着苏纯,唯独李波看不见,却是轻轻点头,却见苏纯站起来,木然地道,“都说她任性。不管不顾,我也经常这样觉得她,还总是担心。其实,她从小到大,对她在乎的人,为了让她在乎的人高兴,大家能在一起欢欢喜喜,什么都肯妥协。她就希望一家四口能总在一起和乐,哪怕就是在一个沙发上看电视,她在我爸爸跟前特别听话,从不捣乱执拗,特别能讨好,虽然我爸爸对她,固然不坏,也真不能算多么地亲热;我总是想拿自己认为好的,帮她管她,其实她不喜欢这样,也受不了,但是只要我说的,都尽力去做,做不到,就特别对我愧疚;后来,她怕李波在父母那里为难,没有去乐团没有去舞台,去做了她从前从来没有想过的综合大学的音乐教师;再后来,她拼了命想给我姐夫生孩子。。。这一次,如果这真是她想做的,不要再拿亲情和爱护来阻止她,影响她,让她真真正正做一次确实能让她自己心里痛快了的事情。我理解她,”苏纯扬起下巴,冲着凌远,咬牙道,“你经常提到底线。底线之上,一切为了更多利益更少害处,都可以妥协,但是底线之下,这样一个毁了自己这么多幸福,这么肆无忌惮地凌辱包括自己在内的人的东西,如果是我,若我自己始终都是受害者,始终不能有半点反抗,那么即使他走到马路上不幸被车撞死,被别人捅死,被雷劈死,我都不甘心,死都不能瞑目。这样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赢来的一切,也是屈辱。这次,不管我姐姐怎么做,我都支持她。我都帮她。如果姐夫真的可以支持理解,我姐姐是个懂得感激的人,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待他;如果他不能,也没什么,大不了,这里的环境和人言如果真太恶劣,对她有太多伤害,我申请出国,我有信心可以申请奖学金,姐姐也可以申请音乐学院,我把爸爸给我的房子卖了,可以支付她的学费,以后我们在个陌生地方,重新开始。我们都还年轻,我姐姐也不过26岁,她这样美丽,这样的天才,凭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过自己的日子。爱她的人自然爱她,不爱的,非要把嫉妒说成鄙视来伤害她的,我们凭什么要理会。”

      她说罢,转身便往外走,李波在她身后说道,“我明白。这一次,我们都不会去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们都会帮她,把她想要做的,有个更好的结果。”

      苏纯停了一停,没有再说,快步地往外走了,岑律师也站起来告辞,凌远再度嘱咐李波好好休息,想了想,朝苏纯追了出去。

      凌远一路远远地跟着苏纯,看见她穿过楼道,跟着她走下楼梯,等着她在三楼面对西院草坪的大玻璃窗前停下来,呆呆地站了半刻钟的功夫,然后,再又走回了妇儿楼。

      当凌远终于走进妇儿楼,妇产科楼道,四分区,跟来往的医生护士打个招呼,然后在旁人奇怪的眼神中拐进住院医生的办公室,看见苏纯真的是在一脸平静地写病历的时候,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会儿妇产科的一个副主任在门口叫‘凌院长’,他回头问,“有事么?”

      “我是问您过来有事么?”那位副主任上下打量他,“秦少白还在手术室。”

      凌远冲她摆摆手,“我只找苏纯。”

      那位副主任多少地有点奇怪,然而也知道如今秦少白管着科里杂事,而苏纯是她手里最得用的手下,也便没有多问。

      “你跟我来。”

      凌远对苏纯道。

      苏纯眉头微微地皱了皱,没有动,脸上有着抗拒的神色。

      凌远过去,把她手里正在写的病历和上,放到一边,拍了下她肩膀,说道,“跟我来。”

      苏纯只好跟在他身后走出办公室,这已经快到下午上班的时候,凌远冲护士长道,“跟秦少白说,我借苏纯一个下午。”

      他在前面走着,却并没有回到办公室,而是带着她经直来到停车场,上了车,打开音乐,是李斯特的钢琴曲,她只低头坐着,并不问他要带她去哪里;直到凌远开上了路,对她说,“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带上狼大狼二去散散步,然后,等你心情平静些了,我们来讨论些细节。”

      “我没有不平静。”

      苏纯低声道。

      “在得知了这样一件事之后,回去写病历?太不正常的平静,还不如正常的大喊大叫诅咒骂人来得让人相信。”凌远淡淡地道。

      “我。。。”苏纯忍不住地抬头看他,似乎想辩解似地,“我反正想好了。大不了就是离开。我现在就要抓紧时间,我英语本来不错,可是要考出国考试也还是要些时间准备。”

      凌远摇头笑笑,“你想的是个不太差的法子。可是现在,还没到这个地步。”

      苏纯还想说话,凌远却开始跟她谈论中午究竟是吃粤菜还是杭州菜,说起前段产科的病房利用率和门诊时间分配,一一细问如今他让秦少白做---其实是她在做的几项统计,她开始只是干巴巴地答,而在他把她带到了那家环境十分幽雅的杭帮菜酒楼,颇有兴味地给她介绍起杭帮菜的特色,甚至是几道名菜的历史,那些不知是后人编纂还是却有其事的有趣故事,要了龙井,给她说起来‘女儿红’‘嫂子红’‘婆婆红’不同的品级;在他接上了两只狼狗,开到了西郊,把狗绳放到最长,任由他们在自己身边跑前跑后的撒欢,跟她一起慢慢地在西郊那个百多年前曾经辉煌极至终于而又成为断壁残桓的公园外慢慢地走。。。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听了李波说那件不堪往事之后,某种崩紧了全身的,似乎每个毛孔每寸肌肤都承受着的某种无形的可怕的力,在渐渐地消失。

      她对他讲起来了小时候。

      妈妈做的点心,妈妈弹琴唱的歌,许楠最大的愿望,小姐妹一起靠在少年宫的后院,小假山水池旁边剥着栗子聊天;说到了聊天的内容的时候,她的脸色又变得惨白,这时候凌远握着她的手,让她忽然觉得某种安定;她给他说起来,听许楠说母亲那一任又一任的男朋友,而少女的许楠开始对男女的那件事情无比好奇并且带了向往的时候,自己心里的担心和恐惧。

      “她只是个小孩子,15,6岁的小孩子。太漂亮,太异想天开,而我们妈妈,她爱我们,却真的不太会象其他的妈妈那样做妈妈;没有人教给她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跟她说什么是该的什么是不该的,又有怎么样的后果。。。她只是好奇,凌远,真的,当时她只是好奇。。。”苏纯说到此,眼泪终于簌簌而下,她转向他,抬着满是泪水的脸,“只是不懂。只是太傻。。。而她比任何人都渴望有个安定温暖的家,有个温柔待她的人。以后跟她一起养小孩,跟她一样爱孩子的人,有一对象我们一样亲爱的孩子。可是遇到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凌远把手搭在她肩上,脸上是少见温和的神色,他瞧着她,正色道,“苏纯,尝试让自己相信一次好不好?”

      “什么?”她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茫然。

      “相信一次美好,这其中包括信任,支持,还有。。。感情,朋友。”

      “什么?”她怔怔地问。

      “我承认让我说这些话其实有些奇怪。”凌远笑笑,“说信任美好。或者说信任自己之外的其他东西。我总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可以很坦然地接受许多不美好的合理,也对自己不算宽容。更对身边的一切,缺乏美好的期望。其实我现在这样对你说,连我自己,心里也不是特别笃定,但是苏纯,咱们放开自己,试一次,好不好?反正,你也有最坏情况发生之后的打算。”

      “试?”

      “试试相信这次不只是你姐姐,或者说是你和你姐姐在独立对抗一个仇人,甚至是对抗整个世界;相信有人真的站在你们身边,不仅是因为一个共同的目的,不仅是你们的战友,而也是你们的朋友;相信我,李波,甚至小蒋,我们的初始,虽然不是因为你姐姐而做这件事,对你姐姐,也没有你这样相依为命的心思,但是如今,许楠的幸福,你的快乐,这些甚至都比把达到最初的目的更重要。你试试相信这些,然后,把你自己跟我们在一起,这件事情,咱们一起面对,各做各的事,各尽各的力,结果难料,世界上太多坏人不遭受惩罚的事实,可是这一次,你姐姐,你,至少不会只有你们自己,如果说得到什么,那么至少得到的是这些。你以后会觉得,这比手刃仇人还要重要。”

      “苏纯,咱们来一起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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