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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只想多做一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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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卿眼见完颜宗美目光灼灼,虽心知完颜宗美所说不是承诺众人,但确实向她立下了铮铮铁誓。
婉卿厢房隔间中的老翁此时也眯眼乜斜着窗外暂歇的流民,回想自己随阿骨打皇帝如何归还九州又如何以张觉之事重夺燕京种种,迁移人口之事势在必行,比起完颜宗美和婉卿的苦涩,映在他眼前的却是日渐繁荣的金国之明日,他来日无多,若能真真看到这些流民扎根金国,耕种繁衍,人尽其才,怕九泉之下也可向阿骨打皇帝交代一二了。
即便满桌吃食,但婉卿只觉食之无味,完颜宗美看着恹恹的婉卿,知晓她为之何事,便伸手向她碗盏中挑拣了几样说道:“你只待款款把自己喂饱,我便陪你去后院看个清楚。”
“此话当真。” 婉卿听闻双眼闪烁
“何时诓过你?”完颜宗美只是吃着饭。
婉卿抬手便对着碗中吃食进行斗争,一嚼一咽都格外认真。
禾沁眼见心中默念:“姑娘这真是找到了对路的人,将她的小心思拿捏的比我都熟稔。”
完颜宗美看着早已按捺不住的婉卿,伸手捏向她鼻尖:“真拿你没办法。”说罢便让禾沁取来斗篷,将她裹了个严实,伸手牵她向后院去。
比起窗前看到的景象,待婉卿真的走向其间,心中撼动不已。一顶帐篷不过两丈见方,其间却攘攘数人,举家迁移必是老幼妇孺皆有,一时间交谈声、孩童哭喊声参错期间,婉卿只觉脚下不听她指挥,沿着一顶顶帐篷慢慢走着,眼睛却在那门口的缝隙中徘徊,只怕看不清楚,越看却越是心塞。完颜宗美看着边走边抬手拭泪的婉卿,五味杂陈,只悄然随她身后。
那参错在门缝后的眼神里又何尝不是打量着穿着打扮与他们格格不入的“不速之客”,婉卿偶尔四目相对的诸多眼神中掺杂着茫然、失望、无力、挣扎,这些感情似伸出尖利的长爪般攫住婉卿的魂灵,摇晃着向她要一个答案,要一个同样是背井离乡却结果大相径庭的原因。婉卿的身体在随着脚步移动,可婉卿的思绪已经被拽在那一个个罅隙中,难以呼吸。
“阿美,我们可否多留几日?”婉卿突然停下转身看向完颜宗美,认真的问道。
“此处距离燕京不过两日车程,若你想暂留,恐怕也只能余出两日。”完颜宗美望向婉卿,心里知晓她所想所愿,坦言。
“两日便两日吧,我只想竭我所能做些什么。”婉卿悄然低下头喃喃。
“你能做的,想做的,我都陪你。”完颜宗美大步上前揽住婉卿,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嗯!”婉卿本以为完颜宗美会拒绝,却未曾想完颜宗美如同揽住她的臂膀一样,总是和她在一起。
婉卿回到厢房后便开始规划未来两日需尽之事,将随行所携皆重新梳理一番,禾沁看着忙前忙后的婉卿便知她心中焦急,想必今日所见所闻对她触动极大,于是便随她心意将一切归置整齐后,安然入睡。
翌日,晨练而归的完颜宗美本想去叫醒婉卿,敲了半天却无人应答,心下有些慌乱。
“那位姑娘清早便去后院了。”驿丞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完颜宗美点头示意便转身向后院去,清早时分后院却已十分热络,院内帐篷按坐南朝北的方向设置,为避免采光受限均参差分布,随行督军人数有限,但也按纵队各自分配所管理的人数和范围,井然有序。后院内的一切与昨日并无太大差异,只是在东南角设起一个临时粥篷,迁徙的流民皆有序排在粥蓬前,围着粥蓬忙前忙后的不正是他的婉卿么。远远看着手忙脚乱但全然不影响扬起的嘴角,这样的婉卿也确实让完颜宗美有些错愕,只一晚上的时间,她竟已想明白自己能做和想做的事,如此果敢,让完颜宗美对婉卿又掀开了一角新的认知。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一个粥蓬,近处去看才是发现婉卿的用心之处。寻常粥蓬只设稗米粥,虽然迁徙流民各处官驿均需对日常饮食供应充足,但冬日食材本就稀缺,沿路官驿也大都以干粮、稗米粥为主食,能搭配一二腌萝卜、腌白菜已属难得。此时眼前粥篷却不是单纯的稗米粥,横向依次摆着五个粥桶,桶边白纸黑字标注着粥内所含食材:枸杞、黄芪、茯苓、白术、杜仲……皆属温补益气,冒着热气的馍饼与豆酱,外加盐焗鹌鹑蛋,在这漂泊之路实属饕餮一般了。
除婉卿、禾沁外还有几个与流民穿着无异的妇女,依次向排队的流民发放餐食,几个妇女的嗓门显然比婉卿更大些:“大家不要急啊,都能领到的,不要着急。”
婉卿抬头看到站在人群外的完颜宗美,伸手拭去额角的汗珠傻傻的笑着。
“斡克图向世子问安。”督军首领走到完颜宗美身边抱拳行礼。
“清早这般想必给督军添了不少麻烦。”完颜宗美亦抱拳回礼。
“施粥一事本为善举,但此事亦有诸多不妥,还望世子体察。”斡克图显然意有所指。
“督军但说无妨。”完颜宗美心知斡克图寻他而来必是有话要说。
“且不说今日施粥阵仗如何,督军各纵队都能够倾力配合,让流民均可有序索食。但我等也只是流民安置沿途的其中一站,幸得距燕京不远,食材供给也勉强可应付,但若是此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即便我斡克图再大的本事,也恐难以应付。”斡克图看向粥篷内的婉卿,亦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
“我答应她在此逗留两日,便由她两日如何?”完颜宗美如何听不出斡克图其言所指,却也想成全婉卿这未尽之事。
“世子既答应两日,我等自倾力相助,但流民来源复杂,除汉人外仍有不少辽人,如若出现意外我等难以护之周全,还望世子不要苛责才是。”斡克图见完颜宗美依然讨价还价心下不快。
“督军这是心有不满啊。”完颜宗美何尝听不出斡克图言下之意,
“属下不敢。”斡克图嘴上应承着,但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却难掩不屑,只抬手浅躬便转身离去。
“这斡克图怎敢对世子这般不敬?”在完颜宗美身旁的袁述只想起斡克图那嘴角冷笑便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特殊时刻,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安然度过这两日,剩下的无需计较。”完颜宗美边说边抬眼望向粥蓬内的婉卿,袁述随之心领神会便也不再多说。
一整日的忙碌,婉卿虽觉得眼下手脚酸困,但想到那些能够得一日温饱的流民们,心下却十分满足。禾沁见婉卿无意间揉捏着肩膀却带着笑意,也觉得这一日收获颇多。
“如何?今日这般辛苦可还受得住?”完颜宗美看着主仆二人虽面带笑意但难掩疲惫之色,便起声问道。
“自然是辛苦的,但相较今日所见那些奔波的老少妇孺,却也觉得今日之事意义非凡。”此时婉卿眼前浮现的尽是今日出现在她面前的种种。
“皆是善行善举,我也是跟着卿儿沾了不少福气。”完颜宗美抬手扶起婉卿额间不经意散下的发丝,突然有些许心疼。
“尽力而为便是,若非阿美你护得周全,我又怎会这般顺利的度过这北上的每一日呢?”婉卿读懂完颜宗美眼中的疼惜,只顺手牵住额前的手,浅浅说道。
“用过饭便早些歇息,只看今日情形,明日也不会轻松,定要精神饱满的做完你所愿之事才好。”完颜宗美答应婉卿预留两日,只盼能在这两日让婉卿想做的一切都得以圆满才好。
忙碌的一日也早已让婉卿饥肠辘辘,完颜宗美见婉卿饭量都较平日里多了些,心里不免安慰,只嘱咐禾沁多加照拂早些歇息便提前离去。
“世子有心事?”见完颜宗美回来后气氛沉闷,袁杰便开口问道。
“也并非什么大事。”完颜宗美此时却不想多说,沿路流民带来的震撼并非只对婉卿一人,他更清楚这沿路迁徙关系大金帝国宏图命脉,这些流淌着的人群,更像是流向燕京的血液。可不同的是,这血液融合着太多民族,无论他们心甘情愿或迫不得已,都要作为一个单独的个体为大金帝国源源不断的输送能量。于是,在迁徙过程中的所有苦痛,便好像也显得值得而必需,只是婉卿又是否明白这背后的一切呢?北上的道路就在此时突然让完颜宗美觉得沉重而坎坷……
“不过咫尺,世子你何须时时关切?”即便是晨练也要不时抬头张望粥蓬的完颜宗美着实让费覃觉得头痛。
“即便咫尺,也不能大意。”流民纷杂,完颜宗美确实无法完全放心下来。
“袁杰、袁述都在周围,即便有什么也定能及时应对不是?更何况,我看苏姑娘虽然柔弱,但却不乏主见,只要是她想好的事,都能妥善沉稳应对。”费覃沿着完颜宗美视线轻声说着。
“寻常人家的姑娘,又有几人能像她一般呢?”粥蓬中的婉卿身影单薄,但似乎总有微光环绕,在人群中淡淡的发着光,让完颜宗美移不开眼睛。
“……”费覃实在难以理解话不过三句便已经楞在原地的完颜宗美,只能摇着头转身去准备翌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