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撞人》血之青

26、救人

　　九月九日，秋日雨季到来，文江河水暴涨，只见水势滚滚，自上游流下滔滔不绝，声势宏大，惊涛拍岸，村民们光是站在岸边都要心惊肉跳。

　　王玉来和魏福民背手在岸边观瞻半晌，敲定于夜半子时将人投江。

　　子时阴气最重，传言之中，这个时辰死去的水鬼永生永世都不得轮回，犯罪之人通通要在这个时辰抛下江流。

　　上一次被投江的是一对通.奸的男女，据说被扔进江中，头都没冒一下就不见身影，江水无情地吞噬了他们。

　　魏家村跟来的人都心情低落，回村的路上，说起王玉来的狠心和无情。

　　“他们王家村难道没有女儿吗？小柔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姑娘，就算犯了错，那也是受魏向云那个畜生蛊惑......”
　　“话是这么说，但要不是方婆子证实两家没结亲，王有桂岂不是真要被当成偷看贼打死？”
　　“王有桂可是王玉来的命根子，这次王有桂差点出事，看王玉来那架势就差跟咱们不死不休了。”

　　众说纷纭，守着祠堂的村民继续回到祠堂守着。

　　看门人推开柴房，晃了晃地下趴着的云芸，用手去探她的鼻息，面色一变，立刻跑出来道：“太爷——太爷——”

　　魏天锡拄着拐杖走下楼，站定问道：“怎么了？”

　　“魏二田家的没气了。”
　　看门人慌张道。

　　刚从河边回来的众人还在商量魏小柔投江的事情，听他这么说只得面面相觑。

　　“叫他家儿子埋了吧。”
　　年长一些的人都叹口气。

　　魏天锡点头应允。

　　他看了一眼人群：“她家魏东和那个小儿子呢？”

　　“不知道，据说也生病了。”
　　魏福民插嘴。

　　魏天锡摇摇头，“找个后生去通知一声。”

　　一门之隔，是柴房。

　　魏小柔趴在门上，听见自己的亲娘咽了气，登时难过地哭出声，她抱着地上的干草嚎啕大哭。

　　她不懂，爹为什么要杀掉于萱草的父亲，也不懂娘为什么在爹死后就失心疯了一般要去杀人，更不懂自己的亲哥魏东为什么一句话也不帮自己说。

　　魏小柔仿佛能预见滔滔不绝的江水将她吞没，她会淹死在冰冷的夜晚，老人们总说子时死去的水鬼入不了轮回。

　　她痛恨魏家村和王家村，为什么连轮回的机会都不给她。

　　祠堂内，众人听见那阵哀戚的哭声，登时坐立难复，个个面露难色。

　　魏天锡抽着烟嘴，沉默着去看漏刻。

　　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准备晚上投江的事宜，魏天锡心想，魏小柔这个后生的命真不好，刚刚十七的年岁，就要在河底做水鬼。

　　......

　　于萱草今日又进了一次山，坑洞里没有熊，只有几只地鼠，她知道这两日就得抓紧猎熊，不然会耽误酒楼的差事。

　　回到家后，谢渊看见她在仓房里找什么东西。

　　他凑上去问：“在找什么？”

　　鱼皮衣被她规整地放在箱子里锁上，家里近日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活计。

　　“你别管，”
　　于萱草闷头在仓房里找东西，谢渊只好回身去擦自己的佩剑。

　　不一会儿，于萱草找出三双草鞋、一身旧布衣裳和破旧的棉袄，从屋内拿出几张干酪的粗粮饼，还有些碎银铜钱，通通装在一个包袱中。

　　谢渊在一旁看着，猜出她要做什么。

　　但他假装没有看见，只是回屋帮文凤霞去缝冬衣。

　　于萱草针线活很粗陋，因此家中一直都是文凤霞一个人置办冬衣，谢渊试了几次，文凤霞夸他缝得比于萱草强，从那之后，谢渊除了教于萱草读书识字，偶尔就帮着文凤霞缝衣服。

　　深夜，文凤霞早已睡熟。

　　于萱草轻轻地起身，披上短打，穿上轻便的草鞋。

　　夜空中的星子依旧明亮地闪烁着，于萱草背上包袱偷偷出门来，猫着身子迈出篱笆小院，特意避开了齐虹她家，省得被他家看见行踪。

　　夜风一阵阵吹来，冰凉地扑在肌肤上。

　　于萱草放轻呼吸，跑得很快，心脏“砰”“砰”“砰”跳如擂鼓，前方的路在她心里演练了不下百八十次。

　　她紧张地看清远处祠堂的灯火。

　　一伙人以魏福民为首，正在准备麻绳、捆人用的木头架子，防止犯人落到河中游走。

　　除此之外，他们在队伍的前方擎着一面凶面獠牙的鬼旗，有人说这是为了引来恶鬼拖着投江之人下水。

　　于萱草弯下身子，从祠堂的后院抄进去，院子里没有养狗，只有其他人的低声言语。

　　“再有一刻钟就得出发了，你去看看魏小柔还有没有气儿？”
　　这是王家村派来监工的人。

　　另外两个年轻人只得推开柴房门前堵着的大石块和大瓷缸，柴房黑漆漆一片，隐隐约约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其中一人试探道：“魏小柔？你还活着吧？”

　　黑暗中，传来窸窣的动静，两人只当她不愿意回应，便关上门走出去。

　　柴房没有窗户，任谁来了也救不走，他们不担心。

　　从祠堂内部通向外部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去后院，一条路就是去正门，所有人等在正门，黑暗中，于萱草背着包袱，悄悄将祠堂前挂着的灯笼吹灭，又挂回檐下。

　　“咦？灯笼怎么灭了？”
　　“起风了，晚上风大，估计文江现在还在涨水。”

　　三人说了几句，王家村派来监工的后生很是困顿，揉揉眼睛，想出门将灯笼点上。

　　又是一阵邪风，祠堂下方一排灯笼竟然全都灭了。

　　三人顿时毛骨悚然：“这这这，难不成是恶鬼显灵了？”

　　“去去去，你说什么呢。”
　　“真吓人啊。”
　　“快帮忙把灯笼点上。”

　　三人慌忙跑出来，率先跑出来的就是王家人，于萱草咬紧牙关，男人刚从拐角探出头，她就摸黑迎上去，用沾了迷药的抹布将人迷晕。

　　“啪”，软趴趴一声，没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另外两人还没看清来人什么模样，也晕乎乎地倒地了。

　　.

　　柴房内，魏小柔听见门被推开，还以为是自己的死期到了。

　　“小点声，快跟我走。”

　　魏小柔瞪大眼睛：“是你——”

　　“你想不想活了？再不跑你就真要被扔去投江了。”

　　于萱草回身去看祠堂的前堂，现在还没人往后院来，见魏小柔磨磨唧唧，她二话不说抓住她的手腕往外跑。

　　冷风灌进魏小柔的大脑里，她喜极而泣，踉踉跄跄跟着于萱草向外跑。

　　夜空中月如弯钩。

　　于萱草拼命迈动着双腿，向清水镇的方向跑，魏小柔跟着她跑得喉咙生出铁锈味儿，一边跑，回头看时，终究没忍住落泪。

　　跑出去差不多半刻钟，就见身后的魏家村燃起焰火，这时候她们已经跑出很远。

　　于萱草气喘吁吁地回头，她停下脚步，又看向漆黑不见五指的前路，将身上的包袱甩到魏小柔手里。

　　魏小柔惨白着面色，她这两日都只喝稀粥冷菜，能跑到这儿已经是拼尽全力。

　　于萱草扶着树干，气喘吁吁道：“跑到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去，清水镇不安全，王玉来恨你害了他儿子的名声，就算你今夜跑了，说不定要差人去清水镇找你......”

　　魏小柔听着她说话，猛地哭出来：“天下这么大？我能去哪儿？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于萱草恨不得扇她一嘴巴，气道：“那你现在就去死，你现在就去投江！你自己不争气，不要赖没人救你。”

　　魏小柔神智回归，踉跄起身。

　　“跑去哪儿都行，最近是凤阳，最远无归期，这辈子再也不要回魏家村，这是个吃人的地方......”

　　于萱草说着，眼泪也不自觉流下来，她一抹眼泪，带着哭腔道，“我今天救你不为了别的，就为了问心无愧。我爹当年死得冤枉，上一辈人的冤屈就这样吧，你爹砍了头，就全都交代清楚了，你走吧，魏小柔，这辈子走到哪儿都别回头，迎着风，夜再黑，你也咬牙往前走。”

　　魏小柔一抹眼泪，跪下对她磕了个头：“你的大恩大德我记挂一辈子，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和文婶子，我爹的罪，我以后会想办法赎回来。”

　　于萱草摆手，推着她向远方走：“去吧，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能见亮，你腿脚快一点儿，在天亮时进城，不要停歇，包袱里我给你备了三两银子和几十文铜钱，一个人在外歹徒太多，记得财不外露......”

　　她别的没再说了，魏小柔哭着，于萱草又狠狠推了她一把：“快走！”

　　魏小柔流着泪，背着包袱孤单单地踏入黑暗中。

　　哭声渐行渐远。

　　于萱草抹去脸上的眼泪，趁着远处的火光还没靠近，立马抄另一条小路回到村子。

　　/

　　谢渊知道于萱草是什么时候回屋的。

　　但他假装没有发现。

　　第二日，天大亮时，于萱草还窝在炕上，文凤霞见她脸惨白一片，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这是怎的了？也不烧啊。”

　　于萱草窝在被子里，艰难地翻个身：“肚子疼。”

　　文凤霞一听，还以为是她昨日去钓鱼的原因，连忙道：“娘给你煮黑糖水去，以后咱可注意点儿，不能老沾冷水。”

　　“知道了，娘。”

　　于萱草缩在炕上，小腹一阵一阵地疼，她额上浸出冷汗，一翻身，碰到了旁边的竹帘。

　　一帘之隔，旁边就是谢渊的床。

　　谢渊今日起得早，听到两人的对话，就主动道：“我去吧，婶子。”

　　他记得女子来癸.水易体寒，若是切点姜丝会更好。

　　于萱草喝过他递来的黑糖姜丝水就继续睡了，再一睁眼都快到晌午，她换了身干爽的衣服，谢渊坐在门前，见她出门来，便问道：“今日还进山吗？”

　　于萱草摇头：“不进。”

　　身体不舒服，进山跟找死没区别。

　　她去仓房里找出笔墨纸砚，摊开四书问：“能不能教我念书？”

　　谢渊拍拍身旁的木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