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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阿黄——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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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泽村,村长家中。
土夯的正屋宽阔又敞亮,一张鸡翅木红漆长案上,水陆俱备,醴醪醇香。
这一桌美酒佳肴,却暂时无人享用。
身穿红袍,头戴博山冠的郭愿儿双手抄在袖子里,在正屋中央来回踱步,并不时向外张望。
他的两个仆人,也在后院小门内,朝着外面探头探脑的找着什么。
终于,冥冥暮色中,两个身穿灰衣、头戴帷帽的男人分柳穿叶,从一条隐秘的小路快步走来。
“尊者快往里面请!”等候多时的仆人将人引进院落,并立马关掉后门。
等两个灰衣人进屋后,仆人又将堂屋大门紧闭,把守在外,不叫村民乱闯。
“哎呀!哎呀!二位尊者可算是来了!”急得团团转的郭愿儿如见救星,赶忙鞠躬行礼。
两个灰衣人,进入室内也没有除去帷帽,站位在前的消瘦灰衣人帷帽点了点,算是回礼,苍老声音缓缓道:“昏昃传信,所为何事?”
在村民面前狂狷傲慢的巫觋大人,在面对灰衣人时却毕恭毕敬,诚惶诚恐,“二位尊者,出大事了!昨夜献祭的祭品,逃回来一个!”
郭愿儿听闻此噩耗时,正美滋滋的数着夹衣里的银子,他原计划离了鸡泽村,便去城里找几个美人儿松快松快!
惶恐不安的村民闯进来,拽着他就要一起去抓小娃娃,并求他再主持一回祭祀!可他不过是个花架子,哪里变得出火树银花,午夜飞龙?
郭愿儿口水都说干了,这才遣散众人,扭头躲进室内烧掉了一对鸳鸯纸,约见尊者!
站在后方的高壮灰衣人闻言,冷哼一声,“你这驽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郭愿儿缩肩驼背,快嘴辩解道:“昨夜献祭的时候,明明很顺利!几个娃身上的绳子都是我亲手绑的,那种脚镣结越挣扎越紧,只凭奶娃娃的力气怎可能挣脱?”
“二位尊者命我在童子身上画符,说是必须三阴三阳凑成对,现在缺了一道阴符,可会对祭祀不利?”
两个灰衣人的帷帽碰一起,瞧着像是在商议,可郭愿儿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心想:这难道是异人的秘术?
帷帽上的黑纱薄而不透,完全隐藏住了两名神秘男子的容貌,他们如同木雕般一动不动,甚至连风都吹不动他们衣角!
郭愿儿越看心里越发毛,忍不住心下咒骂,“两个装神弄鬼的冷血畜牲!”
他本只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贩,早年间,偶然得见巫者替大户人家驱鬼,一场法事索要超万钱!
他因此再静不下心抛汗贩货,干脆自己缝了件花花绿绿的巫袍,靠着多年走村串寨积攒的见闻,揣摩主家心意,试着替人“驱鬼”。
一来二去,居然无人怀疑,在他学了几个西域幻术后,名声还愈发响亮起来!
要不是阴钩里翻了船,误害了一个豪强家的公子,叫这两个灰衣人拿住把柄,他才懒得受二人驱使!
郭愿儿左脚换右脚站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二位尊者,鸡泽村的人害怕龙王降罪,求我再补做一场法事,我该不该答应?倘若再起祭台,是只献那女娃?还是再抽男童子,凑作一对?”
至于,村民愿意再补钱这等小事,郭愿儿选择了捂住不说。
两顶帷帽分开,手指枯瘦如柴的灰衣人开了口,“还需补全祭品。明日四月初一,赶在天亮之前,溺了那女娃。”
高壮的灰衣人攥五指成锥,弯腰在地上画了个圈,再张手一拔,好像从圈里扯出来什么东西。
霎时间屋内阴风阵阵,寒气逼人,孩童稚嫩凄厉的哭声若隐若现!
郭愿儿不通玄术,却也猜到了什么,他抖着嗓子道:“尊者!尊者!您招了个什么来啊!”
“自然是鬼!”
那高壮灰衣人摸出一根红绳,捆在鬼童子身上,“这便是与女童捉双的那个娃娃,你补祭时,将它与女童拴在一处,共同投河即可。”
他说着,将一截绳头递给郭愿儿。
郭愿儿侧着身,手抖如筛糠,颤颤巍巍的接过红绳头,又差点被绳上的寒意吓得撒了手。
“拿稳了!”灰衣人呵斥道。
“这、这是鬼啊……”
郭愿儿腿软的几乎站不住,“您能给个驱鬼的符,或是打鬼的法器吗?我怕它不小心挣脱了害我……”
毕竟,这孩子是他骗村民扔下河的啊……
“哼!贪心不足,胆小如鼠!”
高壮灰衣人扯过郭愿儿的手,将红绳系在他腕上,并冷冷威胁道:“今夜你若再出纰漏,这鬼童子送发不了,便会一直缠着你!看你还敢大意!”
郭愿儿闻言,吓的瘫软在地,哀嚎道:“哎哟!天爷!尊者!我真不是故意疏漏!您莫要吓唬我!”
见他支着系鬼的那一只手,满地乱爬,沉默许久的枯瘦灰衣人淡淡道:“师侄,莫要吓唬他。”
他又以不辩悲喜的声音,为郭愿儿说了几项法事上的禁忌,随即,袖子一招,室内无故起风,吹的郭愿儿睁不开眼!
等风声停歇,郭愿儿环顾四周时,屋里哪还有那两人的影子?
“嗐!神神叨叨,专是欺我!”
人走了,郭愿儿收了畏惧表情,小声咒骂着爬了起来。
至于他手腕上系着的鬼童子,他怕是怕的,倒不至于吓破胆。他还有心思酌酒吃肉,加饭三碗!
吃饱了,他再去替那两个恶人当狗,擒幼儿造杀孽!呸!
……
“宋娘子,你可愿意离开此地?”
了解事情大概的褚灵曜,垂眸想了想后开口道。
“我还以为你要留下来,杀了那巫觋呢。”蹲在草屋一角,静观家蚕啃食桑叶的熊巨扭头,一头黑发散在地上,蜿蜒若水流。
“巫觋驱使愚民,我总不好将全村的村民都杀了……”
“离、离开吗?”宋巧娘惊讶道。
她背着孩子,提着沉重的木桶,刚从猪圈出来,木桶里剩余的猪食,被她弯着腰小心倒在大黑狗的食盆里。
她看看埋头吃饭的狗儿,还有猪圈里抢食的猪仔,满屋竹架上的蚕,下意识道:“可家里这些血食怎么办?”
所谓血食,便是带血的,每日都要消耗进食的活物,这些长了嘴的东西,不精心伺候,要不了几日便瘦了或干脆死了。
家财万贯,算不得血食钱,便是这个道理。
“二郎也不见得肯跟我们走……”故土难离,宋巧娘自己尚且不想离开,更何况那个比她还懦弱的丈夫。
“若宋二郎不走,你和娃娃随我离去,先行避祸。”
褚灵曜分析道:“村民不会放过你的女儿,倘若你们不走,势必爆发冲突。”
宋巧娘犹豫之后,一咬牙一跺脚,朝着内屋走去,“我去同二郎商量,这种吃人的村子,逃走了也好!”
宋二郎不在外面,他补完渔网后,吃过妻子留的豆饭,赌气去睡了,脏碗扔在灶台上,等着她去洗。
她刚进里屋,里面便吵嚷起来,宋二郎激动大吼:“田宅皆在,我死也不走!”
已经预见了一场夫妻争吵的褚灵曜,皱眉高声道,“宋二郎,我不过路过此地,非是一定要帮你!倘若你们争论不休,延误时机,那便不要怪我临阵抽手!”
“谁要你管!可恶的外乡人,你赶紧滚!”宋二郎躲在里屋,胆子倒大了起来,声音响震天。
“这……公子您……”
宋巧娘从屋内惊恐探头,正要说些什么,被褚灵曜打断,“莫要闲话耽误时间,快去同他商量!也莫愁生计,倘若随我离开,我会另贴你一笔金银!
宋巧娘一喜,回身再劝。
宋二郎怨毒嫉恨道:“什么金银?他会那么好心?那野男人怕是看上了你的姿色,想拐跑你!”
“什么野男人!二郎你小声些,贵人是要助我们脱险……”宋巧娘低声劝着。
“宋巧娘!你这么积极,你是不是也瞧上他了?!你个骚皮烂眼的……”
一张草席哪能阻隔声音?两口子的吵闹一字不差的传入褚熊二者耳中。
面对兜头泼来的脏水,褚灵曜不见愠色,他垂头拨弄腰间玉佩,耐心等待。
少与庶民接触的楚公子熊巨,则听的咋舌又怨怪,“这男人歪缠不讲理,实在叫人厌恶。他们再吵下去,村民就算离这儿八百里,也该赶到了。”
“再等等吧,不管宋二郎便是了。”褚灵曜平静道。
争吵仍然不停,明知祭祀事实的宋二郎,见妻子执意离去,一口咬定她要跟贵公子私奔,不仅不放她和女儿走,还怨毒咒骂,喋喋不休!
乡野村夫,用词粗鄙寡绝,熊巨听的不住翻白眼,索性飘去了院子里。
樱桃树下,大黑狗舔着食盆里的米糠煮猪草,小狗隔着四五尺距离,好奇的探头嗅了嗅,并找着宋巧娘提桶经过的地方,舔了舔漏在地上的猪食。
“呸呸呸,不好吃!”小狗皱鼻道。
猪食一股子糙糠味儿,里头的猪草煮得半生不熟,很是涩口。
大黑狗吃的津津有味,抽空看它一眼,“你们城里的狗不吃猪食?”
褚善小狗想了想,声音糯糯的道,“我是山里的狗,不是城里的狗。主人钓鱼煮饼子喂我。”
大黑狗也吃鱼,主人网回家的小鱼小虾,一些丢给鸡鸭,一些匀给它,“我主人也给我鱼吃。螃蟹也给,不过螃蟹夹嘴,吃的时候要小心。”
“你吃过螃蟹?你可真厉害!螃蟹是什么味道?”
褚善小狗的夸赞真心实意,倒叫心里有点自卑别扭的大黑狗笑起来。
“螃蟹也、也就一般吧,脆脆的,腥香味……”
半岁的小狗,没见识的小狗,好奇着世间的一切事物,她发现别的狗经历了自身没经历过的事,便觉得对方可真厉害!
正是这份好奇与敬佩,驱使着年幼的她,逐渐认知这个动乱又残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