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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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能等到第二天清晨，她在夜里遇到了正在狩猎的狼群。
她走向更远的森林。从近郊到远郊，地势起伏逐渐变大，拱起山丘和森林。
远处的天空突然炸起一排飞鸟，狼嚎顺着风声送到耳畔，影影簌簌。
没有犹豫，她踩着树枝，几个跳跃后达到树顶尖。抬眼看向天空，斑驳的枝桠缝隙，黑影从上方闪过，仍有栖鸟不断被惊动。
狼群在追击它们的猎物。
踏着接连不断的树枝，她向着众鸟飞窜出的方向追去。
直到迎面呼呼扑来的风中，血腥味逐渐加重，她的身影慢下来，大腿肌肉微微紧绷，悄无声息地踱向前。再往前一棵树也没有，月光洒在面前空地上，地面逐渐收束，赫然是一角断崖。
不知不觉，她已经追到山顶。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狼群的猎物：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女孩慌不择路，被逼到死角，惊恐的表情正面映在罗西眼里，正一步步退向断崖。
头狼后肢蓄力，就要飞扑。
破空声响，划破恐怖的气氛。
距狼群两尺开外的地面，传来“咚”的一声，狼群阵势四散炸开，打断头狼的攻势。
一支箭狠狠没入砂岩地面，尾羽余劲未消，仍在剧烈抖动。
罗西感到头狼利刃般的目光刺向她的藏身之地。不再躲藏，她从树干的阴影里现身，拉满弓，瞄准头狼的眼睛。
狼群僵持几秒，头狼在地面嗅闻，然后收回如有实质的探究性目光，不再管她。喉咙发出咕噜，狼群得到指示，重新慢慢收紧对女孩的包围圈。
好敏锐的畜牲！
看出来了她那一箭已经是极限，再远不了一厘米。
木质的箭矢太过沉重，即便对自己的力气有足够自信，在迎面风和重力的双重阻拦下，最远也只能射到狼群包围圈外的两尺处，连最外层狼的后腿都打不到。
而她已经挪到树枝最前端，再往前就是空地。
她要想发起进攻，只能从树枝跳下，从地面逼近，放弃树上的地理优势。
先忽视掉这个不速之客，头狼重新专注于眼前没有武器的目标，踩在狭窄的断崖上，缓步靠近女孩。最后一击需要像出鞘的利刃，缓慢——以防目标摔下悬崖——且迅速。
再有不到半分钟，女孩的喉咙就会被狼牙撕开，倒在血泊中。
与狼群相距百米多的空地，她不可能杀光前来阻拦的狼，同时赶到悬崖边救人。
她的目光在局势中巡查，习惯性地略微低头，让更多阴影掩盖住自己的面容。
原本萦绕在身畔的游刃有余的气息，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严肃锐利的神情。黑暗中一缕稀薄暗淡的影子，变成传说中令人毛骨悚然的魔鬼。转变如同墨汁渲染白纸，出鞘的锋利刀剑，摆好迎战的姿势。
倏忽之间，树叶卷动，她收起弓箭从树梢间一跃而下。
月光使铁灰的地面折射海面的光泽，波光粼粼，她从高处跳下，垂直炸起滔天巨浪。空气像海水，她无视阻力，快速奔向狼群。
早在她纵身跳下一瞬间，头狼一声短嚎，两匹狼向她冲来，携带着腥臭腐朽的气息，左右包抄，收腹如弹簧般跃起，从上空压爪挥打向她。
从后腰抽出长刀，寒光乍闪，却不是砍向迎面而来的狼。而是手腕一转，抛给悬崖边的女孩：
“接住！”
风声在耳畔猎猎作响，她不得已提高嗓门。
就像溺水的人在湍流中拼命抓住浮木，在头狼利牙刺下的前一刻，女孩跳起，抓住稳稳到手的刀柄，拼尽全力抡向狼口。激烈的碰撞声使断崖发出痛苦的呻吟，崖边石子簌簌滚落。
快速下蹲，罗西将上体尽量压平，就像冰上的舞者俯身灵巧地躲开障碍物，她的动作果断而流畅。
她从小腿外侧抽出小刀。五指翻拨挪转，小刀被轻盈的反转，利刃精准指向她需要的方向。
正手改反手，罗西把刀刃举过头顶，插到从上空扑向她的狼的腹部。深深往里送入，小臂用力到发酸，直到她的手擦到温热柔软的皮毛，从腹腔到尾部，她听到皮肉和内脏破碎的声音。
她一秒也不停留地向前站起身体，野狼流出的血液紧追在她身后，似乎延迟了一刹那，旋即喷出绽放的血花。
尖爪出击带出的气流如同纸遇到水般软化，像被从高空拦截后击落的炮弹，灰色的影子自半路极速坠下。砸在罗西身后的空地上，激起一朵蘑菇云形状的灰尘。
胸腔被从中间划成两半，残存的氧气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消散。灰狼躺在岩石地上，似乎还不明白刹那间发生了什么，绿油油的狼眼像瞪着仇人般瞪着她，快从眼眶里鼓爆裂出。
它的喉咙发出低沉的“咔哒咔哒”，当罗西靠近它时，前爪抽搐想要跳跃起来攻击，还能挪动的头部倏地转向她，张开嘴尖利的牙齿如闪电般飞快刺向罗西的腿部。
“砰”罗西捂住狼的眼睛，把挣扎的野兽摁回地上，她像折一张纸般，向后弯折狼的头颅，把小刀送进暴露出的脖子里，挑断喉管。
手起刀落，她在狼感受之前结束了它的痛苦。
狼嗜血的野兽，闻到血腥味本来应该更加兴奋。但罗西的身体犹如轻松收割这个世间的生命的死神一般，眼神也因遥远而显得冷漠，又因这冷漠而格外残酷，使之在注视的同时，不可避免的感到飘忽的、难以言语却致命的危险。
野兽对于危险的直觉，促使另一匹狼停下收回爪子，冲她呲出牙，浑身尖毛倒竖地狂吠。
黏稠的血蔓延至脚边，粘住她的鞋底。
所以，当另一匹狼从背后的森林窜出，以一个鱼在案板上弹跳般的怪异姿势，向她背后扑来时，她没能立刻挥刀反击。
只是晚了不到一秒，罗西反应极快，转身的同时摆动双臂，使狼爪无法抓稳她的肩膀。
伸向她的不是爪子，而是尖牙。
狼牙戳破肩膀上的布料，划过她的肩头。“噗呲”一声布革断裂的轻响，狼被她甩出几米，狠狠砸到地上的同时，她背在背上的箭筒也随之飞出，箭矢散落满地。
狼从她忽然变出的小刀中吸取了教训，这一扑的目标就是缴械，除掉她的箭矢。为此，狼改变了先用爪子抱住猎物，再下口的狩猎习性。
“真是聪明。”
罗西感叹：“可惜短命。”
如果是一般人，这时候再有勇气也是束手无策。但是狼群碰到她，就算它们倒霉了。
她放弃小刀。
小刀太短，原本是用来割杂草找药材的小刀，在一番胶着较量后，刀锋已然豁口，状态岌岌可危。
她无视挡在面前的狼。像砸铅球一般，调动全身力量，把小刀当做飞镖投出，正中狼群，一匹狼被她的力气直接冲撞飞出两米，哀嚎一声，掉下悬崖。
她赤手空拳，但仍在明目张胆的挑衅，头狼终于被激怒，松口放开长刀，扔下目标带领剩下的狼冲来。
她等的就是这个。
踢飞前面那个挡路的，罗西也向头狼快步冲去。
水火在那一刻相交，最后一秒，她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任凭狼王咬上她的大臂，让冲击力带着她向后飞出几米，在地上打滚。
在荒芜的野外空地，她和狼王都使用最原始的力量抗衡搏击。烟尘飞天，狼牙即将挨住她的颈动脉，狼嘴被她用蛮力摆开，抽手，然后狠狠一拳砸到狼眼睛。
嗷呜一声，但狼并没有卸劲，反而偏头，伸到她暴露的腋窝下，把她的弓也卸掉向后扔飞。
忽然顶起膝盖，正在被压制在地面的罗西突然动作，自己给自己创造出一个小小的活动空间，在狼腹之下。
在这一点点周旋的余地里，她一秒也不浪费，紧接着屈腿，瞬间完成蓄力把一直占优势位的狼踹开。
空间有限，爆发的力量还是小了些，狼王只是退后两步就稳住，再次向还未来的及起身的罗西扑来。
不过够了。
反光一闪，如同阳光下的小片鱼鳞。
狼王倒下，罗西站起。
脚边是散落一地的箭矢，和刚刚被卸下的弓。
暗无天日的打滚、搏斗，两者已经到了刚刚箭矢洒落的地点，狼王却不知道。
弓已经裂成两半，因为过大的拉力——也可能是她那一秒踩住弓弦和箭尾，让两者同时向上扬起头，倾斜瞄准心脏。
另一只脚，则像拉弓的手那般——除了强行拉开的是坚硬的弓身，而非柔韧的弓弦。
完全相反的发力，但她确实没时间腾出手、捡起弓和箭、再瞄准发射了。
还好蓄力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被踩炸毛的箭羽，打着旋，却也极快速的扎破皮毛、到达心脏，洞穿扑向她的躯体。
最后一根箭矢飞出的瞬间，木弓也炸裂，飞溅的木刺像子弹没入她的小腿。
狼王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没有狼敢再上前，她起身看向混乱的狼群，失去首领的狼群呜咽着退后，退后，猛的转头，争先恐后地钻到树林里，很快消失不见。
她没有去追，感受不到疼痛，但是受伤的小腿不太灵活，也没有去追的必要。
罗西看了一眼瘫坐在悬崖边的女孩，还有其他的事等着她处理。
走到女孩身边，罗西伸出手问道：“还能站起来吗？”
“你……你把它们，都杀了？”
“正如你所见。”
克里斯蒂娜颤抖地勉强摸到罗西的伸出的手，罗西把她拉起来。
太可怕了，就是因为亲眼见到，才感觉像是做梦一样，只凭一人之力就能赶走不死不休的恶狼，这种力量真的是存在于人间的吗！
但是对方救了她，神也有好神坏神，她相信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勇武的好神，这给了她发问和赞美的勇气：
“您是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吗，感谢您救了我，您非常强大。”
“不用，我只是一个猎狼的人，追着狼群来到这里。”
不到一天的间隔，已经有两个人问她同样的问题，可惜她不怎么了解神话或者宗教，也不信这个。
“哦……不论怎么说，感谢您，您救了我的命。我的名字是克里斯蒂娜·卡尔弗齐，非常感谢您。”
“你就是克里斯蒂娜？很荣幸遇到你——就是时机不怎么巧。”
罗西有些惊讶的说，这个名字她知道，玫瑰园的姑娘说起谁最美的时候总是提起——克里斯蒂娜，全佛罗伦萨最美的姑娘。
罗西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她大概十六七岁，衣着华贵且谈吐有礼，最漂亮的是一双蓝眼睛，即使在她们都灰头土脸的这种狼狈时刻，依旧明亮动人。
“是啊，大概没人想在被狼追的时候寒暄。”克里斯蒂娜放松的一笑，接过罗西的调侃。提到狼，她十分愧疚地说：
“你的刀，我不知飞到哪里了，刚才挡的时候脱手了……大概是掉到悬崖下了。抱歉，卡尔弗齐虽然算不上大家族，但是你的武器卡尔弗齐一定全部赔偿。你想要什么报酬，请告诉我，就当是一点感谢的礼物。”
“啊，你受伤了。”克里斯蒂娜注意到罗西的小腿：“刚刚问能不能站起来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我给你包扎。”
“……好。”其实这点伤对她而言算不了什么，睡一晚就好了，但为了让自己的体质显得不那么异类，罗西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克里斯蒂娜制止住罗西撕衣服的手：“用我的，丝绸更柔软。”
两个女孩一边相互包扎，一边聊天。
“狼为什么追你？”
“唉……这个事，我也很难讲清。不如说，就是由我引起的。”克里斯蒂娜的语调低沉：
“……是冬猎的时候。贵族每年都要举行冬猎，和穷人为了果腹不同，贵族完全是为了娱乐。卡尔弗齐在贵族里排位比较低，这种活动更是每年都要参与的。”她叹了口气，接着说：
“今年也是。唯一不同的是，我的未婚夫，昨天抓了一窝小狼崽，人人都夸赞他英勇无畏，我的父亲也对他非常满意。”
“而我呢，我趁着落日众人都收拾准备回城，骑马跑出来，把狼崽抱回郊外，给放了。狼群发现了我，一直追我，从河边追到森林，我的马最后因为惊吓过度，把我摔下来跑了，我在森林里迷路，一直跑，直到悬崖——然后你就出现了。”
罗西静静地看着她。克里斯蒂娜似乎有些反应过来，夜晚独自去郊外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去郊外的理由还只是幼稚的、冲动的归还小狼崽。
她的蓝眼睛十分忧伤，但语气却自嘲的：“我从五岁开始，就不再做这种幼稚到会让家族蒙羞的行为了。”
“只是这次，我无法控制，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在做多余的事，无意义的反抗。……我只是，我觉得，有些灵魂应该回到故土。”
“克里斯蒂娜，”罗西忽然发问：“你爱你的未婚夫吗？”
“……”
罗西和克里斯蒂娜在城门外分别，罗西远远看见城墙上有正在找克里斯蒂娜的带有贵族家徽的军队，她冲克里斯蒂娜挥挥手：
“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别忘了我要的最好的箭和弓！”
“不会的。我会派人把你的报酬送到玫瑰园，倒是你别忘了取。”克里斯蒂娜笑出声。
罗西只身前往另一个方向，听到身后传来克里斯蒂娜父母惊喜的呼唤。她的名字被他人提起，又飘到她耳畔，如同她身上长出轻盈悠长的翅膀。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