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人间篇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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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法鼓如远古雷音震荡山谷，牛角号撕裂夜幕的寂静。
一缕青烟自青铜香炉蜿蜒升起，五位傩师踏着禹步从烟雾中显现，东南西北中位各站一位。
每张面具上怒目圆睁之相似要破木而出，手中师刀划破空气的刹那，围观的人群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突然傩师拔出腰间匕首，在火把照耀下划破自己的掌心。
鲜血滴落在傩面上的瞬间，那张木雕的神鬼面具竟泛起诡异的红光。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压抑的惊呼，而傩师已高举血手，他们的面具下各传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个是颤抖的人声絮絮低语，另一个却是尖锐如金属摩擦的"神谕"。
一阵阴风卷着纸灰盘旋而上，五张面具"咔嗒"一声齐齐转向东方。
“东方青瘟木精散！”
“南方赤瘟火里焚！”
“西方白瘟化金石！”
“北方黑瘟沉水渊！”
“中央黄瘟归黄土”
“——五方瘟神永不还！”
五方驱逐令落下的那一刻，无人无人站起来凝视着东方。
中间那位傩师摘下来面具，露出了一张年轻苍白的脸，是一位女子，眉宇阴柔，眼神阴暗，像是没有休息好又或是天生如此。
东方位的傩师走过去，低声说：“上面的修士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女子冷冰冰说道：“不用管。一些只知道吸收天地灵气而毫无建树的废物阻碍不了我们的计划。”
“下一个，要去白水镇吗？”
“东南西北，不也只剩这个了吗。”女子斜睨了他一眼，“别怕。我们只是回家去。”
青烟烈火里，她重新带上了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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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镇的无名道观里，谈天说地（不是自愿）的修士们分道扬镳、各司其职。
江轻云终于可以领教阿东的算命之术。不过，有点太简单。横幅一摆，往那一坐。人们忽而蜂蛹而来排队算卦。
看她们的样子，应该是自愿的。
没错，是她们。
垂髫女童，芳华少女，已婚妇女，白发姥母……
江轻云懂了阿东为什么能如此迅速抢占白水镇第一神棍的位子。
原来是出门在外还是要看脸行事。
姑娘们最关心的当然还是姻缘。举止端正淡雅，眉目含情脉脉，不止针对攻克阿东，江轻云也迅速被拉入了战场。
胭脂粉黛，莺莺燕燕。
来时江轻云还只带了一只松鼠，如今松鼠不知被哪个姐姐抱怀里哄着，而现下江轻云周围全被糖酥点心填满，幸福指数咕噜咕噜往上冒。甚至都想请送点心的姑娘们受阿东为徒，这样今后就能天天吃这种又好看又好吃的食物了。
大胆的姑娘掩面而问：“郎君如此才貌，想必家中已有佳人？”
江轻云佩服道：“姑娘慧眼啊，这都能看出来。”
少女的心碎了一半。这位姑娘转而对着阿东，更加委婉道：“公子一表人才，气质不凡，先必也只有天仙能于汝相配。”
阿东重重地点头：“嗯。”
随即也赞道：“姑娘要不学算术？你很有天分。”
少女的心是彻底碎了，虽然有玉面郎君的赞许，但神棍这行没哪个女孩子会心动。
“好吧，至少告诉我，我未来的如意郎君有你们一半好看吗？”姑娘直接明了道。
江轻云看向阿东，在专业神棍开口前，他强先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姑娘既然能把终身托付给对方，自然是在心里承认了那人。一切交给时间，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姑娘苦恼道：“哪有那么容易啊，山高水远不见君，上哪去找个俊俏公子。我什么也不要，就只想他长得好看。”
就是富婆想要包养小白脸的意思，还好他已经有了阿东了。
“姐姐，你问完了吗？该轮到我了。”她身后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问道。
姑娘嘟哝了一句，给女孩子让位。刮了女孩的鼻子一下，“小芙蓉，现在可是工作时间。”
“秋姐和我换了班。”小女孩说话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她把一串铜钱拍在桌子上，正襟危坐道：“哥哥，请帮我算算，我的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阿东几乎没有犹豫一下，说道：“现在。”
胭脂粉黛飘然而散，江轻云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被蹂躏不成松鼠样的小松。他叫唤了一声，小松立刻急切跳过来。
女孩身边的那位姑娘没有走，而是捂住女孩的嘴说：“你疯了吗？在这里提她！”
女孩反抗挣扎出来，“第二卦，她的事能不能成！”
这个问题出来，那姑娘简直要魂飞魄散，压低声音道：“祖宗别说了！我们不算了！”
“这是我的钱！我要算！”
“姑奶奶给你工钱不是让你去送命的！”
“能。”
谁说话呢？
白水镇第一神棍——阿东。
大姑娘和小姑娘都安静了下来，前者把后者放下，还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
大姑娘：“要死了。写遗书吧。”
小芙蓉：“第三卦。”
姑娘锤了一下小芙蓉，“怎么还有？！”
“我还有钱！”
小芙蓉深呼吸，说：“能不能阻止她？”
江轻云笑起来，说：“小姑娘，你这都前后矛盾了。她都能成了，还阻止有用吗？而且你这个问题不像算卦，倒像是委托。”
小芙蓉：“我还有钱！”
大姑娘：“你没有了！”
“我真的有！”
“立字据！我可以用一辈子还！”
大姑娘不悦道：“哼！你就把自己卖了吧！我把你从东桥院带出来是因为我钱多？那什么破娘，脑子里只有戏！她都疯魔了谁也救不了！”
“我不想救她。”小芙蓉低头轻声说，“我想她回来。”
“二位姑娘，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话吧。”江轻云温声说。
大姑娘脸一红，想起这还有外人，撩了撩发丝，害羞道：“小女子平时不这样的。”
而后又补充：“但真的不卖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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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镇门口。
幻剑派的弟子站在左侧，白水镇的镇长站在右侧。身后是一群居民。
而对面就是傩戏班。
为首的是位瘦弱女子，她道：“三年不见，刘先生。”
“不止三年吧，芙蓉。你一点也没变。”
“十五年。您记性好。”
“整整五次了，你的身体承受不了那么多力量。”
“这是最后一次了。”
岑隐打断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打哑迷：“镇长，还有这位芙蓉姑娘，叙旧先放一边。还是先解释解释你们干了什么吧。”
“杀人？放火？”芙蓉道。
“啊？”岑隐被她一问愣住了。
“有吗？”
岑隐被堵得哑口无言：“呃，没有。”
“伤天、害理，有吗？”
岑隐：“这个，可能有。”叶自心扯了扯他的道袍衣角，让他别说了。
“没有证据就来指控我们。玄门弟子也是荒唐得很。”
“那那些人为什么会变成行尸走肉！你对他们都心智做了什么手脚！”岑隐道。
芙蓉说：“也许是他们不愿意醒来。也或许，他们认为那才是真正的世界。幻剑派不是幻术剑法双修，你们看得见他们内心所想，唤不醒他们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岑隐一直以幻剑派的幻梦三千大法为荣，自然不允许外人说他的不是，但她的话却让他无法反驳。
连他们都掌门游山道人都被自己的一招幻梦掌困在梦境里百余年，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他又能怎么要求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众生百姓。
芙蓉：“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梦。他们愿意醒时自然能醒。我强迫不了他们，更左右不了他们。我只是给了他们选择的余地。我也可以给你们。不是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吗？今晚的戏，就看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敢不敢了？”
路琼生和叶自心拉着岑隐，生怕他现在就动手。就算在过分，对方也还是凡人，若是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幻剑派的宗旨就是这样，不对任何一个凡人出手，无论对方是穷凶极恶之人还是奸诈阴险之人。
他们都走后，岑隐也冷静了下来。
他大放厥词道：“我要是幻剑派的开山老祖我就立誓，往后弟子专打居心叵测的小人，无论对方是修士还是凡人。”
叶自心求他闭嘴，道：“师兄，你这是要欺师灭祖吗？”
路琼生笑了下，也说：“师兄，你这么能判断地出对方是居心叵测还是别有深意，如果误杀了好人呢。”
被自己最讨厌的师弟嘲笑（教育），绝对是岑隐说不能忍受的。
岑隐一脚踢开他：“闭嘴！如果错付好人，我一命偿命！”
叶自心哭丧着脸：“大师兄，你说点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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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哥哥，你们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神吗？”小芙蓉严肃说道。
神存不存在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魔是肯定存在的。
江轻云风轻云淡道：“那要看什么看待‘神’了？在修真界里洞虚境便可呼风唤雨，再往上半步金仙可以天地并肩，合道则集大千世界的气运于一身。”
“他们不算神的。只是一群偷窃天地之气的凡夫俗子。蚂蚁在往上爬也还是蚂蚁。”小芙蓉说道。
姑娘捂住额头，不想看她，呵呵陪笑：“被她娘亲教坏了。”
“那好，我再问你。你拜不拜财神？”
这个小芙蓉无法反驳：“……拜。”
“那你拜的时候信不信他存在？”
“当然希望。”
江轻云啊了一声，有点惊讶：“是希望，不是相信。”
小芙蓉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是存不存在决定你拜不拜吗？他存不存在都和你没有关系。你希望他存在是为了给你钱，还是希望他能救你于水火，或者大公无私关爱众生？”
小芙蓉不说话了。
江轻云缓解一下氛围，笑道：“我要是神我就一头撞死，累死累活捞不到一点好的。你说呢？”
姑娘接话说：“对呀，谁干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江轻云说：“既然你们的问题我回答了。是不是该我问你们了？”
“比如那位母亲到底是什么人？”
姑娘摆手道：“郎君，这个不兴说。这孩子打小有癔症，思母心切，以为自己有呢。”
江轻云：“你们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阿东。”
阿东看了他一眼，刚想开口。
江轻云就补充道：“不准给我说‘天机不可泄露’。我们是有委托在身的，所以不会不方便吧。”他示意了一下两位姑娘。
姑娘：“算了算了告诉你们了！”
十五年前白水镇出世了一位非常厉害的傩师，年仅十三岁就成为大巫，能与神明沟通。
神说，帮祂重塑神格汇聚信徒，祂答应就苍生水火。
也不知道对方真神假神。但那位傩师信了。于是，她组建了个戏班在各个指定的方位演戏。虽然演的是戏，但请的是“神”。三年一次循环演出，五次大成。
今天晚上，就是第五次。
真神假神拭目以待。
“如果对方是假的这么办？”
“假的也没方法，人家天才娘深信不疑。所以等死嘛。”姑娘苦恼道。
芙蓉：“可阿东哥哥说我娘能成。”
“？”
江轻云：“真的能吗？”
所有的眼睛都看向阿东。
街上空空荡荡，麻雀脆鸣飞过，落在江轻云的头上。
阿东喝了一口茶，乜了一眼，淡淡道：“反正就三天，等就知道了。”
“那芙蓉姑娘，你第三卦又是何意？即使是真的神你也要阻止？”
“……我一定要。”
夜晚，舞台下。
江轻云两魔，一大一小两位姑娘，还有幻剑派三人组，以及镇长刘先生。
“白水镇的居民不来看吗？”叶自心问镇长。
刘先生叹气说：“毕竟不信嘛。如果到头来搭上了性命，也是我们造下的孽，谁叫是我们镇成就了今日的她。执迷不悟，走火入魔都是她的造化了。”
岑隐：“她一个人要这么多人陪葬你们也心甘情愿么！”
刘先生：“当然不。”
岑隐：“那还不快阻止她！”
刘先生：“其实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各位小友们不如看完再下结论。”
江轻云就是为了看戏才来的，也没想到有怎么多麻烦事。
他侧头，朝阿东靠过去，小声问道：“我们来真的没有问题？你的卦确定可靠。”
阿东说：“现在就走？”
“来都来了！先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