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慕、书、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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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好几日风雪后，又迎来了大晴天。
风停了，雪也化了。
太阳照得人暖烘烘的。
慕书安穿过人群，轻车熟路地往街道一角走去。
这条街没有东市西市那么分化明了，比较杂乱，什么肉菜，铁具草编都有卖。
街比较短，人却不少，但许多都总来，多相熟。
“慕姑娘又出诊啦？”
瞧见慕书安走过来时，云翠婶子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慕姑娘又出诊啦？”
慕书安笑着点了点头。
“刚好，这不入了冬，我这膝盖，就开始疼。还有我家虎子，”她一手挎着篮子，一手牵着虎子，“不知咋回事，这后背啊，出了好几个红点子。你一起给看看？”
跟着慕书安，走到字画摊子旁边的桌子前，拉着虎子坐到了慕书安对面，菜篮子放在桌腿处。
“慕姑娘来啦？”
字画摊的摊主是个秀才，但家境实在贫寒，故以支摊替人书信，卖些字画，糊口。
“上次你给我母亲开的药，吃了三副，就好了大半。这是笔墨纸砚，你请用。”郭书亦见慕书安一来，立马找出自己素来舍不得用的一套笔墨给她摆放到小桌子上。
也为了能给他母亲赚够药钱。
慕书安习惯地朝他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她坐到小桌子前，研好墨，取过旁边的牌子，涂涂改改了一下。
郭书亦有些好奇地探过头，跟着她写下的字，念读了出来，“一、诊、一、文。”
“啥意思？不是义诊吗？咋还要上钱了？”坐在对面的云翠婶子一下子就变了脸。
慕书安将那牌子放回原处，正准备解释，就听见旁边有人说了起来。
“听说慕老太爷去了，慕大人把她赶出来了……”卖菜的春生大娘小声地讲着。
旁边卖糖人的路野小伙一听，“啊？”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那就是她可能没饭吃了，得跟我们一样讨生活啦？”
这声音，不大也不小。
云翠婶子听了个清楚，她抬了抬眼皮，瞄了慕书安两眼。
但见慕书安抬眸望过来，云翠婶子立马绷上了脸，“我说慕姑娘，虽说你出了那样的事，是蛮可怜的。可从前一直都是义诊，如今说收钱就收钱，还一文！你——”
“我也要吃饭嘛。”慕书安难得打断人说话。
云翠婶子闻言，立马“噌”一下站了起来，“你、你会说话了？！”
周围一下望了过来。
也意识到自己这反应太过，她讪讪地坐回了长凳，然后又撑着桌面，往慕书安方向探身过去，“不是，婶子跟你说，做人哪能像你这样子的嘞。”
“那您还看吗？”慕书安冷冷地问。
这样的人，慕书安从小到大，见得太多。
平日里她都仿若未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情绪波动了。
许是这语气太过堵人，又许是戳中了什么心思，云翠婶子羞恼地站起身，“看什么看！谁知道你是不是真会看病！别到时候反给看出毛病来！”
“我们走！”
她牵过虎子转身就走。
云翠婶子前脚刚走，郭书亦就小心翼翼探过头来，“慕姑娘……”
慕书安转头望向他，“是不是笔墨不能用了？”
这桌子虽是从前凌寒归给找人搬过来的，但每回这笔墨纸砚都是从郭书亦这儿取的。
最最开始是花钱租用的，后来因为他见她总是义诊，便也左右都不收她的租用费。
还特意把摊子往旁边挪挪，刮风下雨连着她这桌子一起拾掇。
郭书亦先是一懵，随即反应过来，她误会自己坠落泥泞，他也跟着别人一起嫌弃欺负于她了。
连忙摆手，“不不不，没有这个意思，你且放心用着。我只是想说，妇人长舌，贪不得便宜，恼羞成怒，莫忘心里去。还有就是、”
他顿了顿，语调压低了两分，“慕老太爷的事，节哀顺变。”
“说啥嘞！！”
本来云翠婶子都走出去好远了，但想起自己的菜篮子忘记了，才又折回来。
碰巧听见了郭书亦说她的话，立马就炸了，“你说的是啥嘞！啥叫长舌！啥叫贪便宜！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嘞！”
郭书亦是个读书人，自然做不得市井骂街的事。
悻悻地退到一旁。
云翠婶子拎着菜篮子往慕书安跟前的桌子一跺，“慕姑娘！这我就要跟你说道说道了！”
“说什么说！”
一道娇俏的声音从旁侧冲了出来，携着一袭海棠红撞入眼帘。
“要说是吧！”沈繁锦箭步上前，一脚踩在那长凳上，火力全开，“来啊！我今儿就跟你说道说道！一把年纪了，自己小气吧啦逮人占便宜就算了，生个娃子还教坏！”
“你！你！！”云翠婶子指着沈繁锦，好半天也只能蹦出一句，“你这哪儿冒出来的大浑丫头？！”
“哈？来，今儿我就让你开开眼的！”沈繁锦一边说着，一边开撸袖子，“就凭你，也配跟我岁宁姐姐在这儿鬼叫。我看你就是蝙蝠身上插鸡毛！”
云翠婶子两眼一懵：“啥、啥意思？”
“咳！”少年的声音略带尴尬，“你算什么鸟。”
这话一落，旁边卖菜的春生大娘立马就站了起来，“哎，你这姑娘小伙子，穿得光鲜亮丽的，话这么说就很难听了。再说了……”
沈繁锦双手往腰上一叉，“这不叫说话难听，这是狗咬叫花子！！”
“啊？”春生大娘也傻眼了。
那少年抬手眼神虚飘地抹了抹鼻尖，“唔，畜生也欺人。”
“要是觉得我姐姐医术不好，从前怎么不去药铺看病，搁这儿排着长龙等她给你们诊治？你们不感激她就算了，竟然还敢搁这儿欺负她。”
“我看你们真是和尚头上抹猪油——全都是昏头昏脑！尽都披着狗皮——不是人！简直是二十一天不出鸡——坏蛋！还后背梁长疮肚脐眼流脓——坏透了！”
沈繁锦一步步上前，将慕书安挡在身后，平等的将这街上欲帮腔做事的每一个人，怼得毫无招架之力。
“近日夜里总是睡不大好，晨间起来喉咙发干发痛的。慕姑娘看看我这脉象，给开个方子？”一女子坐到慕书安对面，撩起衣袖，露出皓白的手腕。
举手投足，风情万种。
慕书安替她号了号脉，又检查了一下她的舌苔，问了一些日常的后，便提笔给她开方子。
“冬日冷燥，屋内炭火过足，皆会有此症状。我给你写这方子，不用服用，熬好后，放在火盆旁即可。”
韵儿姐从袖中掏出一袋子钱放在桌上，“多谢。”
“多了。”
韵儿姐伸手从慕书安跟前抽走药方，“慕姑娘从前给楼里的姐妹们开方子也没收过诊金。不多的，刚好。”
刚好的，她都记着。
走出去几步远后，她又挺住脚步，回眸冲慕书安柔媚一笑，“方才忘说了，一直都觉得慕姑娘的手好看，今日来看，声音更好听。”
闻言，慕书安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话中的深意，眉宇的冰凉散去，唇角浅浅上扬。
她将钱袋子收入袖中，把笔墨纸砚送还给郭书亦。
“多谢。”
沈繁锦这么大闹一场，今日也是没法子继续看诊了。
所幸韵儿姐给了许多诊金，先就这般好了。
“慕姑娘。”
郭书亦接过笔墨纸砚，犹豫再三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虽说、、”
他本是想说，虽说遭逢此难，但还望振作。若是无所去处，可随他归家同他老娘先住一屋将就对付一阵子。
可话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便开口道：“没什么，就是想说，往后，慕姑娘想来，笔墨纸砚尽可用。”
慕书安：“好。”
她刚说一句“告辞”就给沈繁锦拉走了。
沈繁锦，是凌寒归的——
此事有些复杂，说来缘分。
凌家两兄妹凌照衔、凌照璃，同凌家两姐弟沈云杼、沈云启；喜结连理。
所以一时间，好像是表妹，也是堂妹。
不过凌家，算得比较简单，反正是妹妹就对了。
“你是说？慕老太爷刚去，你大伯那个黑脸怪，就把你赶出了家门？我哥呢？我哥也死了吗？让你一个人在外头！”
乡间的小路上，沈繁锦发出尖锐爆鸣。
听到说起凌寒归，慕书安抬脚的步子情不自禁慢了半分。
“我和你哥已经退婚了。”
“退婚？！！”沈繁锦梅开二度。
方才替沈繁锦解释的少年，哭笑不得地揉着耳朵。
谁知沈繁锦突然收敛，后知后觉，“诶不对啊。你们啥时候定亲的？我不就离家出走了半个多月，怎么，就变了天了？”
慕书安正思考着该从何与她讲。
只见沈繁锦猛地抬手，做了一个打住的动作，“等会儿，你等我捋捋。”
然后转过身，一边走着一边掰着手指头捋起来，“我哥得偿夙愿终于可以娶岁宁姐姐了，但是呢，陛下完了，慕老太爷没了，我哥脑子也坏掉了把婚退了？于是我的岁宁姐姐被赶出慕家，流落在外风餐露宿了？”
她突然倒抽一口气，猛地转过身来：“凌寒归疯了吧？！”
咬牙切齿：“真是老肥猪上屠——挨千刀的货！”
沈繁锦鼓着腮帮子，三两步走回来，一把搂住慕书安：“没事的，岁宁姐姐。我哥不要你，我要你。”
沈繁锦今年才十四。
小小的一个，还要踮起脚才能搂得住她。
慕书安微微佝了佝身，抬手回抱这个温暖明媚的小姑娘。
小姑娘说：“我的就是你的。我把沈记给你，咱们吃香的喝辣的，羡煞死他们！”
慕书安哭笑不得地从她怀里退出来，“沈记也是你哥挣出来的。”
“我不管！”沈繁锦小胳膊一抱胸，小嘴一噘，“他说了，沈记有一半是要给我做嫁妆的！我把我那一半给你，反正你比他聪明，经营得一定比他好！咱抢他生意，做亏他！气死他！”
慕书安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眸色柔和。
“你把嫁妆给了我，自己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嫁了人，自有我夫君在啊！”
少女的眼中满是绚烂。
看得慕书安眼底也漾着暖意，打趣着：“没了嫁妆，谁要你。”
“他要不要我，跟嫁妆有何干系？我要嫁的人，自然要眼中只有我。我才是最最重要的那一个，旁的一切都是浮云。”
少女眉目幸福盛放，全是对美好的期许。
她转头瞥了一眼方才的少年，“对吧，凌锋。”
慕书安顺着看向少年，“凌锋？”
“对啊，他叫南叙，字凌锋。是一个侠客。”沈繁锦眉飞色舞地介绍，跳到南叙身旁，伸手一把将他扯向自己，“还是我的心上人！我要带他给我哥看，然后和他一起去闯荡天涯！”
闻言，少年耳尖绯红。
慕书安望着他，垂眸慌乱地看向旁处，缓缓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先生给你取字，是不语。”
南叙有些尴尬地小声解释：“凌锋，是我自己取的。”
慕书安眉梢微挑，只望着他不语。
于是最终南叙招架不住，“岁宁你知道的，我打小不爱念书，一心只想仗剑天涯。哪有侠客叫什么不语的。”
南叙什么性格，慕书安自然知道的，微微颔首表示了然。
“所以、你也跟她一样，是偷跑出来的？”
“啊不是的。我是奉爷爷的意思，带南晟北上。一是先代他老人家前往慕家悼念，二为家中幼弟求学的。”南叙连忙摆手否认，然后将身后一个看着只比沈繁锦矮半个头的少年推了出来，“唤岁宁姐姐。”
少年动作端庄有礼，只是一开口，声音止不住地带着小紧张：“南、南晟，见过……岁宁姐姐。”
在南晟拱手低头时，沈繁锦方才后知后觉，“你们、、、认识？”
慕书安倒是十分诧异，先是看向南叙，下巴往沈繁锦方向递了一下，“你不知道她是谁？”
南叙神情莫名，“沈繁锦。”
而后慕书安又转头指着南叙问沈繁锦，“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啊。”沈繁锦神情更是疑惑，“刚刚不是说了，南叙，字凌锋。有问题？”
慕书安莞尔一笑，“没问题。”
看着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两人，含笑点头，“挺好，挺妙，确实蛮配。”
“姐姐。”南晟突然小两步上前，又同慕书安讲了一句，“我叫南晟。”
这句生硬突然的自我介绍，叫慕书安有些诧异。
不过她瞧着眼前这个拘谨紧张的少年，还是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
并温柔回应：“南晟你好，我是慕书安。”
不等南晟反应，慕书安便被沈繁锦拉着往前走了。
南叙连忙追上去，“你慢些。你摔了不要紧，别连累岁宁。”
“凌锋！！你说什么呢！！你是不是皮痒！！”
才没走两步，沈繁锦便气鼓鼓地追着南叙打闹着往前了，留下慕书安慢条斯理地跟在后头。
南晟走在后面，目光追随着他前方的背影，在心里一字一顿、小心而又郑重地轻念了一遍。
‘慕、书、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