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染江月》青青笠荷翁

9、第 9 章

　　不过，很快林枝扶便想到一个绝佳的妙法。她现在是顶着悦儿的样子回家乡来看望父母，每个村庄都不会太大，多的几百号人，少的百来号人。那么，村子里必然有与悦儿相熟的，或是认得悦儿的村民。林枝扶决定，她可以漫无目的地在村落里闲逛几天，顺便打探消息，既轻松又惬意。

　　想明白之后，林枝扶就在李家村的村头找了个破庙宿下了，打算明天再去逛。

　　夜半时分，忽起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林枝扶被一阵惊雷吓醒，再也睡不着了。说来有些丢脸，林枝扶害怕打雷，尤其是夜晚带着闪电的雷，轰隆隆的，像什么东西的咆哮声，仿佛要趁乱把人的魂钩去。

　　又是一阵轰鸣雷响，电光犹如锋利的剑刃划破夜幕，直击耳膜，令人心头一震。林枝扶坐起来，双手抱膝蜷缩在破庙的角落里，心里有一万只羊驼在哭泣。

　　终于雨势慢慢小了，雷声也渐渐停了。诡异的是，林枝扶好像真的听到哭泣声。一个细微的清脆的小姑娘的哭声。

　　是鬼么？

　　说实话，林枝扶乃修炼之人，见过的鬼怪不在少数，是不怕鬼的。只是现下被那雷声吓到了，还没缓过来。

　　她看向没有门户的破庙的入口，无人。可侧耳凝神听了片刻，这哭声是真实存在的，不是自己的幻觉。

　　林枝扶抽出她的竹棍，一步一步朝庙外走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走到一半，她停了下来。

　　武器拿反了。

　　林枝扶把竹棍调了个头，继续往前走。哭泣声越来越大，却在她站在门畔处骤然停了。

　　林枝扶心存疑惑，抬脚跨过门槛，谁知，还没站稳，就有个小姑娘扑了过来，脸颊深深地埋进了她的肚子里。

　　这身子又温又软，林枝扶怔愣住了，被这扎扎实实的一扑弄得不知所措，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整个人都僵硬了几分。

　　绵绵密密的雨丝斜斜地飘落下来，天边时不时划过一道无声的闪电。那小姑娘抬头时，睫毛还挂着泪珠，鼻尖脸颊红了一大片，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看着她。

　　可怜极了。

　　林枝扶愣愣的，将抬起来想打她的那只右手收到身后去，免得吓着人家。

　　这个束着可爱双髻的小姑娘，穿着嫩粉色衣衫，斜挎着个豹纹小包，乌发湿了大半，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刚到林枝扶的胸口处，脸颊上沾了些泥土。

　　说来，林枝扶是不太喜欢小孩子的，尤其是这种长得漂亮的、看起来很会撒娇装可怜的小孩子。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林枝扶看了看四周，这破庙的屋檐大得很，雨不会飘进来。她用手抵在小孩的肩头慢慢推开了她，看了看庙内的火堆又低头看了看这孩子。

　　自己被追杀了好几个月，期间好几个跟在自己身边的人都因自己而死，身上血腥气重得很，接触多了对孩子不好。

　　林枝扶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小姑娘单薄的身子上，道：“裹着这衣衫，等天亮雨停了就回家吧。”

　　她说完转身进了庙里，雷声轰鸣，雨渐渐小了。林枝扶百无聊赖地坐在火堆前支着腮，不想眼神一转就看到了庙口的一小截衣衫，白中混着粉。

　　那小孩子不知怎么的，换了个位置蹲着，这位置林枝扶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半个肩膀。林枝扶估计她是一个人在外头待着害怕，想进来又不敢，以这种悄摸的方式试探。林枝扶转头装作没看见。

　　雨下了好一阵也没停，雷声阵阵，闪电一道接一道划破天空。林枝扶看出来了，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雷雨，附近定然有很厉害的东西在作祟，不是妖物就是厉鬼，这雷雨便是因它而起。

　　林枝扶叹了一口气，还是把那个小姑娘领进了破庙里，不为其他的，若是外面真有东西，说不好会将她生吞入腹。

　　林枝扶让人坐在自己刚刚睡的褥子上，递了个馒头给她，自己则坐在旁边一块石板上撩火堆，想把火生得猛一些。

　　馒头已经发硬了，小姑娘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啃，边啃馒头边瞧林枝扶的模样，却不像是打量，而是近乎贪婪地一直盯着看，那行为看似偷偷摸摸实则光明正大。林枝扶任由她瞧。

　　火烧得差不多了，林枝扶也扇累了，便垂下了手，另一只手支着腮，打了个哈欠。

　　“姐姐，我能留在这里么？”

　　林枝扶闻言抬头看她，她嘴巴吃得鼓鼓的，唇边还沾了点馒头屑儿，有些怯生生的。

　　“想留就留。”林枝扶淡声道。

　　“谢谢姐姐，我叫玥儿。”

　　听到玥儿两个字，林枝扶半阖的眼皮睁开了：“你又叫悦儿？？”

　　“我一直叫玥儿啊。”

　　“哪个字呢？”

　　“王月的那个玥。”

　　好哇！又一个叫yue儿的！！

　　“哦哦，原来是这样，是个好名字。”林枝扶面带嫌弃地接话，伸了个懒腰。

　　玥儿小姑娘边吃馒头边看林枝扶，像是把人当作下饭菜。

　　她弓着的腰慢慢塌了下去，似乎是身子骨累了。

　　她开始打瞌睡，应该是愈发困了。

　　她似乎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却被一声雷响吓醒了。

　　那个东西应该是急于挣脱什么，痛苦至极，所以才会有那么大的阵仗，又是闪电又是雷又是雨的。林枝扶眨了眨困倦的眼皮，思索着，要不要顺道去把那不知是妖是鬼的东西抓了，忽又想到，现下自己已然不是老苍山的人了，而是个人人喊打的魔头。

　　还是算了。

　　“姐姐，你怕打雷吗？”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林枝扶偏头看向她，哼笑一声：“怎么可能呢。”

　　“姐姐，我有点怕打雷。”

　　“哦。”林枝扶点头，“这样子。”

　　“姐姐，你能不能离我近点，这样我就不那么怕了。”玥儿说着，往旁边挪了挪，给林枝扶空出一大片位置。

　　林枝扶歪头想了想，过去了，褥子总归比石头软和舒适。两个人并肩坐着，外头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还是黑的。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林枝扶懒得想个假名字：“随便叫吧。”

　　玥儿摇头：“对姐姐不能随便。”

　　恰好又披了一道闪电，林枝扶就拿着竹棍往前一指，说：“嘿！叫我霹雳小林！”

　　“哇，姐姐的名字好霸气！我好喜欢！”玥儿张大了嘴惊叹，又问：“那姐姐觉得我的名字怎么样？”

　　林枝扶揉了揉眼睛，随口敷衍道：“好听死了，又可爱又柔美，还有意境，绝顶的好名字！”她说着还竖了个大拇指。

　　玥儿勾着嘴角笑，“姐姐，我们村也有一个人的名字跟我一样，但是我觉得我的名字比她的好看。”

　　名字跟她一样！

　　林枝扶又猛然掀起眼皮。她现在可不就叫悦儿么！

　　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家住在哪个村？”兴奋使得林枝扶凑近了点，鼻尖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锦溪村。”

　　林枝扶眼前一花，脑子一阵眩晕，低低重复了一遍：“锦溪村……”然后身子软下去，整个人倒在了玥儿身上。

　　“姐姐，好生睡吧。”说话的嗓音低带着点哑，温柔缱绻，玥儿一手轻轻拍了拍林枝扶的脊背，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抚了抚她眼下的乌青，接着在脸颊、鼻尖、嘴唇划过。

　　雷声彻底停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很柔很轻的雨。

　　……

　　林枝扶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刺目的阳光从破庙的缺口照进来，亮堂堂的一片。她起身的时候看到了店在自己身下的厚褥子，一面揉被压得发麻的手臂一面四下张望。

　　褥子很柔软厚实，鲜艳的花色也很好看，跟这破庙格格不入，林枝扶将它叠好。

　　那个叫玥儿的小姑娘已然不见了，但林枝扶记得锦溪村三个字。说来亦是奇怪，她竟毫无知觉地睡了过去，而且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来不及多想，林枝扶将她那一连串大大小小的葫芦挎在身上就叮叮当当地出发了。一路上问了好几个村民，终于走到了锦溪村，并且很顺利地找到了悦儿家中的住址。

　　那是一家标准的农家大院，背倚群山静立的青砖老瓦房，屋檐上的鱼鳞状灰瓦衔着大大小小的雨痕，苔斑在墙缝间洇作深浅不一的泼墨，暗红色的木门上的铁锁带着锈迹，外围是竹篾篱笆绕出的院落。

　　日薄西山，暮色昏黄，暖阳在地上投射出菱形光斑，林枝扶的目光看到了四处乱窜的鸡鸭、露出圆滚肚皮的狗狗、扑棱着翅膀的麻雀，还有一个在角落里慢腾腾收拾农作物的妇人……

　　“阿玲！你闺女回来喽！”

　　那挽着髻子的妇人应声回头，看到林枝扶时短促地‘啊’了一声，手里的簸箕都掉在地上，愣了愣后朝屋里喊：“星星！你阿姐回来了，快出来！”

　　屋里里跑出个半大的女娃娃，飞快地冲林枝扶跑来，抱住了她的大腿，脆生生地喊：“阿姐！阿姐！你终于回来了！”

　　原来这悦儿一家姓陈，家中亲眷只有一父一母，她十岁出头便离开了家乡，说是想上老苍山拜师修炼。后来母亲又诞下个小妹妹，便是这陈星星，如今不过八九岁左右。

　　被抱住的一瞬间，林枝扶有些恍惚了，从前也有个小姑娘会这般脆生生地喊她姐姐。

　　陈母也是泪眼婆娑，抱住了自家女儿，一大一小拥着林枝扶进了屋。没多久陈父也回来了，听了陈母的吩咐又是杀鸡又是烧鹅的，饭桌上摆满了菜。

　　林枝扶有些拘谨地坐在桌边，陈母给夹了一筷子又一筷子的菜，带着希冀问她：“悦儿，这次回来不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