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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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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醒了!”惊喜的声音钻入青缇的耳鼓.她费力的张开沉重的眼睑,一张明丽的笑脸在眼前晃动.见她睁眼,少女忙道:”姑娘稍等,王爷正在厅中议事,灵蕊已派人去请,他马上就会来.”
听她说完,青缇闭上眼,心中疑惑不已,这是哪?我怎会在这儿?用尽气力,仍是理不出一丝头绪.龙涎香的气味传来,使她混乱的大脑稍稍清醒.
她睁眼细细打量,自己竟身处重重华丽锦帐之中,帐顶银线绣成的云气,好象真的在翻涌不息.她轻轻挑起锦帐,屋内陈设虽然精巧别致,但无意间仍是流露出隐隐的华贵.
“青缇!”一个俊朗的男子奔进屋内,连斜飞入鬓的长眉竟也挂着喜气.他紧紧握住青缇的手,生怕她会飞走似的.青缇看着眼前的人,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感觉自己真的好喜欢你啊.”她伸出另一只手怯怯抓住江楚的衣袖,”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吗?”迷茫的目光渐渐清澈,满怀希冀.
从此,下人们常见楚亲王与王妃策马游冶,击剑吹笙.侍儿仆婢曾暗暗笑传,亲王教王妃下棋,王妃棋艺不精每每丧子,眼见将败,便挥袖拂乱棋局,王却也不怒,只大笑携了王妃的手,同去品茗.侍女们说着满面艳羡,恨不能自己也去体会一下个中滋味.
凉秋渐至,玉昆国中枫树遍植。如此时节,枫叶娇艳欲滴,鲜红的色彩给国中平添一层喜气,秋日的凄清倒也并不凸显。
“缇儿,今天怎么不拂散棋局了?”江楚轻轻敲着棋盘,看青缇皱眉苦想,不禁戏道。
“不能总是耍赖啊!
“哦?孩子懂事了呢!”
“哼,又取笑我!”青缇嗔道,作势欲打。江楚笑着闪躲。
“凌日有事禀报。”两人嬉笑间,窗外冷硬的声音突兀响起。
江楚皱了皱眉,“不懂规矩吗,怎么到了内苑?”
“事情紧急,请王速出。”那声音依然稳健,并不慌乱,似乎对江楚的呵斥无动于衷。
青缇替江楚整了整衣带,“有事就去好了,我会叫灵蕊陪我去看枫叶。”
江楚握了握她的肩,和等在门外一身银甲的侍卫离开。
一片红叶落下,不知愁滋味的青缇心中似乎浮起淡淡云雾,莫名的忧伤。
“出了什么事?”楚王与凌日来到一个荒僻的院落。刚刚坐定,楚王便有些急切的问。
“铁澜国大军、西凉国主均已遣密使来到帝都。二使各带精锐五千,化妆做百姓散居城外。只要楚王能一举成功,将皇上逐出王城,这一万精锐足以抵挡皇帝身边的禁卫。至于国中各地忠于皇上的统领,仓促之间必不及调拨军队回城营救。及至王登上帝位,可诏告天下,蓠帝暴疾而卒。蓠帝未立后妃尚无子息,王继帝位顺天应民。若仍有愚忠于蓠帝之将,王以帝王之尊,挥师平叛情理之中,且并非难事。”
“他二国既如此帮我,必有所求,他们想要什么?”楚王扬起眉,沉声问道。
“从此永不纳贡,并各赏三千汗血宝马。”
“如此,是想摆脱我国掌控。先许下他们,待事成后再行解决。”语声凌厉,和刚刚与青缇嬉闹的江楚竟判若两人。
“作为本王身边的第一智囊,你可知道该如何去做?”楚王盯着凌日。
“属下知道。”凌日弓身答道。
“下去吧。”楚王挥手。
凌日再施一礼,静静退出,合上大门。
江楚靠着椅背,方才的狠厉已无影无踪,仿佛一个心力交瘁的旅者,默然而坐。
半晌,他缓缓起身,面向墙壁上的一幅《簪花侍女图》慢慢伸出手。即将触及画布,手却一滞,随即颓然放下。他捏紧拳头,猛的转身,仿佛要甩开什么,一把扯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深夜,皓月当空,熏风暖阁中烛火盈盈,清圆的古曲在筝弦颤动中流淌而出。
青缇倚在江楚身边,两腮酡红,已是微醺。一个年轻人面对二人悠闲坐着,随便的一袭白袍衬得他拔尘脱俗,细长的手指正把玩着琉璃盏,倾耳听着乐师的弹奏。
他转头看到青缇醉态,不禁一笑,“这古曲可听的腻了?楚弟的竹叶哨子吹的可是无人可比,你可曾听过?”
“竹哨?”青缇一下提起兴致,向江楚怨道“怎么没听你吹过?”
江楚闻言,向年轻人道:“皇兄又引出她的兴致,今夜的家宴可一时难散了!”
“既是家宴,楚弟何不吹奏一曲?”
“就是嘛,哪里有竹叶,拿来吹啊!”青缇拍手笑道。
“好吧,我去取来,你和皇兄在这里先饮。”
说着,拈起酒壶,为两人注满酒盏。手微微一颤。一朵酒花浮起,遮了半个酒盏。
看他走出门外,身影没入茫茫黑夜,江蓠握着杯子的手陡然用力,指节泛出青白,温和的眸子中涌出的竟是深深的悲哀无奈还有……心痛.
“王兄,给我讲讲你和楚小时侯的事好不好?楚从来不肯给我讲呢!”青缇端起酒杯,轻啜一口,笑着请求江蓠.
“小时侯?”江蓠有些恍惚,“哥哥,这块石头好漂亮啊!”,“哥哥,你看我的剑练的怎样?”哥哥~哥哥~哥哥~!江蓠猛的甩头,想把那纠缠于灵魂深处的稚嫩童音甩脱,然而那声音却语缠愈紧,疯狂生出的藤蔓般缠上他的身体,让他无法呼吸.
青缇惊骇的睁大了双眼---她从未见过江蓠如此阴沉的脸色.素来温和的脸此刻竟然狰狞可怖.
“啪”的一声,琉璃盏被江蓠狠狠掼在地上,碎片飞溅.
“啊!”,青缇一声惊呼,把江蓠从魔魇的藤萝中唤出.
江蓠看到青缇受惊的表情和地上流转着华彩的琉璃碎片,轻轻摇头,笑道: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醉了!”,满面自嘲
“这样啊!”青缇释然,仰头喝下盏中余酒,”吓了我一跳!”.
“你---”江蓠见她将酒喝干,大惊失色,想要拦阻已然不及.
“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吧,楚”,江蓠盯着空空的酒盏,喃喃低语.
“什么?,你说……”青缇没有听清,正要追问,却被长身而起的江蓠封住了穴道,一把揽在怀中.
青缇惊怒交加:”你要……”话未说完就被江蓠点中哑穴,颤抖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不想做什么,只是要跟你一起离开这里.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不好吗?”他并不理会青缇冒着火的眼睛,低头轻轻说着,如同向着情人低语.
突然,他皱了皱眉,乐音有些凌乱,想是乐师见到这样的场景有些慌乱,但又不敢停下操琴的手指.
“你们先下去吧.”江蓠向着乐师们挥手,”不要在这里碍事”乐师们闻言,如逢大赦般仓皇奔出门外.
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青缇的希望似乎也随之远去,深深的恐惧让她的身体一阵战栗.
如风吹过,阁外的树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
“看来,我们还是尽早离开的好,是不是?”江蓠向着青缇微微一笑,抚了抚她披泻在肩头的黑发,将她横身抱起,跨出门去.
“楚,你快来救我啊!”青缇在心中哭喊,然而只有江蓠稳健的脚步声,如死神的鼓点,一下一下重重敲在她的心上.
月光,冰水一般在空气中缓缓流过.
江蓠抱着她,穿过重重游廊,一步一步走向楚亲王府的大门.青缇绝望的闭上双目,不去看那些曾和江楚一起留下甜蜜和幸福的地方.
江蓠的脚步突的顿住,“楚!”青缇狂喜的睁开眼,只见穿着银甲腰佩长刀的侍卫将大门层层围住,一人居中而立,手中的长剑映着月光,寒硭凛冽.
“请陛下留下王妃.君夺弟妻,传将出去恐令天下人不齿.”凌日开口,话虽有礼,听在耳中却全无谦恭之意.
“凌日,看来你是日渐受楚的器重了.”江蓠长眉一挑,冷冷说道.”铁澜的大君果然没有选错人啊!”
凌日面色一冷,”没想到陛下如此明查秋毫,不过无妨,今夜楚王府将是陛下的埋冢之地了!”剑风凌厉,直指江蓠.
青缇吓得禁闭双目,只觉一阵风响,似乎同江蓠一同飞起,几个旋转之后,轻轻落地.她努力睁开眼,发现江蓠已经越过重重侍卫,站在了楚王府外.
“凌波微步!陛下当真深藏不露!”凌日沉声道,望着江蓠如超然出世的仙人般神色淡然站在面前,白袍上下翻飞,,向来无所畏惧的心中升起隐隐的恐惧.
“今日见到也算你的缘分.”江蓠语气淡然,如同对友闲聊,听不出其中的喜怒.说着,他把青缇的脚轻轻放到地上,点中她的睡穴,青缇的头顿时软软垂到他肩上.江蓠让她的身子倚在自己肩上.空出的手伸向腰间,抽出一柄腰带般缠在腰上的透明长剑.月光透过剑身,只在地上投下一道模糊的细影.
承影!凌日心中一震,竟然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剑!这个看似羸弱的君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有多少东西是外人所无法知晓的?
越想下去,越多的不安涌上凌日的心头.他牙关一咬,猱身而上,剑影闪过,闪电般刺向江蓠的心脏,竟是必杀的剑式!
“当”的一声,凌日手中的剑脱手,断为两节,掉在地上.被远远震飞的凌日跌坐在地上,楞楞看着仍站在原地的江蓠.
“上啊!”好一会侍卫们才回过神,拔出刀向江蓠冲去.
江蓠身形微动,剑尖指处,侍卫们僵立在地,转瞬间,数百名侍卫被尽数点中了穴道.天地间是原始的寂静,只有江蓠的剑尖兀自颤动,发出鸣响.
江蓠收好承影,抱起青缇, 再不理会身后的众人,转身飘然而去.远远的传来他的漫声吟唱:
吾有志兮山之阿
不恋金戈兮并华荣
击剑纵马兮驰骋意
紫陌红尘兮奈吾何!
人已不见,歌声尤存.
“我,我这是在哪?”青缇只觉身下轻微晃动,而脑中一片空白,头痛欲裂.她拼命的回忆,黑暗中的记忆梦魇般突然闯入她的脑海.
“楚!”她猛然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竟然身处船舱之中,身下是一只精巧的床塌.床边的竹架上摆着一盏清水,不远处一只砂质的小锅在炉火上滋滋作响,草药的香气盈满斗室.
她费力的起身,扶着舱壁蹒跚走出,一人站在船头背对着她,河上水气吹过,黑发轻轻飘起.
“江蓠!”看清面前的人,她一阵眩晕,手死死扶住舱壁,支持着不倒下去.
“你醒了.”江蓠回过头,向她微微而笑.
“楚,你把楚怎样了!他在哪?我要去找他!”青缇气息急促,眼中射出仇恨的光,”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他没事,现在应该正在皇宫的王座上接受百官朝贺.”波澜不惊的语调把青缇从狂乱中唤回.
“皇宫?”青缇喃喃道.“楚怎会在皇宫?他一定在四处找我呢!”她抬起头,正对上江蓠的眼神,从中透出的深深怜悯竟让她一滞.
“昨晚,楚去拿竹哨前斟给你我的最后两盏酒中都溶有迷药.如果我不佯装抢你出府,也许你药性发作情迷意乱之时,会有哪个大臣恰好闯进,然后就是‘蓠帝酒后轻薄楚王妃,事败羞愧无地,引咎让位楚王’”句句清晰,生冷的撞击青缇的耳鼓。
字字如刀,割划着青缇的心.她虚脱般顺着舱壁滑坐在地,紧紧咬住下唇,血慢慢从苍白的唇上渗出,流过雪白的下颌,触目惊心的凄艳.
江蓠看着她,心中万般不忍,让单纯如孩子的青缇蓦然承受这些,是不是太残忍?然而,他却还是咬牙说下去.与其让她生活在美丽的谎言中,不如让她知晓实情,从此面对真实的生活.
凤凰浴火,方可重生.
“你忘记从前,是因为吃下消褪记忆的药物,如果你想恢复记忆,可以喝下舱中的草药,从此回到从前的生活.”
两行清泪滑落,掉在木制的船板上,倏忽消失不见,只留下两点淡淡的水印.
江蓠微微叹了口气,终是不忍,”吃下这颗丹药,可消除这两天的记忆,我会把你送回楚的身边.”他托起一颗丹药,弯下腰送到青缇面前.
青缇目光直直的看着丸药,许久不语.江蓠轻轻起身,走进船舱.时间似乎凝固,她就那样坐着,凝望河面的粼粼波光.
天黑了又明.晨曦温和的洒在青缇身上.她木然抬眼,看着刚刚露出一线的太阳.
似乎下定了决心,她缓缓说道,”给我那盏草药”声音是彻骨伤痛后的平静.
江蓠托着木盏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给我。”她伸出手,江蓠迟疑着但还是将药放在了她的手中.
青缇盯着盏中浑浊的液体,带着血痂的唇边浮起一抹奇异的笑,纯净又无比诡异.仰头间,药汁已被一饮而尽.
药力慢慢发作,断断续续的画面似乎从浓稠漆黑的意识深处浮起,朦胧又切近.
恋筠国主、竹林初遇、论书沉星阁、月下哨音,还有~……“跟我离开吧,神也不能打碎我们的未来!”
“神也不能打碎我们的未来……神也不能打碎我们的未来……神也不能打碎我们的未来……!”
楚,这就是我们的结局吗?万般情爱终究敌不过王冠上明珠流转的光华吗?
神,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这就是离去的恋筠国主必然的结局吗?
“不---!!”青缇抱住头,嘶声叫道.
凉风吹来,让狂躁的青缇慢慢清醒.
“ 命运是我自己的,我不会让你来肆意的扭转!神,我会让你知道,你是多么可笑的存在!纵然,纵然楚背弃了他的诺言.”带血的眸子无比笃定。
“把船撑到岸边吧”青缇平静开口.
江蓠亦不言语,只慢慢把船撑到岸边.
青缇跳上岸,再不回头,渐行渐远,单薄的身影终究消失不见.
风吹起落叶,沙沙作响
江蓠坐在舟中,目送她离去,知道,不论辉煌或平凡,她会有一个崭新的人生.
楚,你呢?得到了王位,你真的会快乐吗?其实,如果你愿像小时那样,告诉我,江山应该是你的,你想要主宰天下,我会很高兴的离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采药练剑,游戏山川.而现在,想听你再叫一声哥哥也是不能了呢.那个凌日早已受命于铁澜大君,在你登位之前将你除去.我已伤了他的心脉,现在应该早已无疾而终了.以你的能力,会让父王留下的国土扩大不少吧.我终于可以放心的离开了吧.
小舟渐渐离了河岸,顺着水势漂流而下
“蓠帝七年秋,帝与楚王,王妃共饮于楚王府,酒至半酣,楚王出,帝负王妃而走,不知所踪.楚王即位,称青帝,国号沧流.沧流二年,帝出兵平铁澜,改铁澜部.三年,西凉王请归,改西凉郡.五年,帝收空桑……
……
沧流八年,大小各国尽归昆梧.
……
沧流十年,帝感风寒,不治而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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