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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   灰青朦胧的雨雾中,谢昳站在巫江索桥上,静静对着江面沉思。
      脸上无悲无喜,厌漠疏离。
      他没有伞,被牛毛针细雨粘湿了衣服,一个人冷冷清清。
      眉毛、睫毛挂满细密的水珠,整个人渡上一层,朦胧又冰冷的雾气。
      阴暗灰青的天,碧透青苍的江。
      谢昳在雾中,几乎融入周围的山水之中,如梦如幻。
      韶灼怕惊动了那人,只敢远远的盯着,他不知道谢昳在想什么。
      飘忽不定的山风,忽然吹起那人的衣袖,他顿时揪住了心,惊慌不已。
      追过去,以为拉住那人的手。
      可眼前却空无一物,桥索之上只有他自己,韶灼惶惑的看着伸出的手心。
      掌心空空如也,仿佛是在嘲笑着他的无用。
      可为什么,冰冷潮湿的温度还停在指间?
      人,究竟去了哪里?
      画面一转,韶灼回到谢府,变成小孩的模样。
      为了捡受伤的麻雀,爬上了花园的假山,下来时,脚底一滑,背心向地,摔得不能动。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麻雀,羽毛与血迹混在一起,凌乱不堪,原来刚刚慌乱之中,麻雀已被他不小心捏死。
      韶灼哭了,分不清是摔痛还是心里难过。
      若不是他,那只麻雀也许不会死,也许等一个夜晚,它自己就能好了。
      明明,他是想救它的......
      地面上都是锋利尖锐的石子,他不知道摔坏哪里,背上疼的厉害,根本起不来。
      耳边传来脚步声,是谢昳。
      冰凉没有温度的眼睛,竟然露出疼惜的颜色,抱起他急忙寻找大夫,神情是从来没见过的慌张。
      韶灼痴痴的望着他的脸。
      用什么可以去换?换此刻停止,换以后不来......
      大夫为韶灼诊治,谢昳背过身子不忍看他。
      正好让韶灼发现谢昳被汗水濡湿的衣袍,谢昳何曾这般失态。
      一番查看过后,大夫开完药走了,说他除了胳膊错位,就只是皮外伤,骨头已接好,及时换药就没大碍。
      韶灼睁大眼睛看着谢昳,那人眼框发红,却还强笑着揉他的脑袋,脸上是许久不见的宠溺。
      “摔傻了么,总是这样痴呆,以后不准这样鲁莽了。”
      检查他后背上的伤口,微凉的手指触在发烧的伤口,竟有神奇的止痛作用,被谢昳手指带过的地方瞬间就不痛了。
      韶灼不想这样,他只有一个想法,只想回过身紧紧的抱住身后那个人。
      可他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离开。
      房里多了两只黄鹂,每天叽叽喳喳,歪着小脑袋看他,可该出现的人迟迟不见踪影。
      终于伤好能下床,他奔出去四处寻找,人人都告诉他谢相出远门了,可他不信,莫名觉得只要去后花园就能找到人。
      一只脚刚踏入影门,天空隆隆作响,传来一个空洞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击中他的灵台,窒息一般抓紧心口,痛苦的蹲下去。
      说的是:
      他早就死了,你还在找什么?
      韶灼睁开双眼,眸中一片静水,没有波澜,只有眼底的血红透漏着,他刚刚做了一场噩梦。
      缓了一会儿,他提起灯笼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笼中熟睡的两只黄鹂。
      梦里半真半假。
      他在梦里的年龄确实摔过一次,两只黄鹂也是那次过后,出现在房间里的。
      不一样的,是谢昳。
      现实里,他摔到地上不能动。
      谢昳出现了,冷眼瞥过他,直接走掉,甚至没有让旁人扶一下他。
      韶灼苦笑。
      梦里谢昳来了,他就不哭了。
      现实是他本来没哭,可谢昳像对待秽物一般扔下他,他才忍不住大哭起来。
      为什么,怎么做都不能让谢昳满意?
      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当时还要把他捡回来?
      那天他哭了好久也没人理,在地上躺了两个时辰才挣扎着站起来,自己到管家那里说明,大夫才过来给他医治。
      后来他累的不行,没等到大夫过来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屋里就多了两只黄鹂,跟一瓶空药盒,他完全没有印象,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药。
      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没有自恋到,把药盒、黄鹂同谢昳联系到一起,但是做的梦却泄密了。
      尽管谢昳没有心,韶灼却妄想,给他上药的人是谢昳。
      韶灼翻过身,将谢昳的旧衣盖在脸上。
      十年。
      离他失去谢昳,已过十年。
      史官寥寥几笔概括:
      谢昳,锦国元勋,二十二岁居宰相,二十七岁薨。
      不知道某些事情以前,他觉得是因为谢昳优秀,知道原委后,他又觉得恍惚。
      谢昳浓墨重彩的一生,他没参与进去,谢昳的悲伤无助,他全不知晓。
      说到底,是不够。
      时间不够,不够情深入骨的理由,相知不够,不够风月情浓的借口。
      何胖子望着悬着‘谢府’两字的硕大门匾,直发愣。
      他这是,舞到正主面前了?
      何大只告诉他是个出手阔绰的大贵人,可没说这贵人姓谢啊!
      这才巳时,门房处已经放满了拜帖。
      一个管家打扮的人,正在同拜见的人说:
      “将军不在府中,实在不好意思,劳烦回去禀告太仆大人,改日再来。”
      何胖子直打鼓。
      九卿之一的大臣就这么轻飘飘的给拒了?
      这贵人到底是何人物啊,这么忙,有空见他这个小蝼蚁吗?
      可他本来就迟了两天,再不去只怕惹怒贵人。
      何胖子硬着头皮,上前同管家道明来意。
      管家见了函,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笑着领他进府。
      何胖子进入大厅,见到厅中坐着的贵人。
      锦衣,玉冠,鸦雏色发髻高绾,一丝不乱。
      眉如墨画,天生一对仰月唇。
      斜靠在太师椅上,单手托着一碗茶。
      玉指修长,捏着碗盖轻拂茶面。
      何胖子偷觑,心内惊叹:
      竟有人天生长这么白!
      韶灼等着人。
      码起的腿上,摊开一卷笔帖,字迹行云流水。
      听到动静,浓墨的眸子定定看向来人。
      “写辞的是何人?”
      何胖子忙接话:
      “是个六七十岁,胡子花白的老头,脾气怪异,不近人情。”
      “可有名字?”
      “回大人,叫寸心先生。”
      何胖子没听见下文,抬头偷看,发现贵人正面含笑意的看着他,忙低下头。
      真傻,落款不是写了寸心,还用得着自己回答?
      脑中突然想起,那天老头追着说还有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朝,朝暮令......”
      “嗯。”
      何胖子猛然松了一口气。
      贵人年纪不大,但被他这样笑着看,自己不知为何突然就紧张了。
      “你亲眼看到他写下此帖?”
      何胖子眼珠飞转,思索着该怎么回答。
      “写字时,寸心在屏风后,屋内再无旁人。”
      韶灼点头,注意到何胖子脸上的淤青,问道:
      “迟了两日,是路上不太平?”
      何胖子心内一暖,没想到贵人会关心自己,忙回:
      “多谢大人关心,出城时,与守城卫兵发生点误会,并无大碍。”
      韶灼略微思索。
      “你是从奉县赶来的,那边现在是贺琳在管?”
      何胖子连连点头,却见韶灼向下属招手。
      一会儿,有人将他领出去,交给他一荷包沉甸甸的银两。
      “这是主子交代给您的药费,您去找个郎中好好看看。”
      何胖子接过来,连忙道谢。
      贵人真是菩萨心肠。
      屋内。
      韶灼双眸黑沉,定定锁向桌案上的字帖。
      走笔从容,仿佛依稀看得见,那人挥笔时的潇洒。
      “朝暮令。”
      帖上书:
      醉谷卧松岩,百年一寐春。
      云淡水月华,一般清明辉。
      雪琴疏遣时,花鹤闲度岁。
      三千伏混沌,荣枯尽槁灰。
      目光落在末端。
      寸心。
      谢悯之。
      “哈,哈哈......你们被他给耍了。”
      手指按在纸上,指尖用力到发白,笑得疯狂。
      临出门,何胖子被喊了回去。
      不过转眼的功夫,贵人似乎憔悴许多。
      何胖子用力眨眼睛,觉得是自己花了眼。
      鬓若刀裁,目如秋水。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就算被嗔视,也觉得对方含情脉脉吧。
      “你是如何认识这位寸心先生的?”
      何胖子组织语言,从收到扇子开始,到得到寸心字画,来龙去脉全都讲一遍。
      听到贵人问沈梦笼的下落。
      何胖子摇摇头说:
      “他走的匆忙,说是到了新地方再跟我联系。”
      沈梦笼走的不清不楚,何胖子猜到其中的利害,不敢冒然同人提起,于是将沈梦笼掺进官司这桩事悄悄抹去了。
      夜晚。
      一杯一杯的酒下肚,韶灼反而愈发清醒。
      韶灼喝不醉,京城最烈的酒也灌不倒他,更何况是这不咸不淡的玫瑰露。
      谢昳生前最喜欢的酒,清甜寡淡,名字听来甚至不像酒
      清醒意味着思念不可收拾。
      平时他可以用别的东西占住心绪,如今由不得他。
      打开暗室,来到谢昳尸身跟前。
      韶灼躺在谢昳的旁边,闭着眼睛,神色虔诚的亲了亲谢昳的额头,苍白的人仍然像睡着了一般无声无息。
      已有很久没来看谢昳,他不敢来这里。
      从前他可以不管不顾,对着谢昳的尸身告诉自己,他这样只是睡着了,随时会醒过来。
      时间长了,思绪如疯草一般,让他变得不确定。
      后来每个夜晚,越发清楚:
      谢昳死了,世上再无此人。
      韶灼心痛欲裂,他终于体会到谢昳头痛时,恨不得拿簪子扎死自己的感受。
      握住谢昳的一缕发丝,与自己的头发系在一起。
      将谢昳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上,说话时表情赧然,却字字庄重温柔,宛若发誓。
      “每次你回府,都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你不喜欢我也罢,我却只想跟你待在一起。
      那次你去临安办事,信里交待需七天回府,别人的一天是我的一年。
      谁知第五天你就回府了,你不知道,府中看到你,那一刻我都快高兴疯了......”
      握着冰凉的手,十指交缠。
      “谢悯之,你是知道的吧,那次我只是稍露爪牙,你就把我打的那么惨?”
      酒劲上头,韶灼恍惚。
      永平元年距现在,已经十年了。
      这些时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怎么突然就没了,为何自己全然没有印象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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