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Are One (K&K)》寒水空流

1、Chapter 1 — Miro

　　2004年6月，葡萄牙。

　　6月的葡萄牙气候宜人，阳光温暖却绝不灼热，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如果能躺在海边的沙滩上打个盹，莫过于人间极致的享受了。

　　不过这个时候，德国国家队的前锋克洛泽有点郁闷。
　　好吧他承认，不是有点，是非常郁闷。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德国1-2被尽遣替补登场的捷克二队逆转，以小组赛三战两平一负的成绩耻辱地结束了2004欧洲杯的征程。
　　昔日三届冠军得主的欧洲之王，如今不过是人人可欺的德国破车。
　　在板凳上度过了煎熬的90分钟之后，他的心情终于跌到了谷底。

　　主教练沃勒尔在赛前就透露过小组不出线立刻辞职的念头，或许再过几个小时，全德国都会知道这个消息。
　　其实Rudi没什么好责备的，他不过是替他们承担责任罢了。
　　他觉得对不起Rudi。

　　说起来，Rudi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
　　01年3月Rudi将不满23岁的他选入国家队的时候，距离他签订第一份职业合同还不到一年。
　　虽然之前已经拒绝过波兰国家队的邀请，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梦想会实现得这么快。
　　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有两个恩师，一个是他的忘年交，54年的冠军队长Fritz Walter；另一个，就是国家队主教练Rudi Völler。

　　Fritz在02世界杯对美国的1/4决赛前去世，而现在，Rudi也要离开了。
　　记得Fritz去世前几周还曾给远在日本的他打电话祝贺，而Rudi在辞职前几天也对他说过加油。
　　他愧对那些帮助他支持他的人。

　　“Miro，别自责了。”队友巴拉克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他抬头苦笑。除了Rudi，Micha和队长卡恩是他最愧对的人。
　　“Micha，你说如果……”
　　如果对拉脱维亚的那个头球他顶进了的话，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巴拉克不语。
　　生气，悔恨……种种情绪一时间都涌了上来。然而他终究不忍再苛责国家队最亲密的伙伴，垂下眼睫又拍了拍他后默然走开。

　　如果那个球他顶进了，一切都会不一样。他知道。
　　可世界上永远没有如果。

　　汉莎的头等舱一如既往的舒适，舒适到几乎要令他忽略他们是在兵败葡萄牙后黯然回国的飞机上。
　　他异常疲惫，却没有丝毫睡意。
　　拿起手边的报纸，习惯性地翻到体育版——

　　“德国足球的耻辱”，“历史倒退十年”，“巴拉克再好，替不了前锋”，“五前锋集体梦游”……
　　“Klose一头顶飞三分”，“Klose和头球说再见”，“Klose不配入选国家队”，“Klose是德国的罪人”……
　　媒体除了表示对德国再次折戟欧洲杯小组赛的失望之情外，通篇都是对他的口诛笔伐。

　　而仅仅在两年之前，他们还是这个国家最大的英雄。

　　带着“史上最差德国队”标签远赴韩日的他们，一路杀进决赛，创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坚韧，执着，永不屈服永不放弃，永远在拼搏永远在战斗……那届杯赛上他们用自己的表现告诉世人，即使在最艰难最黑暗的时刻，德意志也从未弯下作为世界一流强队的脊梁！
　　迎接他们归来的是欢呼和呐喊，没有人再去苛责他们败于鼎盛时期的巴西。
　　激动的球迷们甚至写了一首歌，叫做《世界上只有一个鲁迪•沃勒尔》。
　　疯狂的球迷，巨大的横幅，黑白的球衣和三色的国旗，写满热爱与感谢的标语，还有美味的慕尼黑啤酒……法兰克福市政广场的那次庆功宴似乎还历历在目。

　　02世界杯的一战成名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
　　名宿的赞赏，球迷的追捧，豪门的关注……他知道不是这些。

　　“只会头球技术粗糙”的标签，联赛中长达数月的进球荒，接二连三的伤病……对他表示过兴趣的豪门渐渐没有了下文，曾经创造神话的德甲红魔如今在保级的泥潭里苦苦挣扎，连相恋数年的女友也在这个时候离他而去。

　　韩日世界杯上当他在进球后对着镜头吹出飞吻时，他以为那个远在德国专注于期末考试的女孩子就是他一生的归宿了。
　　那个时候他左手的无名指，已经戴上了戒指。
　　而不过几个月时光，那个带着明媚笑容说“我最喜欢看你踢球”的女孩，竟然会用那样冷漠的语气说出“我再也受不了你总是踢球没时间陪我”。

　　然后呢？
　　劳滕内部关于俱乐部管理权的明争暗斗，换帅风波，财务亏空 ……而他就在这样混乱的时刻，被任命为球队队长。
　　他热爱这个城市，他热爱这支球队，他热爱那些球迷——可他是人，不是神。他并没有力量带领劳滕走出泥潭。
　　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尽最大努力让球队在德甲苟延残喘罢了。

　　作为24岁的年轻队长，他的表现显然并不尽如人意。
　　世界杯银靴在联赛中仅有9球入账，点球的进球率刚刚过半，而他似乎也像媒体所说的那样忘记了怎么用脚踢球，甚至连点球都要靠头球补射才能入网。
　　或许他的成长，在24岁才真正开始。

　　这段岁月似乎只能用迷失来形容，而事实证明，世界上永远有更糟糕的事。
　　劳滕的假账和虚报税金被德国足联发现，谢天谢地他们并没有被取消德甲的参赛资格——但下个赛季的联赛，却要从-3分开始踢。

　　唯一令人欣慰的或许只剩下不离不弃的球迷了——弗里茨•□□球场永远是德甲最疯狂的魔鬼主场，Super FCK的歌声响彻贝岑山，身着红色队服的球迷高举写有“K’Lautern”的红色围巾。
　　他们还高举他的照片，那上面分明被戴了王冠——他们叫他“Fußball Gott”。
　　Kaiserslautern经常被称为K City，而现在，它多了一个含义：
　　Klose的城市。

　　可是他不得不说再见了。
　　球队的亏空已经达到了4000万欧元，高层只能把他的转会权卖给一家□□公司，将俱乐部从财政危机中解救出来。
　　而他在保级战最关键的时刻受伤6周，坐在看台上无比煎熬。

　　“我的伤怎么就不能早点好？我希望在我离开之前为劳滕再尽力做些事情，我不希望下赛季在德甲看不到FCK的身影。”
　　他的话句句出自肺腑。
　　劳滕算不上他从小长大的母队，却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初的起点。他是普法尔茨的孩子，他热爱这片土地如同每一个出生在这里的孩子。

　　记忆里最后的最后，是他穿着印有“Danke”的T恤，手捧鲜花在场边感谢球迷。
　　他不得不离开。
　　为了俱乐部，也因为他需要一个可以蜕变的更大的空间。
　　他的梦想从未改变。他对足球的爱从未改变。
　　一如当初，纯粹而坚定。

　　Miro——
　　Miro——
　　Miro——

　　□□球场响起整齐的呐喊。

　　球迷对他的爱也从来没有变过。
　　“MIRO，BLEIB BEI UNS”——
　　抬头看向那个显眼的巨幅标语，他眼中再一次，有伤心的泪光闪动。

　　可惜并不是每一次离开，都会有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他的人生，终于在欧洲杯上跌到了最低谷。

　　德国，荷兰，捷克，拉脱维亚。
　　忽略没什么名气的拉脱维亚，这依然是个死亡之组。

　　欧洲杯开幕前的热身赛上他表现糟糕，一连几场比赛都一球未进。即使队中前锋老的老小的小，26岁正值当打之年的他还是被硬生生挤到了替补席上。
　　德国队没前锋，这几乎是个公认的事实了。
　　《图片报》列出了德国夺冠的100个理由，与其说是鼓励不如说是嘲讽：在比赛中沃勒尔把自己换上场，这样锋线就没问题了；别的队已经很强了，他们只能越踢越差，而我们现在这么差，可以越踢越好；我们的前锋不是总会把球踢偏；这种比赛总会有冷门的；别的球队根本弄不清楚谁能为德国队进球……
　　就连一向靠谱的《踢球者》，都写出了“敬爱的足球上帝，请让我们的前锋把球射到门里，而不是外面”这样的话。

　　“谁说我们没有前锋？我们明明有普林茨的！”
　　一向爱搞怪的Schweini叫起来，不出意外遭到了所有人的围攻。普林茨是德国女足队长，在03年的女足世界杯上带领球队加冕冠军，并且一人独揽金球奖和金靴奖。
　　不过她的姓氏“Prinz”在德语中还有“王子”的意思，又或许Schweini指的是他的好朋友波多尔斯基——这个只有18岁的年轻前锋在德甲效力于科隆队，并被当地球迷亲切地称为“波尔蒂王子”。

　　无论德国到底有没有前锋，无论主教练沃勒尔和队员们有没有准备好，2004年6月12日，欧洲杯正式开幕。
　　小组赛首轮对阵荷兰，1-1的比分或许能够令人满意——可后卫恩斯特在最后时刻的失误无疑葬送了他们取胜的机会。
　　尚且来不及喘口气，他们就要面临必须取胜的下一场比赛。

　　小组赛第二轮，德国vs拉脱维亚。
　　当前锋博比奇浪费了一个黄金机会后，他在第65分钟替补出场。
　　那个时候场上的比分是0-0。
　　如果说第一轮逼平荷兰算得上成功，那么若是被小组最弱对手拉脱维亚逼平，他们的本就严峻的出线希望无疑会更加渺茫。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愈发急躁，皮球几乎无法传到禁区，毫无威胁的远射也不过是在挥霍进攻的机会。混乱的传球，绵软无力的拼抢——而拉脱维亚人似乎看到了希望，越踢越有气势。如果不是门将卡恩的出色表现，他们已经被对方的前锋单刀破门。

　　当比赛进行完90分钟后，场上的比分竟然还是0-0。
　　他们还没有放弃。
　　补时的最后阶段，他们终于获得了机会——
　　“拉姆，球传到中路，巴拉克没有顶到，克洛泽在后点起跳，好的，头球——天啊简直不可置信，克洛泽竟然将球顶偏了！！！他怎么能够将球顶偏？！！！”
　　就在全场德国球迷已经在欢庆胜利的时候，他把距离球门近在咫尺的头球顶偏了将近10米。

　　裁判吹响了终场哨音。
　　德国0-0拉脱维亚。

　　走下场的时候没有一个队友上前同他说话，连教练席上的沃勒尔也吝啬给予一个目光。他低头沉默着，快步走入了球员通道。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倒塌了。

　　0-0的比分意味着他们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击败捷克。
　　队长卡恩的表现一如既往的出色，人们无法苛责于他——事实上如果没有卡恩，他们面临的将是一场失败。
　　国内媒体一片哗然。

　　新闻发布会上记者的提问越来越尖锐犀利，起先Rudi还在说“我不想责备任何一个球员”，可记者却依旧不依不饶。
　　“克洛泽的机会是全场比赛最佳的机会，如果顶进了那么我们将绝杀拉脱维亚！”
　　“……是，如果那个球进了，一切都解决了，”Rudi终于无奈地叹气，“这也是我为什么换他上场的原因。”

　　最后一场小组赛不容有失，他却只能是看客。
　　在捷克击败荷兰并且仁至义尽地派上替补阵容的二队上场比赛后，他们还是1-2被逆转小组出局。
　　他们输掉的不是一场球，是整个德国足球的尊严！
　　人们愤怒地指责。
　　在这届杯赛上他们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团队协作和拼搏精神荡然无存，小组赛三战两平一负失3球进2球——就连仅有的两个进球，都来自于中场队员的任意球直接破门。

　　毫无疑问，错失对弱旅拉脱维亚那个必进绝杀球的他成了全德国最大的罪人。
　　队中的前锋似乎只有他饱受质疑——库兰伊同样一球未进，可拥有一部分巴西血统的他脚法理应比德国人更好；18岁的波多尔斯基并未得到足够的表现时间，他依然是德国足球未来的希望；就连同样在对拉脱维亚比赛中错失机会的博比奇，人们也可以宽容地辩解他已经35岁了。

　　他觉得他的人生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9岁跟随父母来德国定居时他的德语仅限于“是的”和“谢谢”两个单词，因为语言问题连降两级，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可那个时候，他还有足球。
　　而现在，他连足球都没有了。
　　2002-2004是他人生中最失败的两年，这一切都在对拉脱维亚的那场比赛后达到了顶点。
　　他甚至怀疑自己应当去一趟梵蒂冈，找教皇要一张他亲自祈福的幸运符。
　　至少，教皇跟他一样出生在波兰。

　　飞机的轰鸣声将他从沉思中唤回，透过舷窗向外望去，法兰克福机场的跑道已经越来越清晰。

　　或许他应当暂时忘记失败的欧洲杯，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
　　比如即将转会的新东家云达不莱梅，比如即将合作的新搭档克拉什尼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