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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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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三人都起了个大早。
于萱草看见谢渊在井边洗漱,还有些尴尬,有些迟疑要不要走过去,后者看见她,支会道:“什么时候进山?”
于萱草看眼天色:“一会儿就去,争取今晚赶回来。”
说罢,她指了指小长工:“我要和小长工一道走,你陪着我娘在家待着吧。”
“好。”
谢渊没有多说。
三人相安无事地度过清晨时光,太阳亮天时,于萱草套着驴车赶回魏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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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水伴着冷风呼呼咆哮,惊涛拍岸,声势卷起一阵又一阵浪花,魏家村的人陆续回到村内。
“春花,文凤霞和她闺女去哪儿了?”魏长田的媳妇儿忍不住问道。
柴春花哪知道,她摇头:“说是去镇上看病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不回来了。”
三三两两的妇人围过来,“她家那个男人是不是被救走了?”
齐虹厌烦极了:“老提那个男的干什么?晦气死了。”
村里大半人都差不多知道谢渊的身份,只有齐虹因为人缘差,大家都没告诉她,当下听她如此说,几个妇人互相对视一眼。
“还有,原先你们不都看不起老于家吗?现在倒是对她们关心起来了,”齐虹看不上她们的作派,翻白眼讽刺道,“不说别的,魏向云杀人这件事,你们心里跟明镜似的,愣是没传到文凤霞耳朵里。”
李文秀被她刺得脸上发烫,不自在道:“我可不知道这件事儿,要不是魏向云自己喝多了往外说,谁能知道?”
魏长田媳妇儿看看沉默的众人,也不打算继续讨论这事儿,今年村里的事情太多,再怎么说,魏向云都被拉到县上砍了头。
“魏东他家可真是可怜呦,”魏长田媳妇儿忍不住道,冷风嗖嗖地过耳,她双手插在衣袖里,跺了跺脚。
“于萱草她娘儿俩就不可怜?”柴春花瞟她一眼,反问道,“魏向云一家那是自作自受,没杀你家男人,你倒是会说风凉话。”
“你!”魏长田媳妇儿白了脸。
李文秀裹了裹脸上的围巾,被冻得浑身发僵,她还没有穿棉衣,当下只想快些回家去。
齐虹和她们几个也没什么交清,现下想出一口心里的恶气,“往日个个都装着仁义良善,谁想到都是披着狼皮的羊,柴春花,你也不用觉得自己和于家关系好,就显得自己多正直,早些时候你婆母还嫌弃文凤霞和于柏生是外姓人,每次都趁着于萱草外出给她家鸡鸭喂迷药呢。”
柴春花的婆母早就去世了。
这桩往事也早就掩埋在尘土之中,柴春花双眼一惊,立刻否认:“你胡说八道,谁不知道你齐虹最喜欢嚼别人舌根。”
“哼,你们其他人爱信不信。”齐虹搓了搓冻红的手臂,回身去喊落在后面的自家男人,“哎——快点儿回家!冻死我了。”
她家男人小跑着追上来,将齐虹的手揣到自己棉衣的外兜,两人快步往家去。
村人们四散离群,纷纷向家赶去,忽略了队伍的最后一道人影,是形销骨立的魏东。
魏福民安慰他几句,但被他看过来的眼神吓到,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
魏东阴涔涔地看着他无情的背影,声音古怪道:“福民叔,原先我爹还活着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魏福民背影一僵,脚步被迫停下来。
“我爹被县令砍头,是因为他杀了于萱草他爹,我日思夜想,认下这桩罪,可是我死活想不通一件事——明明你也算帮凶,为啥你们一家子还能活得美满。”
“福民叔,你说人这辈子,到底活个啥?”
魏东走到他身旁,却没有看他,只是近乎疯魔地喃喃自语:“原先于萱草死了爹,她的哭声能传出一里地去,我那时候觉得她真可怜,但现在她挺过来了,我却过不去。”
“福民叔,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你过得去吗?”
魏东感觉自己正被冷风吹得心如寒冰,那股冷意渗进他的骨头缝里,是他在家躺在火炕上,无论如何都驱散不掉的冷意。
魏福民被他说得手心发汗,他盯着魏东嶙峋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文江水的咆哮声仍旧萦绕在魏家村村民的耳畔,哪怕他们再如何远离这条江水,那种愤怒和悲恨都残留在每个人的肌理和心神中。
这是庆阳十三年的秋冬,距离于柏生之死已过去五年,终于在残酷渺茫的山峦边界,他的死亡水落石出。
小路的尽头,驴车的铃铛声顺着寒风传入零散的村民耳中。
女人驾着车,神态悠闲地坐在车头。
她穿着新制的藕荷色棉袄,是以往柴春花等人绝不会在她身上看见的颜色。
“呀,柴大婶子,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她“吁”一声,拽住小长工,小长工趁机低下驴头,露出白花花的牙,
在路边嚼了几口枯草。
众人刚编排完老于家,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
柴春花打量着驴车和小长工,意外道:“萱草,这车是雇的?上回见你也是这小驴。”
“没,买下的,方便我来回走动,”于萱草弯弯眼,众人见她精气神俱足,与以往判若两人。
男女老少围过来,闻言都有些羡慕。驴车腿脚快,以后来往镇上和村子里能便利不少。
魏二田和李婆子没敢多待,生怕被于萱草寒碜魏向云的那件事,只是回去的时候没忍住说道。
“竟买得起驴车,看来上次的那头黑熊卖了不少价钱。”魏二田叹口气。
“你就没想过她为什么买驴车?”李婆子摇摇头,“柴春花说于萱草离家时,直接将门窗封了木板,当时春花说于萱草带着文凤霞要去镇上看病,但这一走就是三天,家里的物件也搬空了,依我看,以后可能也难回来了。”
魏二田心一惊,“不回来了?那去哪儿?”
李婆子心里明镜似的:“还能去哪儿?去镇子上过活呗。”
魏二田羡慕起来,羡慕得心里泛酸。
另一边,众人还将于萱草堵在路上问东问西。
“你们去文江干啥去了?”她被盘问半天,再次反问道。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有......有人死了。”不知道是谁出声。
于萱草惊诧地挑眉:“谁?谁家的人没了?”
魏长田媳妇儿小声道:“魏东的小弟,魏小冬,他昨儿个被人瞧见投江死了,水势急,尸体直接沉进水里,连个影子都找不见。”
于萱草微微张大嘴,众人见她呆滞的模样,赶忙作鸟兽四散状,各回各家去了。
女人独自坐在车上,一时不敢置信。
她比魏小冬大上三岁,小的时候总是一块儿去后山坡抓兔子,成年后虽然疏远,因为魏向云和云芸的关系,两人甚至有些交恶,但万万没想到,这个小伙子会投河自尽。
小长工打了个喷嚏,蹄子踏在地上,催促她快走。
于萱草平复着失魂的心情,催动着驴车,路上远远看见了魏东的身形。
才几天不见,他就瘦得不成样子,颧骨上不挂半点肉,头发乱糟糟地打着结,竟连棉衣也未穿。
听见驴车的铃铛声,他未曾回头,已然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于萱草看得心惊,匆忙赶回家。
小长工感受到她惊吓的情绪,卸了车后,主动凑到她身旁,用头去拱她。
于萱草抱住它的脖子,甚至都有些不想进山了。
柴春花隔着篱笆小院招呼她:“是不是吓坏了?”
于萱草抹掉额上的冷汗,低声问:“魏小冬怎么投河自尽了?”
柴春花神色复杂。
“萱草,不是所有人遇到父母去世这种事都能挺过来,”她欲言又止,“村里人背地里总是嫌弃你和你娘是外姓人,但从来没说过你没本事。”
于萱草愣住。
她错愕地看着柴春花,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柴春花张张嘴,才迎着她直白单纯的目光,艰涩地开口:“原先文婶子养的鸡鸭总是养不活,村里人说是因为你命不好,不止克你爹,还克你娘,甚至连鸡鸭都克,但其实......其实那些畜生是我婆婆毒死的。”
于萱草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时候她没去世,我在这个家说了不算,我稍微说上两句,她就要拿我站规矩,所以我不敢说。”
柴春花解了心结,如释重负。
“你和文姐的生活越来越好,别人看着羡慕,但我知道这有多不容易,萱草,走吧,离这个鬼地方走得越远越好。”
说完,她裹紧棉衣回了自家房屋。
于萱草站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
她突然想到魏小柔。
那个夜晚,她送她离开魏家村,同她说“这是个吃人的地方,”要她跑得越远越好。
可她没想到,柴春花有一天也会同她说这句话。
于萱草拆掉仓房的木板门,从里面取出打猎的家伙什,就驾着驴车往后山坡走去。
小长工卸了车,被拴在后山坡的树上吃草。
于萱草打算进山随意打些猎物就出来,争取快点回到镇子上。
死人的消息让她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