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南山南》折只雾

2、胃病

　　景肆领完书回来已经是下课时间，面前如同小山般的新书发出淡淡的油墨味。
　　舟南逸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单人单座。窗外正对篮球场，此时只剩零零星星几个人站在三分线处投球，可惜准头不太好，十球只进了三。
　　“你们年级第一就坐这儿啊？”也不知是调侃还是说笑，景肆仿若未闻，低头往书的扉页签着名。
　　舟南逸定睛一看，果真应了“肆”这个字，写的那叫一个龙飞凤舞蛟龙出海，最后一竖还拉得特长。
　　他解释：“应该是年级第一的特权吧。”
　　这个位置他不知道缠了聂松多久，一来二去给人折腾烦了，也就同意了。不过条件是要他保证成绩稳定，但凡下降就立刻把他调到走。
　　舟南逸答应的爽快，当然成绩也让人很爽快，从没掉出过年级第一。
　　说是特权，倒不如说是“有理”取闹，毕竟颜值成绩双双在线，buff叠满，令谁见了都要夸一嘴，妥妥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景肆把最后一本书搁到面前，不咸不淡的说：“挺好的，我以前也坐这儿。”
　　舟南逸失笑。
　　他头顶一个老式风扇挂在墙上不停摇头，腿边是暖气片，扇片转动的声音清晰入耳，窗外淡淡的吵闹声此起彼伏。
　　半晌，他才开口：“还行。”
　　教室里陆陆续续进来人，空气也躁动几分，景肆不由得抖腿，很快又镇静下来。就这么干坐了近三分钟，上课铃才响起。
　　段辰潇一行人踩点进入教室，兴许是班主任没来，班里正吵闹作一团。
　　景肆静静听着教室里的风吹草动，自他休学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安稳的感觉了。
　　家中到酒吧，冷清到嘈杂，他每天就是这两点一线，逼迫的他活像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他的呼救声一次次被淹没在冰冷寂静的雨夜，让他无处可逃。雨水砸在身上似千万斤铁，他抬不起头，只得向内腐烂，最后不见天日……
　　好在，他挺过来了，一个人顶着世俗压下来的痛楚，一步一步的挺过来了。
　　段辰潇刚走没两步就瞧见最后一排的两个座位，满脸的不可置信，边走边八卦：“我去！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铁公鸡’开花了？舟南逸竟然……”
　　说话声戛然而止，“有同桌了”这四个字堵在他嗓子眼里，上上不去，下又下不来，半天憋出来一句语调更高的：“我去！！”
　　景肆听闻平淡的抬起头，眼神暗淡，嘴角扬起一抹僵硬的弧度：“真巧。”
　　舟南逸有同桌了？！
　　舟南逸的同桌是那个打球贼牛逼的大佬？！！

　　段辰潇的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去便利店买可乐，拧开瓶盖后上面写着再来一瓶的爽感，结果再来一瓶的瓶盖上还是“再来一瓶”。
　　他狠劲掐了自己一把，真实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我去！！！”
　　这哪是巧啊，这简直太巧了！这么一来，六月的篮球比赛有！救！了！
　　段辰潇心中暗爽一把，浑然不觉班里已渐渐安静下来。暴风雨来袭前的朗朗晴天宣告落幕。
　　“干什么呢？上课多久了还在吵？”聂松走路没声音一样，等同学们反应过来时一本教案已经被重重摔在讲桌上：“段辰潇你能不能老实在学校待一天？英语老师刚还和我说你呢，语法填空你填个H?O是干什么？就算我是你班主任也不能光学化学不学英语啊，高考英语多少分？化学多少分？要知道孰轻孰重……”
　　底下一阵低笑，段辰潇灰溜溜的回到位置上，试图辩解：“英语真是给人学的吗？当时还有一分钟收卷我就随便写了……不是说宁可瞎写也不要空着吗？”
　　聂松：“我真怕你下次写英语作文时往上面写几个化学方程式。”
　　“行了，你的事完了再说，先把书翻到59页……”聂松捏起一根粉笔扭头写板书。
　　还没多久，舟南逸前面那人就坐不住了，时不时扭过头看景肆一眼，后面直接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些字揉成团丢了过去。
　　景肆被他一系列操作整的满头雾水，准备打开纸团时，旁边推过来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条。
　　那双骨骼分明的手按着纸条缓缓推过来，圆润的指甲尖上还渗出淡淡的红。
　　他掀起眼皮，舟南逸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里流出一股柔情。
　　下一秒，景肆就移开视线，平静的打开。
　　［段辰潇八成是打问你要不要参加六月份篮球赛的，不想去的话直接拒绝］
　　景肆眉尾一挑，拆开手边的纸团。
　　上面写的密密麻麻，不过每点都分行说明，字也大气，所以看上去并不是很乱。
　　［同学你好，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们六月底有个篮球杯比赛，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打？］
　　果不其然。
　　他接着往下看。
　　［对了，舟南逸虽然不喜欢和别人坐同桌，但他人很好的。只要是问他问题的，不管谁来都讲，嘴比刀子利，心比豆腐还软。］
　　［咱们班的人也都好，成绩在所有理科班里数一数二，不会的随便问。还有，别看老聂那个样子，其实他自掏腰包给咱班买了好多东西，夏天买西瓜雪糕，冬天烤红薯和糖葫芦］
　　景肆盯着纸条看了好久，随后坦然一笑，抽出蓝笔，在他每个问题后面的空白处一一回复。
　　［景肆］
　　［不了］
　　［好］
　　［谢谢］
　　真是惜字如金，他把纸团扔了回去，又在舟南逸的纸条上问：［你参加？］
　　舟南逸看到内容明显一顿，许久才落笔。
　　［不去］
　　相比起人多热闹的比赛，他更喜欢待在安静的地方，没有人打搅，也没有那么多流言蜚语，就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静谧萧索。
　　景肆看了眼纸条后收起来听课，内心翻来覆去：这家伙心真比豆腐软？
　　改天戳一下试试。

　　一上午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就熬到了放学。
　　景肆掏出手机回消息，打算一会儿随便吃点。
　　虽说他家离学校近，能有足够的时间买菜做饭，但奈何人懒，会炒的菜也寥寥无几。
　　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起身时却被一只手抓住衣角。
　　他扭头看去，段辰潇不好意思地松开手笑笑：“景肆，你去哪儿吃饭？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不了。”景肆拒绝的果断。
　　“行吧，那我们先走了，下次有时间再一起啊。”段辰潇一只胳膊半搭在舟南逸肩上，向外走去。
　　景肆轻轻嗯了声，把没编辑完的短信编辑完成后发送过去，才动身离开。
　　正午的太阳光直直洒下，照的景肆那头栗色头发愈加亮眼。
　　他在学校附近逛了几圈，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兜兜转转后走进一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砂锅店。
　　他休学前来过几次，里面免费的辣椒酱炸的特别香，吃起来十分过瘾。
　　再次来到这儿，怎么感觉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他推门进去，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约而同的朝他看去。
　　“……”
　　“……”
　　“……”
　　三人相视，空气瞬间凝在一起，弥漫尴尬。
　　还真是……巧……
　　景肆面漏难色，如果有地缝，他一定第一个钻进去。
　　“小伙子吃点啥？”老板娘热情的跑出来迎客，率先打破这份沉默。
　　他不自觉的扭过头去看菜单：“招牌土豆粉砂锅，打包，不要香菜，重辣。”然后停了两秒，指了指冰柜：“再要三瓶可乐。”
　　老板娘喜上眉梢，利索的取出可乐放在柜台上说：“一共二十五。”
　　景肆拿出手机付款，然后拎起可乐走到舟南逸和段辰潇桌前，放下两瓶，轻轻道：“请你们，吃饭下次再一起。”
　　可乐瓶身还冒着冷气，段辰潇摆摆手拒绝：“不用的。”
　　“钱都付了，退不了了，我一个人喝不完。”
　　其实景肆也不知道能不能退，反正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行了，毕竟早上打了人家篮球，还说过要请他喝可乐。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舟南逸咬断土豆粉，笑得意味深长：“你问段辰潇能不能退。”
　　段辰潇眨巴眨巴眼睛，跟在一边附和：“能能能。”
　　景肆还没反应过来，段辰潇就扯着嗓子向后厨大喊：“妈——”
　　“帮我同学退一下饮料……”
　　“？”
　　看着景肆不知所措的样子，舟南逸不禁勾起唇角，起身往后厨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二十五元的现金和一份打包好的砂锅回来，将钱一把塞到景肆手里：“阿姨说请你吃了。”
　　景肆感觉手腕上沉甸甸的，低头一看，舟南逸已经把砂锅的塑料袋勾到他手上了。
　　“下次你再请吧。”
　　要是平常，他早就把钱扔下然后甩脸子走人，但人长大后身上的锋芒总要收一收的。
　　“没事。”段辰潇钻空子插了一嘴：“你先走吧，我们一会儿吃完还要帮我妈搬货，这个坨了就不好吃了。”

　　景肆心里斗争再三，最终挤出来一句谢谢。
　　等他走远，段辰潇才摔下筷子，猛地往椅背上一靠，长叹一口气：“退的是店里的钱？是你自己的钱吧，让我妈给就行了，你自己够用吗就给人家退。”
　　舟南逸没什么动作，只是轻嗯一声。
　　“傻了吧唧的年级第一，我妈不比你挣的多啊？一会儿我补给你，你刚去后厨跟她说什么了？”
　　“我让阿姨给景肆的砂锅少放了点辣。”
　　“？”
　　“他有胃病，吃太辣的会胃疼。”
　　段辰潇想起景肆刚进店点的重辣口砂锅，立马直起身：“你认识景肆？”
　　舟南逸大大方方承认：“嗯。”
　　“我怎么感觉他像不认识你似的？”
　　“不知道，或许梦里认识的吧。”
　　舟南逸把擦完嘴的卫生纸丢到垃圾桶里：“走了，搬货去。”
　　他心底，五味杂陈。
　　太久没见的人，再见面时会陌生吗？
　　如果陌生的话，还会再相认吗？
　　你愿意的话，我会一直等在原地，独自守望。
　　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你一句想要，我都摘下来作你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