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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这不是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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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那石头屋早两天就已经打扫过了,奇腰高的草间也重新开辟出一条路来。
祭祀的队伍停在了石屋前,轿子落地,时南镜立刻跳了下来。
前方栗重钧也换回了自己的轮椅。
他回头对时南镜招了招手,时南镜走上前去:“现在要做什么?”
“等。”
栗重钧就说了一个字,说完拉着他退到了石屋的一边。
走上前的是一位老人,真老人,时南镜瞅着岁数得有80往上了。想想这么大年纪的爷爷刚才居然自己徒步走上的山,他不由有些咂舌。
每天在山里跑的人是不太一样,精气神和体力完全同其他同龄人不在一个层面。
时南镜安静地看着那爷爷手里捧着一块白布,迈着他看不懂的步子,前进两步后退一步地蹦进了石屋中。
腰身佝偻着,微微垂着头。
太阳一点一点升高,周围却不似之前那样光亮,阳光从林间洒进来,像金沙。
其余人围成半圆跪在石屋外,嘴里念着拗口的祝词,时南镜一时间觉得精神有一瞬的脱离,一阵恍惚。
“到我们了。”栗重钧伸手轻轻碰了碰时南镜的手背。
“啊,好。”他回过神来,自然地走到栗重钧轮椅后,两手放在了轮椅上。
两人一步一步进入石屋。
时南镜一眼看到了那只猫。
被清扫过了,原本暗沉的石头猫竟有丝油浸发亮的光泽感。
时南镜只盯了一眼,垂下了视线。
光斜斜地照了进来,毫无神采的猫瞳亮了亮,光被挡住,转瞬又暗了下去。
见他们进来,年长的老者从跪着的草团上站了起来,给栗重钧递过来三支香。
栗重钧没有跪拜,只低头行了礼,就把香插上了。
香插稳后,三缕烟陡然变得笔直,时南镜看着这一幕,诧异得微微张开了嘴。
他不进寺庙,不拜神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但也隐隐知道,这样是“好”的象征。
年长者转身又对着猫行了礼,退出了石屋,同其他人一道跪在了屋外。
然后时南镜就看到栗重钧像变戏法一样,手里多了一把——麦穗?
栗重钧用麦穗点了点空着的蒲团:“跪下。”
时南镜看了他一眼,又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看壁龛中坐着的猫,跪坐在了蒲团上。
栗重钧:“拜。”
时南镜利落俯下身,额头点地。
“再拜。”
一共拜了三次,每当时南镜俯下身去,栗重钧都会以麦穗轻扫过时南镜的头顶。
三拜结束,时南镜把目光投向栗重钧,还要做什么?
栗重钧道:“可以对山神说话了。”
还有这环节?“要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栗重钧顿了一下,“你可以当做竞选宣言。”
时南镜一时间犯了难,脑子空了一瞬,石屋里静悄悄的,屋外颂念的声音倒是没有停止。
过了一会儿,时南镜才开口,省去了无聊的自我介绍,直达重点,“听说山神大人您喜欢吃鱼?不知道您吃过海鱼吗?三文鱼?东星斑?黄花鱼?金枪鱼也不错,适合生吃。等我成为神侍了,我给您弄点。”
栗重钧看着时南镜,听到他的话后,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听清了随即有些哭笑不得,他摇了摇头,没阻止时南镜继续。
时南镜本来不知道说些什么,毫无准备,不过开了口后一切都顺畅了起来,猫神不也是猫吗?是猫就好办,他养过。
“现在市面上有挺多还不错的玩具,您喜欢吗?我可以多给您带几种玩玩,咱们挑喜欢的。也不知道您能不能下山,山上您一只猫也挺孤单,不如我给你……”
“咳咳。”话被栗重钧打断。
时南镜没理,继续道:“我养了只小猫,可以带他上来陪您玩玩,如果喜欢的话,希望您可以看顾一下他,他叫时大宝。”
时南镜没再继续说了,毕竟发表竞选宣言呢,许起愿来了,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大致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希望您愿意让我做您的神侍。”
说完话,时南镜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栗重钧看着时间递过去三炷香,时南镜把香接了过来,小心把香插上,他有些紧张。
香烟弯弯绕绕,时南镜屏气盯着,过了一会儿,烟变得直了起来。
“他接受了吗?!”时南镜欣喜地看向栗重钧。
栗重钧点了点头,眼里带着笑意:“或许他很喜欢你呢。”
里面一结束,跪坐在外头的人陆续走了进来。
他们奉上贡品,依次跪拜上香,每个人的嘴里都小声地念叨着什么。
或许都在借祭祀的日子向猫猫神许愿吧,就和他一样。
仪式在所有人参拜完毕后结束。
山民们各回各家,开始新一天的劳作。
时南镜扭头看着栗重钧:“你怎么办?”
上山倒是还有人抬,下山呢?
“不能让他们再帮忙抬下去吗?”时南镜小声地问了句。
栗重钧摇摇头:“人家之前只是遵从仪式要求罢了。”
“怎么这样,这不是管杀不管埋吗?”时南镜嘟囔了两句。
“不然我背你?”时南镜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开口显得特别没有底气。
语气都是飘的。
人都走完了,剩下栗重钧和时南镜两个人傻愣愣立在石屋门口。
“莽子他们上来接。”栗重钧拒绝了时南镜发起的申请。
“那先等着吧。”说完时南镜就地坐了下去。
事情弄完,这会儿,他有些犯困了。
“我说,这衣服也没有派上用场啊,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穿啊。”时南镜不解。
栗重钧:“都是这样的。”
“你也是。”
时南镜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栗重钧立刻意识到他知道了自己也是神侍的事。
“嗯,我也穿过。”他顿了顿,“没你好看。”
不信,时南镜侧过脸看向栗重钧,坚毅的线条,深邃的眉眼,明明该是一个很凶的人,偏周身萦绕着柔和的气质。
18岁的栗重钧穿这一身必定也是好看的,时南镜这样想着。
“我要看照片。”他道,“不准拒绝,我知道你有。”
栗重钧想说的话被堵了回去,他爹卖他是真干净。
“有机会。”
明显的敷衍,时南镜不吃这套,不过他也不预多说,他俩才勉勉强强和好,他没这么“得寸进尺”。
栗重钧话说完,等了会儿没等来时南镜的回应。
“回去我给你看。”栗重钧妥协。
不过时南镜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单纯没说话而已。
“之前那事。”只剩下两个人,栗重钧再次开口提及。
“过了。”时南镜道。
栗重钧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前方,眼神没有落点,“我不是不做木雕,是不想做,你能理解吗?”
不能。
时南镜完全没听懂。
他一手向后撑着地,微微抬头看着栗重钧,等下文。
“这些年来,我每天的生活其实都是很固定的,日复一日重复,一开始为了找出路,后来为了安稳。我每天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其他的东西,因为要生活,我要生活,莽子、林波、小枣他们也要生活。”
“他们说我的木雕做得很好,我很有天赋,我可以得奖,我得到了大师的青睐,这些东西都很好,好得像平行世界。”
栗重钧的语气和缓,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他笑了一下:“我还是喜欢做木雕的,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但是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好吗?”
时南镜懵懵地点了点头:“好。”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栗重钧的生活和他的生活完全不同,如果他这个暑假没有来到镇上,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相遇的时刻。他上辈子几乎拼了命在追逐光彩夺目,在追求优秀,他好像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有人的生活需要平庸,即使他这辈子选择了躺平。
但是他又似乎已经听懂了。
栗重钧生活在三水镇上,这里有他的兄弟们,有他的一切过往,未来他也还会继续在这里生活。
可三水的生活是不需要木雕的,那会让栗重钧发光,可是他的生活不需要这样的光。
所以他遮掩,他封藏,只允许自己知道。
这是自留地,是空余的幻想,但这不是生活。
他懂了但是仍然想追问为什么。
时南镜半天没有反应,呆呆地坐在原地,手里一下一下薅着地上的草。
直到莽子他们到来,他才醒了过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盯着栗重钧看了很久,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心疼,或许是惋惜。
“走了?”
“下山了。”
人是被抬上来的,然后轮流背下山的。
时南镜始终走在栗重钧一侧,他时不时看向栗重钧。
他人太高大,被别人背在背上并没有多好看,太阳已经彻底升空,一行人看上去格外狼狈。
栗重钧的前胸后背都透了汗。
时南镜忍不住想,如果是他这样他会如何。
难堪?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
但是栗重钧没有,他一向都是稳重的,淡定的,连笑都是淡淡的。
他盯着栗重钧侧脸又有些走神。
莽子几人以前不知道是不是专门练过的,体力个顶个的好,花臂背着栗重钧下山除了冒汗、喘气,其他似乎没有多为难。
时南镜很想开口问一句:“你们道上的都这样吗?”
背着个体格这么大的男人,一行人下山速度丝毫没减,等时南镜跟着他们到了求索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可以直接回家的。
他喝了口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栗重钧看了他一眼:“把衣服换了来。”
两人都还穿的是特制的服装。
时南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裹胸,猛地意识到他就穿着这玩意儿招摇过市?
穿一上午了都忘了这茬。
他自己的衣服留在了大叔那里,栗重钧找了套衣服给他。
时南镜光速冲澡、换衣。
刚出来又碰上栗重钧擦着头发出来,为什么这个人能跟他一样快?
时南镜随手抓了两把头发:“我走了。”
再次被栗重钧拉住:“来都来了。”
“给你按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