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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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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长假的第一天,庄程和明桀挤进汹涌的出行人潮,开始一场漫长而疲惫的旅程。四个小时高铁,三个小时颠簸的汽车,再到摇曳的渡轮,庄程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经移位。
“还有多久?”庄程虚弱又无助地问。
“快了。”明桀回以同样疲惫但也心疼的微笑,“湖岛市,就在眼前。”
当渡轮缓缓驶入港湾时,一座被雾气笼罩的小城赫然呈现。
庄程终于踏上稳定的陆地时,整个人宛若新生。要不是明桀一路上都非常耐心地照顾他,他估计早直接跳进海里了。
湖岛市是沿海省份的一个偏僻岛屿,面积不大,岛上却有很多大小湖泊,故名为千湖之岛。从地图上看仿佛千苍百孔,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随时可能落下细雨。空气中浓重的咸湿海雾,给这座小城镀上一层朦胧的银灰色。老旧的水泥路两旁,零星分布着低矮的平房,墙面斑驳,见证着岁月的痕迹。
天色已晚,两人找了家看起来整洁的宾馆。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从柜台后探出头,她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染得乌黑却能看出新长出的花白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浓重的老式纹眉,妆容粗糙,却是个爱美的人。
“两位啊?”她的声音洪亮而热情,“一间房?有有有!要一间大床房呗?”她用夸张的手势比划着,“空间大!床大房间也大,你两人横躺竖卧都够不着边儿!湖景房!”眼神里满是暧昧和八卦的光芒。
明桀一脸坏笑地看了眼庄程,庄程脸微红,不好气地说,“你定就好了,看我干嘛?”
“那就要一间大床房。”明桀了然地笑了笑,“老板娘,你眼光可真准。”
“对了,”两人准备走向电梯时,老板娘暧昧地提醒道,“你们晚上记得拉窗帘,不然你们在房间看风景,外面的人也在看你们的风景了。”
庄程被她说得脸红一阵紫一阵,他们是把情侣两字印脑门上了吗?老板娘那充满暧昧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两人进了房间,从六楼落地窗看出去,果然风景很美,附近原生态的湖泊尽收眼底。
“你准备好了吗?”明桀从背后抱着站在落地窗的庄程,语气平静,眼神里却藏着担忧,“不管是什么样的真相在前面等着。”
庄程抱着手,目光坚定,“嗯,我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桀并没从聂斌那里得到多少有用信息,他从系统里排查了叫程杰的人,都没有可疑,更详细的可能就需要实地调查,但他忙于公务,也不能经常出来。
明桀明了,毕竟这不是他的工作。而且既然是假身份,应该不会录入系统。
“你要是有时间,可以去程青之老家看看,也许有什么发现。”聂斌最后给了个提示,爱莫能助的语气。
第二天一早,两人在宾馆吃早餐。虽说是宾馆含早餐,也感觉不过是在老板娘家的餐厅跟她一起吃了顿当地特色的海鲜粥。
明桀用一句对粥的赞美来开启话题,随意地跟她聊了些家长里短,他明亮的笑容确实招人喜欢,老板娘几乎是满怀热情地说着自己的事。
“对了,老板娘,你们这有叫程杰的人吗?”明桀不经意地打听着。
“程杰?那可多了!程是个大姓,哪家不想自己儿子是个人杰?去年出生的就有几十上百个程杰。”老板娘活活一个百事通的骄傲表情。
“年纪更大一点的,六十多岁左右的。”明桀给她收缩了范围,“年轻时出去外面做生意的,有印象吗?”
“噢!那个程杰啊!”老板娘一拍大腿,“那可是我们这个小城市最有名的程杰了。”
明桀和庄程交换了个眼神,庄程拿出自己父亲的相片给她看,“是长这样吗?”
老板娘拿过相片,左看右看,下不了决心,“这个太年轻了,眉眼间有点像,但是程杰成名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比这成熟得多。”
“他脸上有什么明显的标志吗?”明桀提示道,“比如伤疤之类的?”
庄程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为什么明桀会这么问?
“据我所记得的,应该是没有。但是他的脸看起来有点不太自然,我也记不清了。”老板娘努力回忆了一下,还是放弃。
“你能说一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庄程问。
“大概二十年前吧……”老板娘眯着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烈的年代,“程杰从外面回来,穿金戴银的,都是名牌,开着小汽车,那风光的!小到三岁大到六十岁,没有哪个女人看了不心动!”
老板娘在一顿海夸之后说,程杰一回来就提出了一个养殖大闸蟹的创业计划。当时大家都靠出海为生,就在本地赚点微薄收入。程杰带回来先进的养殖技术,还联系了沿海城市的大型餐饮集团,保证收购。
“头一年,敢跟着他干的人,一年收入就是五万块,”老板娘伸出一只手掌,激动地抖擞着,“那可是二十年前啊!谁见过这么多钱?第二年大家胆就大了,很多人开始学习养殖技术,那我们市可是风光了好几年!”
程杰不仅带领大家致富,还私人出钱修路,城市里最大的一条主干道程杰大道就是他出资修建的。他还捐钱给学校,湖岛中学里有座程杰楼就是他捐的。
庄程听得入神,不确定这个程杰是否是他父亲,但听到这样的故事,心里总是高兴,至少有除了骗子以外的身份。
“那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老板娘说完后,明桀追问道。
“哎哟,后来啊,”老板娘面露难色,“后来真不知道,好像慢慢就没消息了。他那房子,一年到头也没住几次,几年前来了个老头,说是帮他打理房子的,就住那了。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拜别了老板娘,两人各怀心事地离开,打了辆车去到写给庄晓默的信上留的地址,却发现不过是一片残垣败瓦。
出租车司机狐疑地看着他们,“你们不知道这个地址早就没人住了啊?”
“不知道,”庄程说,“我们是第一次来。”
“你们是找人?跟原来住这的人是什么关系?”司机眉头的川字让他的神情显得严肃无比,像审问似的。
明桀听出他的话外之意,问道,“师傅,你认识原来住这的人吗?”
“不认识。”司机毫不犹豫地否认,“你们是下车还是回去?”
“那你能带我们去程杰的房子吗?”庄程决定试试运气。
“你们跟程杰是什么关系?”司机又问,没有开车的意思。
“他是我父亲。”庄程说。
“撒谎!程杰根本没结过婚。”司机很生气,仿佛他是冒充儿子来抢家产似的。
“这么说你确实认识程杰?”明桀抓住机会追问,“你也知道这里原来是程杰的住处?”
司机看了他一眼,“我们这代人谁不认识程杰?湖岛一代传奇人物。”
“但你不一定了解他的全部,他这样的人有没有私生子,你怎么知道?”明桀微笑着,语气里却有一丝挑衅。
司机意外地陷入了自我怀疑中,不再那么笃定了,“反正现在程杰也不回来了,你们去了也找不到他。”司机说着,开始打转方向盘。
路上,司机说了他认识的程杰,“非常了不起!一个孤儿,完全靠自己白手起家,富了不忘家乡人,慷慨的投资人,能说会道的谈判高手。”
听着不同人对程杰的赞美之词,庄程表面上保持着平静的面容,但内心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他宁愿听到父亲是个混蛋,而不是这般受人爱戴。他越是有能力,有魅力,他母亲被骗的可能性就越大。
然而同时,他又希望父亲如此受人敬重,这样他母亲的人生才不是白白被毁掉,她至少不是爱上一个混蛋。每一个赞美的词语都像是一把双刃剑,刺痛着他对父亲的想象。为什么父亲会如此绝情地抛下怀孕的母亲?
司机继续说起程杰的故事,但这次语气中多了一丝微妙的复杂。
“程杰确实了不起,但白手起家谈何容易?谁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那些投资、那些慷慨,有时候看起来太完美,反而让人起疑。”
他顿了顿,“有人说他早年间在外面做生意时,可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不一会儿,车子就停在一个大宅子前。双开的红色大门紧闭,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各立左右,金色的琉璃瓦屋檐。虽然红漆已经斑驳,狮子上面都是小孩的涂鸦,金色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仍可看出这个房子曾经多么气派。
“别看现在落败了,以前这里风光无限,来访的人络绎不绝。现在只有一个老头在里面住,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打理房子。”司机看着眼前的大门,眼里尽是对往昔繁荣景象的怀念。
“这个城市后来没发展得起来么?”明桀看街上情景,不像个繁荣小城,倒像个暮气沉沉没有生机的老人。
“唉!这地方管事的不行。程杰这边为人民做好事,那边吃拿卡要的,尽想肥自己腰包。没几年,程杰大概也心寒了,渐渐就不回来了。没有他在中间牵头,大家哪懂跟外面的人打交道,慢慢就又回到以前了。”司机无不怨恨地说。
下了车后,两人上前敲门,敲了好几次,里面像死一样安静。两人面面相觑,预感今天会一无所获。但是反正两人也无事可做,就坐在门口等。
大门后的静谧异常诡异。明桀隐约觉察到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针尖般,悄无声息地刺痛着他的后颈。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转头,目光扫过门上的一个小口。那背后,似有一双警觉的眼睛正在窥视。
明桀轻轻将手搭在庄程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却让庄程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
“你觉得住这里的程杰会是你父亲吗?”明桀的声音比平常要高,似乎特意要让里面的人听到。
“不知道。”庄程不想抱任何期待地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之前为什么问老板娘他有没有伤疤?”
明桀笑了笑,“只是试探她是不是真的想不起来。”
庄程没再追问,但也不太相信这个理由。他隐约觉得明桀有事瞒着他。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里面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门前也几乎没什么人经过。
明桀站起来,走远了一些想看看房子里面,突然喊他,“庄程!要不我们回去吧。今天看来是没人在家了。”
庄程突然明白了明桀的用意,他应该是觉得房子里面有人,但故意不开门。
“那走吧。”庄程站起来,假意和明桀走出去几步远,然后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动静,两人无奈,只能真的先撤。
而在紧闭的大门后,一双布满皱纹的手缓缓拨开门上的单面镜。一双苍老的眼睛,如同深藏千年沧桑的古井,静静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两个背影。
一个沙哑的声音,几不可闻地自语:“长得真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