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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人间篇6 ...

  •   “知道错了吗?”

      祠堂里,少女老实地跪在地上,纤细的背影挺得笔直,倔强得像一株不肯低头的青松。

      身后的暮色格外肃穆,面前的师父徘徊踱步,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屋檐下的铜铃在微风中轻响。

      她跪了一个下午,一句话也没有说。

      祠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排排黑漆描金的祖宗牌位。

      “芙蓉啊,面具是能随便带的吗?什么场合做什么事,你还不知道吗?你啊你,怎么还是个小孩心性……祖先神明在上,冒犯冒犯!罪过罪过!”

      师父在前面絮絮叨叨,少女却无心听教。她跪得麻了,但碍于师父看着又不能乱动。左右无趣,神游太虚,一个念头飘然而上。

      怎么可能真的有神,那么多次祈祷傩舞,她没有听见过任何的声音。

      芙蓉是个孤儿,幼年时随着难民流浪到白水镇。刘先生见她有灵性,是个学巫术的好苗子,便收她为徒,希望能延续本族的术法。

      芙蓉则只把这当成一个谋生的手段,不理解师父都当上镇长了,还练这些三教九流不上道的东西。

      天天面对这些神不神鬼不鬼的面具和衣服,念自己都听不懂的话。不止没意思,还不能拿出去吓唬别人。

      师父有很多手段,偏偏只教她这一个。他教术的严苛和平常的和蔼简直判若两人。

      月光西移,祠堂内越来越暗。

      更深人静,月色惨白,庭中老槐树影如鬼爪,爬在窗纸上,瑟瑟有声。

      跪着打瞌睡的芙蓉陡然惊醒。此刻,门扉大开。屋外无风,耳边却传来絮絮低语,声若游丝,时断时续。

      供奉的牌位静默地立在阴影里,烛火早已熄灭,唯有香炉里的灰烬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红光。

      她攥紧了衣角,喉咙发紧。

      她猛地回头——

      红漆面具!

      不正是她白天带的那张么!

      月光下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刻就这么贴近,面具下还发出诡异的声音。

      那人就站在她身后,近得几乎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啪!

      芙蓉不客气地给了这家伙一巴掌。

      “疑神疑鬼干什么?”

      “师姐,我这不看你无聊!”

      “我看你更无聊。换你来跪。”

      这人真是芙蓉的师弟,师父的二弟子。他还想要讨价还价,却被芙蓉威胁。还在祠堂随便带面具,更是罪加一等。受此威胁,他也不得不从。

      下周,白水镇的秋傩就要开始了,秋季的傩仪旨在祛除疫病、祈求丰收,为冬季做准备。秋季驱傩舞驱除“阳衰阴盛”带来的邪气,保障秋收与小镇平安。

      师父很重视,因为那一天,芙蓉要亲自上场。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进行仪式,刘先生一再告诉她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什么是禁忌千万不要过界。

      这话芙蓉听了百八十遍,毫无心意。上台的前一天,芙蓉破天荒地找师父谈心。

      “真的有吗?”

      孩子终于上道,师父能不高兴么!

      “芙蓉,你要相信。别人不信可以,你不信。你要演神,在台上你就是‘神’。”

      廊外风雨正急,青石巷深雨脚斜,残灯明灭透窗纱。

      第二天雨过天晴,戏班人马到期了,连被罚跪一天的师弟也来凑热闹。人们跑遍了大街小巷,却连芙蓉一片衣角都没寻见。

      “那孩子……罢了,开始吧!”

      小镇外的一个悬崖峭壁之上,能看清小镇的全景,自然也能看到中心的那个舞台。

      芙蓉捂住耳朵,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那小片地方。她的脚边是那张红漆面具,本来应该在她上场的时候带上的,但现在不需要了。

      一周前,一种声音开始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刚出现时窸窸窣窣,她并没有太注意。但它就像聚集的水一样,声势越来越大。

      各种诡异的现象接二连三,冥冥之中好像什么操控了她。让他不由自主的想靠近那张面具,然后只要她带上,就会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起初,只是些微妙的异样——蜡烛的火苗无风自动,在墙上投下扭曲的暗影;铜镜里她的倒像总慢上半拍,嘴角挂着一抹她从未有过的诡笑,然后低低的呢喃着她听不懂的话。

      接着,梦境开始渗入现实:午夜惊醒时,脸上不知何时带上的面具,里面泛着腐坏的腥气;窗棂上不知何时布满指甲抓挠的痕迹,深深浅浅,像是某种绝望的求救。但第二天却什么也没有,窗棂干干净净,面具也好好地安放在檀木神龛里,怎么可能出现在她脸上。

      更要命的是,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不正常,只有她!只针对她一个人!

      她以前确实不相信神,而她现在更加不相信了。这些一定是鬼,一定是鬼!

      只要她现在就跑!再也不接触这些巫术,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可是她能跑到哪里去。短暂一生,一半在流浪,一半在白水镇。这里已经是她的家了,只是她没有胆子再见师父。

      如果没有这破戏就好了……如果大家都不喜欢戏就好了……

      秋风瑟瑟,无边落木从身后吹来,枯黄一片,衰败一片。

      轰隆隆——

      一道紫电劈开混沌的天幕,紧随而来的雷声像巨神挥动战锤砸向大地,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栗。

      芙蓉惊得从地上跳起来,让她如此震惊的不是这一记突如其来的闷雷,而是雷声周围的黑气,他们一团一团围成个圈,似乎是在将整个白水镇圈起来。

      绞杀。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芙蓉吓了一跳。用力揉了揉眼睛,黑气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郁,绝对不是云。

      它如毒蛇般偶尔闪过几星幽绿磷火,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这些稠密的黑雾构成精密阵法,中间浓重如沥青,边缘则薄如蝉翼。当猎物踏入陷阱之下时,雾气会开始收缩成致密的茧。

      此时,猎物中间不就是傩戏现场。所以它的目的是白水镇的所有人。黑雾里的人群呆呆地看着古怪的天,连欢乐的仪式也结束了。嘀嗒嘀嗒,黑气最浓处开始滴落粘液。

      第一滴刚好落在舞台上傩师身上,在接触皮肤的瞬间暴起,如千万根钢针扎入毛孔。

      很快,尖叫此起彼伏,孩童的啼哭、妇人的哀嚎、壮丁的怒吼……在触碰到粘稠液体的一瞬间被掐灭,只剩下空洞的躯壳如断线木偶般倒下。

      芙蓉起身就跑,逆风而行,寒风刮得眼睛疼。她的第一个念头竟然就是回去,师父和师弟还在那。但来不及的……已经开始了……

      她折回去,悬崖峭壁上,这次噩梦还没有结束。

      黑气散去,但天穹如被撕裂,乌云翻涌如墨,血色的天空从云隙间渗出,将整座城镇染成一片猩红。

      不到一刻钟,白水镇血染成河……

      这次是这真的鬼。

      比起这些,前日子经历的种种看上来都像是友好的嬉戏玩笑。

      芙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她甚至不知道这场屠杀结束了没有。

      这个场景成了芙蓉一辈子的噩梦……

      街道上,屋檐下,每一具倒下的尸体都是面目全非,绿色粘稠的液体和鲜红的血交织出一个洞,那些血洞里会飞出血色瞳孔的小虫子。它们生机盎然,啃食着那些尸体。

      手中的面具还是那么狰狞,在她的手里冰冷无比。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是她的罪过,惹怒神明降下神罚。还是根本没有神,是他们无故遭此劫难。

      祭台!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芙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到舞台之上,她已经不想去找师父他们了,她害怕看见那样的师父和师弟。

      一路上她见到太多熟人,他们都衣服穿着太熟悉了,芙蓉甚至不用猜,明明大家昨天才见过的。

      她缓缓带上面具,此刻的她比面具更冷。

      瘟神也好,邪祟也罢。

      都来吧,都可以……

      助我!助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们!帮帮我!

      我在台上,我即是神!

      狂风大作,飞虫荧火。

      芙蓉没有等到任何反应。仿佛这些天那些小动作真的真的是她的幻觉。

      但芙蓉的舞步没有停,一直不停。

      不敢停下,不敢不敬!

      如果此刻台下有观众,觉得挪不开眼。诡异而又精彩,出神入化。

      禹步踏罡。傩师足尖点地三寸,忽如惊雷跺地,震起香炉灰烬纷扬。步法似退实进,腰间铜铃却诡异地静止——分明是活人在舞动,影子却比百年僵尸还僵直三分。

      煞步生莲。赤脚踏过炭火堆,灰烬里绽开血脚印组成的曼陀罗。傩师突然以趾尖为轴旋转,裙摆飞扬间露出小腿上密密麻麻的冥文刺青——那些字迹正在皮下蠕动重组。

      破狱步。最后三踏似有千钧之力,震得舞台上烛火全数转绿。傩师突然跪地滑行三丈,在青石板上刮出火星,而红漆面具的獠牙竟生生刺穿她的腮帮,滴落的血珠在半空凝成招魔图的形状。

      跪在台上,血流不止。台下无一人看,台上只剩一人。

      不。不是没人,如果远处那两个黑斗篷算人的话。

      “巫师?人间还有这种东西?”

      “还是凡人。她没有中蛊。”

      “上去,给他试试别的。”

      还没有向前,他们便看见这个傩师冰冷的看着尸体的目光。

      那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刃,每一道眼波都在剜着对方的血肉。

      眼白爬上蛛网般的血丝,仿佛有火焰在眼球后方燃烧,将视网膜映成暗红色。

      傩师一字一句,字字诛心道:“人不知礼,神不佑;心不存敬,祸自来!猖神在上,岂容尔等如此悖逆?!”

      黑斗篷一号略微惊奇:“还是个女人?”

      黑斗篷二号意味深长:“带走,慢慢试。”

      “尔等不知所谓。”

      黑斗篷二号拿出一个葫芦,黑压压的虫群振翅的嗡鸣骤然尖锐从葫芦口中喷薄而出,仿佛一张蠕动的巨网,朝她当头罩下。

      然而,在密密麻麻的虫群靠近她的时候,如同飞蛾扑火一样滋啦一声落在地上,无论多少虫子都伤她不了分毫。

      黑斗篷二号不可思议道:“怎么回事?”

      黑斗篷一号大惊失色道:“蛊师!她肯定也是蛊师!难怪师尊的百虫蛊对她没用!”

      “蛊?”傩师低声喃喃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的话音刚落,这两个黑斗篷就蹲在地上,面色突然发红,不停的咳嗽,身为蛊师,他们当然知道,此时的情景很像蛊毒发作,虫噬脏腑。

      死了。

      她的眼里一片血色,摘下面具时血流不止。但她的目光已经变得冰冷,如同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吾诺君之事已践,今当君为矣。」

      芙蓉将喉咙里卡着的一口血吐出来,随手将嘴边的血丝抹去。

      轻笑道:“就不能正常说话吗?”

      摘下面具的那一刻,那股力量就从自己身体里抽了出去。但那声音还未消散,仿佛一个影子留在了她的身后。

      芙蓉的眼神放空:“你叫什么?”

      「九和白藏」

      “这种名字,不适合你。”

      你可是秋瘟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人间篇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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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1.本文分上下两卷,上卷更完会停休一段时间。 2.更新时间看天意,今年难完结。 3.与原著同世界,但也有大改动。 4.没有看过原著不影响阅读哦。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