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深寄秋》喻兮来噜

3、Chapter 3

　　泡面蒸腾的热气在顶灯下织出薄雾，沈今安正用塑料叉挑开凝结成块的酱料包，走廊尽头的脚步声已裹着雨夜的潮气破门而入。

　　徐池帆布鞋底黏着片湿漉漉的银杏叶，睫毛膏晕开的痕迹顺着脸颊蜿蜒，像两道被雨水冲垮的栅栏。

　　"我不要喜欢林允伦了！"她将帆布包砸进上铺时，震得床头挂的捕梦网铃铛乱颤。程伊默默把泡面桶往窗台挪了挪，沈今安指尖还沾着红油辣子，试探性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胛骨——那里校服布料被雨水洇出深色云斑。

　　原来晚自习课间，徐池环抱着作业本立在林允伦椅背后。少年正戴着单边耳机抄物理公式，椅背随着解题节奏轻晃，发尾扫过她环在胸前的作业本。

　　"借过。"

　　她第三次出声时，林允伦忽然旋身抽走最上层的数学卷，"这题辅助线该画这儿"，自动铅笔在几何图形上戳出个俏皮的星号。

　　当徐池伸手去抢，他却举着试卷仰头笑，她抬脚踹向椅腿的瞬间，林允伦本能地护住桌角摇摇欲坠的玻璃杯，而那张试卷正巧飘落在值日生刚拖过的水渍里。

　　沈今安用皮筋缠紧泡面纸盖，程伊从储物盒翻出半包棉花糖，塑料包装的窸窣声填补着安慰的空白。她们像对待易碎品般轮流轻拍徐池后背，避开所有可能涉及"对错"的词汇——正如窗台上那盆多肉植物，沉默地承接夜雨却从不追问云的心事。

　　三周后的体育课，跑道白线被晒得发烫。徐池忽然拽住沈今安手腕冲向看台，运动发带下眼睛亮得惊人："快看七号！他刚才三分球擦板的弧度——"她踮脚时袖口滑落，腕间新手链缀着的篮球挂坠正在阳光下晃荡。

　　而被遗落在记忆角落的林允伦，此刻正在器材室门口罚站。

　　器材室铁门在穿堂风里吱呀摇晃，林允伦正弯腰整理散落的旧试卷。一页泛黄的草稿纸突然从《立体几何》教材里滑落，纸角用蓝黑墨水画着歪扭的向量箭头，旁边洇开半枚指纹——那是上学期沈今安借笔记时，不小心印在等比数列公式旁的油墨渍。

　　他掸去纸面灰尘时，夕阳正巧穿透高窗铁栅，将防盗网阴影烙在"向量共线定理"的批注上。那些被铅笔反复描摹的定理文字间，隐约可见某处空白画着艘简笔小船，帆樯倾斜的角度与窗外晾衣绳上飘荡的黑白校服完美重合。

　　午后两点四十分的阳光像融化的太妃糖，黏在教室窗棂上缓缓流淌。操场未散的橡胶味混着防晒霜的薄荷气息，从洞开的窗户漫进教室。

　　政治老师顶着蒲公英般蓬乱的灰发晃进教室，保温杯里泡着的枸杞红枣茶在杯口荡出甜腻的涟漪。他随手将沾着粉笔灰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圆框眼镜滑到鼻尖也懒得去扶，反倒笑呵呵地敲了敲多媒体控制台："今天咱们轻松点，边嗑瓜子边聊货币职能——当然，瓜子得自己脑补。"

　　窗外的单杠上停着两只灰雀，其中一只正用喙梳理被汗水打湿的羽毛，另一只歪头盯着第三组后排男生课桌上的《海贼王》。

　　政治老师圆鼓鼓的保温杯在讲台投下滑稽的影子，杯身"优秀教师"的烫金字已被磨得斑驳，恰似他永远睁只眼闭只眼的课堂纪律。

　　沈今安刚把试卷按学号排好序，纸角残留的荧光笔印记蹭在虎口，是上午数学课打盹时无意划上的。前桌陆语已经佝偻着腰蹭过来，校服后背洇开一小片汗渍，像朵将谢的玉兰花。她左手死死按住腹部，右手抓着的纸巾团皱成惨白的茧。

　　"我身体不舒服，得去趟医务室，"陆语把记名板放在她摊开的练习册上，塑料夹还带着手心沁出的凉汗，在《文化生活》扉页印出半枚月牙形水渍。"今安你能帮我管一节课纪律吗？"尾音被后排突然爆发的哄笑截断，有人用便利贴给投影屏上的巴菲特画像添了两撇八字胡。

　　沈今安点点头，接过了记名板。金属夹边缘的锈迹刮过指腹。吊扇搅动的气流裹挟着后排飘来的薯片香，政治老师正背对学生在白板上画贝壳币图案，粉笔与黑板摩擦的吱呀声完美掩盖了第四组偷偷联机打手游的提示音。

　　变故发生在讲解纸币防伪技术时。当政治老师突然拍响多媒体讲台，沾着茶渍的袖口扫过控制键，投影仪蓝光蓦地大亮。粉笔灰在光束里炸成微型蘑菇云，纷纷扬扬的尘埃中，赵明宇慌忙把《海贼王》塞进同桌怀里。

　　可惜路飞醒目的草帽还是晃进了老师视线："那个中间组倒数第三排看漫画的那个男生，你当我看不见吗！"他故意捏着嗓子模仿动漫腔调，"海贼王是要成为教室之王的男人吗？"枸杞茶在保温杯里荡出涟漪，"纪律委员记名字！"

　　沈今安在记名板第七行写下"赵明宇"，深蓝墨水在横线格里晕开细小的触须。没注意到对方阴沉的视线正如蛛丝粘在后背，赵明宇的自动铅笔在课桌边缘刻下新的划痕，那里已累积了七道"正"字刻痕，全是拜班上的纪律委员所赐。

　　蝉鸣撕扯着时间的缝隙，转眼到了下午第一节课。谢梓行从后排传来的纸团滚到她帆布鞋边。

　　纸团外层用红笔潦草地画着警戒线图案，展开后是张被揉皱的物理作业纸。折成歪扭千纸鹤的纸条上画着哭脸，气泡对话框里挤满颤抖的字体：帮我给林允伦！

　　落款处还画了只抱头蹲防的简笔小狗。

　　下一节课中途，当班主任铁青着脸出现在后门，赵明宇正转着笔朝她冷笑。那支金属中性笔在他指间翻出银亮的弧光，笔帽尖端对准沈今安的后颈虚虚一点。

　　“沈今安，林允伦，你们两个到办公室来一趟。”

　　穿过连廊时，春末的紫藤花早已凋谢，沈今安盯着地砖缝里干枯的紫藤花瓣，蜷曲的枯瓣像被揉皱的淡紫色信笺，让她想起之前夹在林允伦作业本里的匿名表白信。

　　她突然被林允伦的影子覆盖。少年倒退着走在她前方半步，毛茸茸的栗色卷发被镀成金丝，发梢跃动的光斑晃得她眯起眼睛，像在看万花筒里不断重组的光之碎片。

　　他突然驻足，沈今安的鼻尖险些撞上他肩头。他抬手挡住直射她眼睛的光束，腕骨凸起的阴影恰好落在他鼻梁，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金箔。

　　"待会老班要是发火，"尾音被穿堂风揉碎，沈今安看见他睫毛在脸颊投下的栅栏影正微微颤动，"你就说是我逼你传纸条的。"喉结滚动的轨迹在逆光中清晰可辨。

　　当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她时，皂角香突然浓烈起来，混着少年特有的气息织成密网。走廊尽头传来班主任的咳嗽声，那声咳嗽裹着咖啡与粉笔灰的味道，将暧昧的独处时光拦腰斩断。而她的心跳正巧漏掉半拍，失衡的节拍顺着血管蔓延到指尖，在记名板边缘掐出新月形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