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火葬场在哪里》昨夜薄雪

2、旅行

　　“你好。”
　　薄叶向郁施宁伸出右手，神色从容地好像两人真的从未认识过。

　　郁施宁失神地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本能在脑海不断尖叫，催促着他起身就逃。
　　理智死死压制住紧绷的双腿，告他：现在离开，会让事情变得相当难以收场。
　　当年是你把他害成那样，现在人家主动找来，你不上赶着嘘寒问暖弥补过错，居然还敢想着逃避，把他晾在这里受冷落？

　　截然相反的两种念头在郁施宁脑内对撞，仿佛要把他当场撕裂成几瓣才够。

　　沉闷的气息悄然弥漫，桌边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安静了。
　　社长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几圈，张开嘴正要解围，却看见郁施忽然宁扯出了一个极其商务的微笑，配合回握。

　　“你好啊。”
　　动作优雅得体，唯有指尖难以察觉的颤抖暴露内心。

　　掌心相贴，郁施宁感到对方传来的熟悉凉意，不禁有些恍惚。

　　鼻间充盈的食物香气似乎也在纷沓而至的回忆下变成了消毒水的味道，直到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才拉回长发男人快要飞走的思绪。

　　“可以松开了。”薄叶淡声道。
　　郁施宁一怔，发现五指不知不觉越攥越紧，把对方的手背掐出了白印。

　　“抱歉，我太激动了。”他匆忙放开。
　　目光飘来飘去，看天看地就是不对准薄叶，也不知这话是在说给谁听。

　　“没事。”薄叶摇摇头，收回满是痕迹的手。

　　气氛终于重新回到放松的状态。

　　“注意看，这个长相比我丑陋百倍的小伙是我弟弟周青岩。”社长用力拍拍刚在他右手边坐下的男人。
　　“哟，你们好。”
　　周青岩简单招了下手。

　　“你俩怎么长得不像？”一个女生好奇地问。

　　社长回答：“异卵双胞胎。”
　　“那名字？”
　　“我跟爸爸姓，他跟妈妈姓嘛。”周青岩耸耸肩。

　　“……”
　　郁施宁欲言又止。

　　社长“嘿嘿”一笑，继续介绍那位跟着自己弟弟过来的女生，“这位是瞿颖，我弟弟他女朋友。”
　　瞿颖笑着给三个新伙伴打招呼。

　　“刚刚我们是不是在电梯里见过？”
　　忽然，她脑袋转向郁施宁，语气促狭，“出电梯的时候很着急对吧。”

　　“哈哈……是啊，真巧。”
　　郁施宁尬笑着回应，心里已经开始担心她等下问“你为什么要避开我们绕路”该怎么回答。

　　好在女生只是一拍手掌，似乎恍然大悟，“哎呀，我当时还想着怎么这人眼神怪怪的，该不会陈寒松提前给你看了我们的照片，把我们认出来了吧。”
　　陈寒松是社长的大名。

　　“没有啊。”
　　社长反驳，“我就等着见面再正式介绍，来个惊喜呢，连群都没提前拉。”

　　“哈哈……确实没有，只是突然碰到帅哥，被震撼到了而已。”
　　郁施宁随口找了个理由，然后下意识往薄叶的方向瞟了眼。

　　薄叶对此并无反应，正专心致志用筷子把圆盘里的煎饺送进嘴。

　　将一切收入眼中的瞿颖眉毛微挑。
　　她看向郁施宁精心搭配过的衣装，又把缓缓视线移到他的脸上。

　　青年五官细腻柔和，眉毛纤细，眼尾微微下垂，显出几分无辜。
　　颊边颜色较浅的碎发衬得肤色雪白，先前因窘迫泛起的红色还没有完全消退，一副软趴趴的模样。
　　总之看起来就不像个直男。

　　“也是。”
　　瞿颖点点头。

　　郁施宁不知道她脑子里生出了怎样的想法，保持着那副放松自如的模样坐在椅子上。
　　直到看见面前空空如也的桌布，他才记起这是自助餐厅，得自己去拿食物。

　　旅游社合并后的第一顿饭，两边相处得相当融洽，女生们聊得开心，哥哥弟弟也总是有话说。
　　只有郁施宁和薄叶全程不发一言，好似桌上摆的是什么山珍海味般埋头吃饭，竟也达成了微妙的和谐。
　　就是吃完了也不记得是什么味道。

　　早餐结束后，旅途正式开始。
　　酒店附近就是景点的游客中心，进入景区之后，需要先乘坐观光车走过一段盘山公路，才能开启真正的爬山之旅。
　　和他们同时间进景区的游客不少，乘车前需要排一条相当长的队伍。

　　旅游社七个人挨在一起，薄叶站在队头，郁施宁缀在末尾，捧着手机疯狂给好友发消息，【他来安城不是出差啊啊啊啊！［抓狂.jpg］】

　　李子尧：【？】
　　【啥意思，你该不会在景区见到他了吧？】

　　郁施宁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他，【你知道周青岩吗？】
　　【知道啊，跟薄叶同宿舍的那老哥，好像当时也是我们学校旅游社……】

　　李子尧打字的手一顿，呆愣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我靠，不会吧？！！】

　　【嗯，现在旅游社合并了。】
　　郁施宁拇指在键盘上点击的力度不由自主变大了些，如同泄愤般，【他现在就站在我不到三米外的地方。[倒立微笑.jpg]】

　　【好家伙，这小子居然敢传假消息……等等，不对。】
　　李子尧随即产生出新的困惑，【按你这么说，他既然已经发现我的身份了，那故意告诉我来安城出差，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我给你通风报信，好让你无法提前跑路，所以肯定不是巧合。】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怎么提前知道你要出来旅游的？】

　　“……”
　　郁施宁不禁抿了抿唇，【可能是因为……】
　　【我身边也有和你一样的人。】

　　当年不告而别，以薄叶认真的性格很难不会耿耿于怀，有获取自己信息的欲望相当正常。
　　那人曾亲口说出“你要是离开，我会恨死你”，但郁施宁依旧毫无顾忌地走了。

　　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进了黑名单，态度明显而决绝，以至于后来李子尧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都忍不住说“你这做的是不是有点太不妥”。
　　如此过分。

　　时过六年，薄叶突然找上门，无数理由挑挑练练不断筛选，也就剩“恨意克制不住，来报复了”这条比较靠谱。

　　【要不现在装傻我去试探一下他？】李子尧提议。

　　郁施宁：【不用。】
　　已经心知肚明的事情，没什么好问的。

　　他收回手机，视线越过重重人头落到薄叶宽阔的肩背，心想：
　　事到如今，反正也逃不了多远，能让他心里舒服点的话，报复就报复吧。

　　十多分钟后，旅游社七人顺利登上了观光车。
　　排在前面的乘客有好几十个，等他们上去的时能选择的位置已经不多。

　　周青岩肯定要和瞿颖坐在一起的，两个女生关系好，也要在一起，社长晕车，独自找了前排仅剩的空位。
　　于是留给郁施宁和薄叶选择的只剩下最后排中间两个位置。

　　薄叶走在前面，垂眼看了几秒怎么选都很烂的座位后，侧过身示意郁施宁先选。
　　郁施宁把背包放在最中间那一个急刹车就能直接从车尾滚到车头的座椅上。
　　嗯，这个最烂。

　　“你确定？”薄叶开口，表示质疑。

　　郁施宁：“……”
　　原本确定的，现在不确定了。

　　失策失策，万一人家现在就喜欢这畅通无阻的位置呢？

　　他默默起身，打算让给薄叶，谁知男人眉毛皱起，直接伸手把他按了回去，“没事，你坐吧。”
　　嘴上挺宽容，就是表情似乎并不大满意这样的安排。

　　郁施宁顿时心中一紧，刚落到软垫上的屁股立刻又弹了起来，客气道：“不不不，你坐你坐。”
　　薄叶：“你——”

　　“嘟嘟——”
　　司机按了下喇叭，强行打断互相谦让的两人，“俩成年人了纠结啥啊，快点坐了好开车！”

　　郁施宁：“。”
　　最终还是由他荣获中央宝座。

　　早晨八点整，观光车晃晃悠悠抵达站点。
　　社长甫一下车，就扶着旁边的石柱吐了，弟弟蹲在他面前，双手兜着黑色塑料袋。
　　郁施宁腿脚发软，靠在另一根石柱上喘气儿。

　　盘山公路九曲十八弯本就容易晕，还要时刻精神紧绷以免被掀出去，再加上车厢全程所有窗户紧闭，闷得可以。
　　时不时有呕吐物的酸味传进鼻子里，搞得他胃里也开始翻涌。

　　薄叶倒是面色如常，步履稳健地走到郁施宁面前，低头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手拿出来。”
　　“？”
　　郁施宁依言照做，然后看见对方往他摊开的手掌上倒了两颗薄荷糖。

　　“……”
　　他眨眨眼，有点感动地把两颗糖一起含进嘴里。
　　舌尖触碰糖果的瞬间，从未见识过的刺辣清凉自口腔爆开，直冲脑门。

　　“呕。”
　　郁施宁也吐了。

　　薄叶对此早有准备。
　　他极其自然地掏出塑料袋兜住了喷涌而出的呕吐物，以免它落到地上，可谓贴心至极。

　　好恐怖，这就是报复吗？
　　两分钟后，郁施宁面色青白地擦了擦嘴。

　　吐完之后感觉确实好了不少，不过……
　　他抬眼看向拎着装了呕吐物的塑料袋往垃圾桶走的薄叶，悲哀地想：
　　才见面多久，脸就全丢光了。

　　足足休息了十多分钟，所有人终于全部缓过来。
　　“走吧走吧。”社长拿登山杖敲敲地面。
　　出发前的蓬勃气势被晕车打败，他语气麻木道：“现在挺凉快，正是爬山的好时候，等下出太阳温度高起来，反倒不好爬。”

　　七人玩的很细致，每到达一处景点都要完完全全探索完毕后才会继续前进。
　　这期间自然少不了拍照。

　　郁施宁不爱拍照，以前基本上都是他拿着相机给剩下的人拍，拍出一堆牛鬼蛇神。
　　现在旅游社合并，这项工作相当自然地转移到了薄叶身上。
　　毕竟学艺术的，审美自然好。

　　郁施宁也因此找到了足够礼貌的理由远离薄叶，独自在附近晃荡。
　　他看了会儿风景台上拿着相机的薄叶和聚在一起摆poss的社团成员们，转身往石凳走去，打算坐着用手机处理处理工作。
　　结果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往他这边喊了一句：“老郁，过来拍合照！”

　　郁施宁回头，相机的掌权人不知何时换成了社长。
　　社长朝镜头对准的方向扬扬下巴，示意他站过去，“好不容易凑齐人数，肯定要摆一次这个动作啊。”

　　“？”
　　郁施宁定睛一看，旅游社其余五人全部抬平双臂，互相交叉摆成了六芒星的形状，左上方缺了一角，正等着他补全。

　　他视线凝聚在组成右上角的薄叶身上，用眼神询问：“你怎么也在？”
　　薄叶没回应，维持着那副平静坦然的状态。
　　淡淡的，像别人干什么都配合的卡皮巴拉。

　　郁施宁：“……”
　　“这都多少年前的老动作了。”他对此表示抗拒，“我就不参与了吧，五个人其实也能拍。”

　　“你管他多少年前的，好玩不就行了。”社长催促，“快点快点，就这一张，求求你了大哥。”

　　行叭。
　　郁施宁磨磨蹭蹭挪过去，伸出双手搭好六芒星。

　　“老郁，你和叶哥搭紧一点，不然形状不好看。”社长抬着相机指挥道。
　　于是两人指尖相触。

　　“再搭紧点。”
　　两人掌心再次贴在一起，手掌相互挤压，带来细微的粘腻感。

　　“再搭紧点。”
　　郁施宁忍不住皱了皱眉。
　　再搭紧可就得十指相扣了。

　　或许是看出了他的不情愿，社长没再继续要求，镜头对准后“咔咔咔”拍起照片。

　　闪光灯足足闪了半分钟才结束。
　　郁施宁本打算快点收回跟薄叶接触的那只爪子，却又忽然脑袋一抽，想到：直接甩手就走，会不会显得太嫌弃人家了？
　　要不然贴回去重新分？

　　……不对，换位思考一下，他都恨得来报复我了，应该根本就不愿意和我贴。
　　那我还是快点溜吧。

　　“啪。”
　　思来想去，他和薄叶击了个掌。

　　薄叶：“？”
　　郁施宁：“。”

　　哈哈，被自己蠢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