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青》潦草不动心

2、溯野风01

　　钟祺佑高一那年暑假，因为户籍问题，从云霞一所本科率极高的中学转回了棉与这个小县城的一所普通高中。

　　爸妈的工作交接还需要两个月，他暂时在音河巷的奶奶家住下，学校离音河巷不远，他每天走路上下学。

　　开学后第一次摸底考试，钟祺佑拿下文科年级第一，总分甩了第二名六十多分，成为高二年级所有文科班老师拿来激励同学们的正面学习榜样。
　　课桌里出现的各种情书和礼物也变得更多。

　　九月下的一次大扫除，钟祺佑按照班上的安排负责倒垃圾，班里留下来打扫卫生的同学都陆陆续续离开，钟祺佑拎着半人高的垃圾桶下楼，在三楼的楼梯拐角处被人拦住。

　　是个女生，长头发，高马尾，白白净净，高高瘦瘦。
　　校服很规矩地穿在身上，但双手揣在衣兜里，纯白的书包，但上面有个拳头大小的彩色玩偶。

　　她半勾着唇，眼神似打量似挑逗地看着钟祺佑。
　　“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年级第一？”
　　声音很好听，但钟祺佑没回话，拎着垃圾桶继续下楼。

　　“钟祺佑。”
　　女生追上来，从兜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胜券在握地朝他笑笑：“我的情书。”
　　“上面有我电话，今晚，我等你消息。”

　　钟祺佑看了眼她递来的信封，又抬眼看了眼她。
　　面无表情。
　　“不用了，谢谢。”
　　他继续下楼。

　　“你知道我是谁吗？”女生又一次追上来，脸上的笑消失，好看的眉拧在一起。
　　她站在楼梯上，钟祺佑在转角平台，背对着她。
　　两秒，他还是转了回去：“不知道，但真的不用了，我只是来学习的。”
　　“谢谢你的喜欢。”

　　钟祺佑转身下楼，女生没再追上去。
　　大概半分钟。
　　女生背着书包下楼，把已经被捏成一团的信封撕碎，扔进了二楼楼梯口的垃圾桶里。

　　.

　　顺匀街，驰骋巷8号，白玉手工银饰店门市后仓。
　　不到二十平的一个小房间里，塞了床、衣柜、桌板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塑料箱子。

　　老旧的钢架床上躺了个女生，正对着床的电风扇把她拿来盖脸的书吹得哗哗响。
　　吹到最后一页，书本因为重力作用滑向一侧，她皱眉咂了下嘴。

　　刚伸手把书盖了回去，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她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起身拿手机。
　　来电显示孟憧。

　　她无语地动了动嘴角接起来：“干嘛？”
　　“帮我个事儿。”
　　手机震动几下。
　　“有一男的，照片姓名都发你手机了，帮我收拾一下。”

　　她看了眼微信。
　　熟悉的红黑白校服。
　　“怎么又是一中的？”
　　“不会还是谭黎那边的人吧？”
　　“孟憧你是她的狗吗？”

　　“余墅我警告你啊，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我又不是不给你钱。”

　　余墅无语地转过头去。
　　两秒，她叹气转回来：“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他拒绝了谭黎的表白。”
　　余墅皱眉：“这不是好事吗？”
　　“他拒绝谭黎，你就有机会了啊。”

　　“我是那趁虚而入的人吗？”

　　“行了，还是老规矩。”
　　“你办事，我拿钱，别告诉我姐啊。”
　　余墅懒得回，挂了电话。

　　九月底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但门市后仓不大透气，半天半天地关下来，房间里全是闷热的气息，余墅每天回来之后开了纱窗还得再开会儿风扇散热。

　　外面太阳已经下山，房间里温度也慢慢降下来，余墅关了风扇，起身倒了杯水喝，坐在床上皱着眉点开孟憧发来的图片。

　　是两张半身照，一张侧脸，一张正脸，都是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在人群里的照片，抓书包背带的手指和被风吹起来的头发都是虚焦的。

　　估计又是躲哪儿偷拍的。
　　余墅喝了口水，叹气摇头。

　　不过这人长得倒是比前几个都要好看，及眉的顺毛锅盖头，发量很多，风吹成这样都看不着发缝，眉眼挺浓的，直鼻，中等厚度的爱心唇，脸型轮廓什么的也挺流畅。

　　两张照片都没什么表情，看着稍微有点距离感，但不冷漠。

　　年级第一，还敢拒绝谭黎的表白。
　　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余墅勾唇笑笑，退出图片。

　　-钟祺佑，高二(27)班，这学期新转来的，文科班新的年级第一。
　　-别的你自己打听一下，我这边忙着打比赛没时间。
　　-尽快吧，最好国庆节前，要那种隔着五十米看见谭黎都能直接吓得抱头傻窜的效果。

　　抱头傻窜？
　　这是什么成语。
　　余墅笑笑，又喝了口水，回了个好。

　　.

　　余墅是八中的学生，八中是棉与最末的一个学校，余墅所在的高二（15）班是该年级最末的一个班级。
　　同时也是体育班。

　　和前面那一二三四五六七中的体育班不一样，除了一小部分是像孟憧这样要打比赛要训练的真体育生外，这里面聚集着的大部分都是一些既不想学习又不想去职高的人，纯粹凭着中考时的各项体育能力比起文化生稍显出色，来这里混高中毕业证的。

　　比如一开始的余墅。

　　但她最近想通了，打算考个大学上，本科上不了就上专科，反正家里不会有人管她了，好的坏的都她自己。
　　她读书晚，明年二月之后就能满十八，到时候自己挣钱攒学费也是一样。

　　现在没满十八，不能打工，但有钱拿的活儿，她还是要接的。
　　而且孟憧一向给得还不少，帮他做一笔，能直接抵半学期的生活费。

　　再者说……孟憧到底是和别的朋友不一样，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由着他胡来，与其等他自己回来实打实地惹祸上身，不如她阳奉阴违地帮他收拾一下烂摊子。

　　课间，余墅趴桌上翻出钟祺佑的照片看了看。
　　离国庆放假就剩三天了，她打算放学先去一中走一趟问问情况。

　　.

　　上次在楼梯上拒绝那个女生之后，钟祺佑走在路上不仅要被人看，还会被人偷摸着议论。
　　但他桌肚里每天都会有的情书全没了，也没什么人再来找他说要吃饭送东西什么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在他看来总归是件好事。

　　上学就是为了学习，不是谈恋爱。
　　议论就议论，只要不要找上来，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棉与的高中都没有晚自习，下午放学铃声响起，钟祺佑照常背上书包回家，刚走出校门一段，听见旁边有人提到他的名字。
　　“这个叫啥……钟祺佑的男的。”
　　“认识吗？”

　　有点不耐烦的语气。
　　他好奇地转头看去，是个女生，也是高高瘦瘦的，肤色适中，五官漂亮但带着点英气。

　　她似乎有点热，额头上都有汗，头发有些潦草地挽在脑后，风吹起来，刘海还炸毛了，被她一脸不爽地抬手往后薅了一下。
　　没穿校服，但背了有书包，身上一件肩带镂空的纯色贴身短袖，外套脱了搭在一边肩膀上，简单的牛仔裤，不紧身，但修身。

　　只是站着。

　　但钟祺佑下意识垂眼错开了视线。
　　他咽了咽，不动声色地抬手拉了拉书包带子，顺着人流往前又走了两步，停在路边假装系鞋带。

　　隔了段距离，中间人流吵吵嚷嚷，他已经听不见她说的话，只看见她拿了个手机，皱着眉问旁边那个男生什么事。
　　那个男生笑着说了些什么，单手抱着篮球抬手挠了挠头，她看上去有些无语，收回了手机没再搭理他。

　　男生倒是继续嬉皮笑脸地追着说些什么。
　　她把外套从肩膀上拿了下来，转头往校门里看了眼，又转了回来，带着那个男生走过来。
　　钟祺佑立马转身低头藏脸。

　　“明天上午我来找你，你把东西塞他桌肚里就行，剩下的别管了。”
　　“为什么啊？你直接在门口拦不就好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钟祺佑听见她们的对话。
　　但仅此两句。

　　拦？
　　拦谁？
　　是……他吧。

　　为什么？
　　桌肚。
　　东西。
　　也是……情书吗？
　　喜欢他？

　　可他们都还不认识。
　　而且……那个男生，看着也跟她挺熟的。
　　她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
　　只是朋友就可以和她这样？

　　钟祺佑在原地蹲了几秒，估计两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才站起身看过去。
　　两人已经走到转角。

　　他一只手抓着书包带子，紧张地呼吸两下，拔腿追了上去。

　　他跟得不近，怕被发现，毕竟那个男生应该认识他，女生手机里应该也有他照片。

　　他也不知道自己跟过去是要干什么。
　　是也要和她做朋友吗？
　　还是只是好奇。

　　好奇她是什么人。
　　哪个学校的。
　　又……住在哪儿。

　　“祺佑？”
　　两人已经走过大半马路，钟祺佑刚要跟过去，身后传来奶奶付桂敏的声音。
　　她一只手拎着菜，伸手拉他：“你往那边走干什么？咱们家在这边。”

　　钟祺佑应了一声，回头看马路对面时，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

　　失落一整晚。
　　想着那个男生可能会来给他放东西，第二天钟祺佑故意来得比往常晚些，一路上心跳都不对。

　　坐到座位上第一件事，就是借着放书的机会在桌肚里找东西。
　　他不想被看出来自己是刻意在找，但他又很担心自己真的猜错，桌肚都快被翻干净了，还是没有找到。

　　他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视线呆愣三秒，同桌王群接水回来看见他把桌肚里的书全翻了出来，坐下问他：“掉东西了吗？”

　　钟祺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没有，又把桌上的书都放了回去。
　　拿起桌面上最后一本练习册的时候，一个牛皮纸信封映入眼帘。

　　他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把练习册盖了回去。
　　啪的一声。

　　前后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钟祺佑垂眼单手压着练习册保持不动。

　　王群正背着单词，听见动静转头问他：“怎么了？”
　　钟祺佑僵硬地笑着摇头：“没事。”

　　王群诧异地挑了下眉，没再多管。
　　周围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慢慢移开后，钟祺佑用练习册压着信封滑下桌面，假装把练习册放进桌肚，把信封卡进了一本政治练习册里。

　　早自习下课只有五分钟，第一节英语课直接连着上，第一节课下课，钟祺佑才拿着政治练习册起身。
　　“又去问题啊。”王群笑着问了句。

　　钟祺佑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微笑点头嗯了一声，往教室外走去。

　　27班所在班级位于高二年级所在教学楼的顶楼，往前26个班全是理科班，27到33班是文科班。
　　第一节课下课的十分钟大部分人会用来补觉，走廊上没什么人，但钟祺佑还是特地走到了一处拐角。
　　他目光扫视一下四周，才对着墙打开练习册翻出那个信封。

　　最便宜最普通的那种牛皮纸做的，信封比起以前他收到的那些来说没什么厚度，让人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放东西。
　　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钟祺佑收。”

　　中规中矩的字体，和他昨天看到的张扬模样不太像。

　　钟祺佑皱着眉有点怀疑，但心跳还是在不断加速，跳一下，嗓子眼都跟着震动。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祈祷着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对折成巴掌大小的作业本纸，甚至边缘都不齐整。

　　这有点像。
　　钟祺佑咽了咽，展开那张纸。

　　“今晚六点半，南河湾篮球场，一个人来，文了。
　　否则接下来一个月，武了。”

　　钟祺佑看完两行字，眉头皱得更紧。
　　这是……战书？

　　他把那张纸翻了一面，什么字都没有。
　　没有更多的留言，甚至没有署名。

　　是她吗？

　　可是为什么要给他下战书？
　　他惹她了？

　　钟祺佑仔细回想了一下。
　　这段时间，他惹到的人，似乎只有那一个。

　　“你知道我是谁吗？”

　　理科实验班的谭黎。

　　他皱着眉把纸塞回了信封。
　　那她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
　　可既然是朋友，她又为什么要找另一个男生打听消息？

　　另一个男生。
　　钟祺佑脑子里闪过昨天那个男生手里的篮球。
　　他垂眼看着信上的地址。
　　眉头松开，心头了然。

　　上课铃忽然打响，钟祺佑把信封塞回了书里，转身回了教室。

　　.

　　八中高二（15）班教室里，五十几个人睡得此起彼伏，但余墅一早上都在认真听课，虽然她除了语文和历史之外别的完全听不懂。
　　第四节课下课铃打响，余墅从桌兜里翻出手机，看见秦飞给她发的消息。

　　-墅姐，那傻逼把信交老师了，刚才大课间还全校通报了。
　　-怎么办？
　　-要不我待会儿再写一封情书送过去？

　　交老师？
　　余墅看着这三个字眉头拧紧了。

　　是高二了吧？
　　最小也该有十六了吧？
　　交老师？
　　小学生吗？

　　她皱眉摸了把额头。
　　本来秦飞昨天就让她写情书来着，但她想着谭黎那样的给他送情书都能被拒，这个钟祺佑应该是对谈恋爱没兴趣了，又是年级第一，肯定不是一般人。

　　比起情书，战书应该更刺激一些，而且她都怕他害怕不来，还专门说了是文了。
　　竟然还是刺激过了。

　　余墅叹了口气，给秦飞回消息。
　　-不用了，下午放学我自己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来啦[猫爪][猫爪][猫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