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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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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灵的剑丢了,失去剑的长灵如同失去依傍。
他靠在木屋内的角落,微明火光映照他盘缩的身影,显得如此衰惫。尽管稀薄的光线不足望清夜里的一切,却让我看见他衣衫染上的异色液体,一摊摊血红模糊襟袖,触目惊心。
恒儿找来止痛药草,欲扯开他衣襟为其敷伤,却被一把推开。恒儿面有愠色:“长灵哥,你要么一掌打死我,不然就坐着别动!”
长灵挣扎几次,果然不再动,任恒儿掀开襟口,露出那早已溃烂的伤口。
我闭上眼,只听他痛“唔”一声,屋内便再回清静。
在此之前,长灵明明那么痛恨恒儿,三番两次冰冷冷的伤害对方的心。原以为他们会永远停留两条平行线上,恨过便只平淡,如今二人却已和好完满,想想过去与长灵相依相伴的几天,意识到失落源于自己的小心眼,心下反而得予坦然。
如今的他,估约再度忘却我是谁吧,还有他要我帮他的事儿……
有人轻拍了下我的肩,我睁开眼,看到的是恒儿。
她颇忧心地问道:“小唐姐姐,你染上风寒呢?”
声线纯净,娇容美而虔诚。
我摇摇头:“头有点胀,睡会就没事了。”
恒儿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望了我好一会儿,才从袖珍内掏出一块东西,塞进我手中:“一时忙着应对他们,差点忘记霍大哥要交给你的东西,他说请你务必收好,虽他人相赠,然一朝拥有便是缘份……”
我捏着那块东西发怔,忘了恒儿后面讲些什么,思绪千转百回,最后定格霍水幂亲自将它交回我手中的情景,终究忍不住哧笑出声,一不小心便笑出泪点。
扔了捡,捡了扔,那块被我舍弃多次的双麒麟玉,竟又回来了。
角落的长灵吃痛咳了几声,恒儿连忙回到他身边,一阵嘘寒问短。长灵借着恒儿的臂力想站起,恒儿急欲阻止,长灵低声对她耳语,恒儿怔了怔,咬紧下唇,最终重重点头。
他们互相搀扶走出木屋,短短几步便走得艰难,他们彼此只有对方,似乎这样的艰苦不算什么。然而不过数步,突来的火光蓦地围堵他们去路,傍晚出现的那群男女,再次悄无声息莅临此处。
玄壁垄收起纸扇,率先下地,笑容可掬地靠近恒儿,伸手不客气地揽上她腰际:“恒儿,你若愿意,在下可拼死带你离开墨玿之~”
彼时邻前骊驹不安份地扭动前蹄,几欲转走,马上主人控制缰绳,听完玄壁垄此番话反而一派镇定。
恒儿一笑:“拼死吗?”
“当然,只要你肯舍长灵随在下,即便一死在下也带你下山。”
玄壁垄说得动情,恒儿却嗤鼻,弹开他的手:“好!待我死后,你将我尸首带下山如何?”
玄壁垄脸一绿,持扇的手捏得欲折。
恒儿不再理他,扶着长灵向最前的马驹靠。此时长灵已奄奄一息,重心全压她身上,恒儿走得甚为困苦。她咽了下口水,仰头看慕容玉,气息微喘:“如果……如果我随你回去,你是否放过,过长灵哥?”
慕容玉好整以暇地俯视恒儿,将马鞭举到恒儿颈处,略抬高她的下颌,迫使二者彼此相对。
良久,他看她的眼神由审判转为欣赏:“果真是个美人,可惜哪,过于天真!”
恒儿咬了咬牙,偏头避开他的目光桎梏,姣美的姿容尽显痛苦。火光下红嫁衣与风扬起,妖娆迷人,如梦如醉。
她到底答应和慕容玉他们回去,或者她明白,带长灵回去,兴许还能救他一命。
差不多所有人都走了,几乎无人注意到屋内暗处的我们。火光撤退,独剩一缕星火,空旷林子顿显黯淡。
一直默默驻立后面的子雁孤自留在丛林一角,视线游离四野,最后定止我处,露出灿烂笑容。
我解下披风盖在睡着的蛋蛋身上,靠在一旁假寐,耳边不时传来零碎脚趵声,瞌上的眼仍能感受朦胧的亮点。忽尔闻到刺鼻异味,睁开眼时便见屋内大股火团正起,子雁拿着火把燃烧木屋每个角落,火苗迅速窜起,劈啪响彻。
“喂,你疯了!”
我大叫一声,抱起蛋蛋往外冲。子雁反手将门关上,堵在门前将火把阻隔她与我之间,微笑而不语。仿佛变成一个女魔,穿过火把,她的脸犹如蒙上一层魅影,忽明忽暗,我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明白她为何总跟自己过不去!
眼见屋内火热渐旺,臂上还抱着蛋蛋,我拨开她手中的火把,喘着粗气对她吼:“有完没完大姐,你究竟想怎么样!”
她扩大唇角的弧度,笑得如沐春风:“上次没把你们烧死是你们走运,这次嘛,屋内可只有一个出口哦,韩姑娘?”
我觉得自己眼角有点抽,内脏止不住的翻腾,估计此时自己的脸色更好看不到哪儿去。意识到有跟她拼命的冲动,我握紧拳头,努力抚平加速不减的心跳,无数个声音告诫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不是她的对手!不是她的对手你丫就去死吧!!
臂中的人突然动了动,蛋蛋慢慢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方,呆愣愣的,映着火光的眸子依然橙澈,恍惚让自己起了错觉,仿佛这世界只有这么一小块地方才是最为纯净,最为可贵。
子雁亦看着她,随即绽出未完的璀璨笑靥:“放心,现在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你手中的小女孩,甚至我可以带你去找霍水幂,保你三人平安离开山寨。”顿了顿,她从我手中抱回蛋蛋,将火把靠近我的脸,“前提只要你替我搞下一个人!当然,你完全可以看成是一场交易,妥善的话,它将是一场对买卖双方都完美的交易……”
深夜了,我头昏脑胀地站在无人的林子中,四周寂静如死,夜暗得连自己也望不清。
子雁带着火光回来时,蛋蛋已不在她怀中。我不问,她便不答,穿过巫山寨大门,她带自己来到昔日的小轩别院处,凭借记忆,我想起此处乃慕容玉居所。
我想见霍水幂,非常地想!哪怕那人未必希望见到自己,我也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所以我以为这是一笔好交易。
至少在我未知道交易的另一半时。
自再进巫山寨,厌恶之情便不曾消散过,此地愈甚。与她迈过木桥面对屋内各色男女,以往不良记忆恍如潮水狂涌而来,疯狂的牲畜,被疯狂嘶咬的女子,猩红的画面残留脑中久久,由不得自己心生烦郁。
可我居然认为值得。
子雁随手拉下一名女子问道:“少主还没睡吗?”
女子点头。子雁笑:“传一声,说韩姑娘见他。”
女子也不问就去了,稍许回来,面色颇为不爽:“少主说叫她从哪来滚哪去,别让他再看到她。”末了,加一句“我可是原话原说。”
子雁依然笑道:“少主似乎心情不快?”
女子撇嘴嘟嚷着:“还不是因为那几头畜牲与寨主发生冲突,少主回来后就心情欠佳。然后子夜姐也不高兴,与少主发生口角,错手被打一耳光哭着跑出去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少主打她呢,以后少主就一直闷在屋内很久了,谁也不见。”
子雁“哦”一声,理解性地对女子点点头,反身出屋。
沿着另一条崎曲的小路,我随她来到一座较为陈旧的屋子。子雁径直推门而入,过小院便见内屋门庭大开,里面光线通明,几间隔屋装满物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坐在大圆桌边百无聊赖的整着手指头玩,见了子雁,顿时两眼放光。
女孩领我和子雁来到地下库房,一股激寒气流猛扫颅脑神精,看清此地乃酒窑,我终明白它是今夜自己非呆之地。
靠着门侧,我望着她们讲话,却连一个句子也听不完整。待女孩放下灯火,关上那扇可以看清外面一切的铁门,我迷蒙地问了她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子雁姑娘,这世上有好人吗?”
“好人?”
子雁冷不防地发出嗤声,神情漠然。她越过重重酒坛,身躯没入黑暗之中,轻轻碰触坛子陈旧的封口,敲出一波又一波声响,碧绿衣履碾转,划出浅浅影迹。
直至酒坛尽头,她方停下,终于恢复以往神色,笑着开口:“要不要来坛酒?”
我摇头:“不。”
她兀自撕开坛口,竟仰头而饮。清冽酒水灌入口中,未绾青丝顺势倾泄而下,行径潇洒,却莫名多出一份悲哀。
“什么是好人?坏人的敌人吧?”酒入口化,子雁突然变得十分兴奋,吃吃地笑起,“多么的愚昧!韩姑娘,你可知道我曾经,曾经也有一个完好的家所?”
我当然不知,而她根本无需我的回应,灌了口酒蹲坐地上,自顾道:“十年前,我遇上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少年,他长得很好看,躺在路边双腿受挫,近乎饿死。路人过往无数却无人肯助他,也许是我年纪小,那笑死人的善心让自己救下他——可你知道吗?我回去以后看到的竟是亲人的惨死,一家几十余口,无一生还。什么好人,全是放屁!”
“啪”一声刺耳的破碎响,子雁恶狠狠地将未喝完的酒坛摔向地面,清澈水液随搪片四处溅搭,敲出几丝脆弱回音。
屋外突然传来惊呼,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了,紧接着便是女孩着急的声音:“子夜姐……子夜姐你怎么在这里,少主刚才派人到处找你了。啊!子夜姐你怎么喝酒呢?”
“嘘,没事,这点酒醉不了人,醉不了的啊……”
然后上屋一阵沉默。
屋下子雁一直坐着,眼眸垂下,双手包膝,嘴角隐约挂着不屑的冷笑。
上屋的寂静不知持续何时,直至冒出几声细细的抽泣,女孩才慌忙开口拼命安慰着。
也许酒精起了作用,上屋的子夜开始碎碎念起往事,从她如何遇上慕容玉,与他奔走数载,到慕容玉的过往,以及他的一点私秘。
酒真是好东西,我想。听了一晚子夜的叙旧,尽管头脑仍然发热,可思路却很清晰,而听完子夜一番往事我终究明白,慕容玉为何会救自己了。
拿出那块双麒麟玉,我将它放在灯火前晃动,乳白光晕四面拨荡,反光折射过我的手,辉映过子雁的脸。我努力睁开本已疲惫的双眼,努力对着那边的子雁笑。
这块玉是泓颜给我的,它很美,美得那么不适合我,可也许真是缘份,被扔几次它又回来了。我以前不知道子雁为什么向我要它,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她才是它的主人,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